因为想念,又因为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继续来说一下爷爷。特地选了一张石蒜花图片,因为石蒜花和彼岸花属于同一种,据说彼岸花本身就有着连接幽冥界与现实世界的意义。
爷爷其实也是一个玩心很重的人。他非常喜欢下中国象棋,而且感觉段阶不低,因为我曾经看到过,他专门有一个笔记本在记录各种残局的破法,旁边还有他的批注。在下棋的时候,他就不像平常那样温文内敛,而是非常肆恣豪放。他夹起自己的棋子,很起劲磕在对手要被吃的子上,砰然作响,喊着〝吃”,然后得意地落子,把对手的子完全握在手中再叠在一旁,仿佛真的在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枪到之处便擒对方将领于马上,回营后掷在地上,令左右绑了。每有得意处,笑意便仿佛轻灵的小金鱼欢畅地游动在脸上的每块肌肉上,他会惊呼,会得意地拍腿,会张嘴大笑,乐不可支,把本来不大的眼睛只挤出一条缝来。下一步臭棋,他便懊丧地一迭声悔道:〝完了!完了!〞遇有柳暗花明处,则面色由阴转晴,信心陡增,越战越勇。一盘棋不分个胜负结果下来,绝不吃饭睡觉。家中除了叔叔,没人和他下,一则不怎么喜欢,二则也不是他的对手呀!
爷爷不光在家里下棋,而且有空还会跑到街上看别人对弈。据说是还曾经发生过中午下班之后看街边下棋,看着看着,都忘了回家吃饭,再一抬眼看表,就已经到下午上班时间的糗事。奶奶每常拿这事数落他,他便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低头含笑不言语,被说得急了,低声嘟囔几句,心下也知自家理亏。
爱而不痴迷,且绝不玩物丧志。张驰有度,偶尔肆意,但不贻误大事,便是史湘云口中的〝真名士自风流”了。忽发奇想,爷爷酷爱下棋,也许其状似〝宝钗扑蝶〞,偶或放飞自我,倘或总迁就隐忍别人,终究是会憋出病来的。
孙儿辈眼中的爷爷(姥爷)都是有知有识,和蔼可亲,基本从不发火的好人儿,但奶奶、爸爸都说他以前脾气不好。足见时序更迭,最是打磨人的心性,石穿水滴棱角渐平,世事洞明而宽和慈悲。品行温润是最让人舒服的感觉,难怪古风、架空、玄幻、穿越此类小说都在讲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姑姑家的女儿少小时童言无忌,每当奶奶又批评爷爷时,她便为爷爷抗辩:这么好的姥爷还说?爷爷面露得色,奶奶便不再言语。
从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即使别人偶有错处,无关大节,便自动选择忽略。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儿孙绕膝常伴左右,平常我们谁有空,谁便去看爷爷奶奶 ,客观上也形成了林黛玉所说的“见错开去,既不至于太热闹,也不至于太冷清〞的局面。过年的时候,每到家庭聚会,也总有一些孙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迟到或是不来,奶奶便颇有微词,而这时爷爷都劝导说,孩子们大了,都各有各的事,咱们挺好的,何必为这些事烦恼呢?当然我们去了,他们都很高兴。每年过年都买了鞭炮,等我们去放,即使我们都已成年立业。而在小时候,他过年给我们压岁钱,孙儿多,他收入并不高,于是便别出心裁,用很厚的牛皮纸卷成筒,去银行换了非常新的一元硬币,满满地装一筒,卡得非常密实,又把封口糊结实了,每个孙儿一筒,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我们往往互相以此击剑,并不会疲软松垮。
当时为了图方便,大学与家在同一个城市,骑车一小时也用不了。基本上每周或者每两周都去看爷爷奶奶,一半为了尽孝,和爷爷奶奶聊天,另一半也是为了向爷爷求教功课,当时的政治经济学,还有会计学这些,有不少内容和题目都是请教他的,他辅导我一如少时的耐心,从来不因为我不理解而不耐烦,也不会因为我比较笨而着急。那时候他已经70多岁了,足见其智力和脑力有多好。
《菜根谭》里说,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一任天上云卷云舒。又传是仓央嘉措所留诗句“你来与不来,情都在那里,不增不减。〞每次去看爷爷,他都淡淡的喜欢说,〝小姑娘来了〞,每次我走,他也淡淡作别,不见有什么情绪变化。
时光如悠悠流水,及至我从北疆前往江南工作,奶奶极不情愿,爷爷也只叫我自己去选,但走时,他送我到楼下,直到我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见,脸上明显挂着伤戚。后来,再从江南打电话给他,他便明显有了欢欣的语气,原来,其实他一直是想我在身边的,可是我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即时通讯时代,平时不见得有什么不便,但他突发心肌梗塞并因此阴阳两隔,终是不得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