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生和男生相识的时候,她大一,他研一 ,两人是支教团队募捐的拍档,尽管收获无几,但默契十足。
离开的时候,他问了句,哦,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反问。
于是两个人就互相记住了。
再见是前往支教目的地的车上,两人坐在斜相对的位置上,后来男生借机换了座位,坐在了女生的对面,两个人相视一笑,仿佛许久未见的朋友。
你叫xxx,对吧?男生首先打破沉默。
女生也礼貌叫出他的名字。
为了缓解无聊,大家七八个人一组一起玩天黑请闭眼的游戏,连续几局,不管男生的表情如何诚恳,语气如何真实,女生总是指认他是杀手,“冤死”了他,玩到后来,连女生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他是个既真诚沉稳又捉摸不透的人,而自己又为何总是选择不相信呢?
近零点了,她稍微有点疲惫,正待合眼时发现男生和两个人一起挤在两个座位上,原本位置是足够的,一组四个,两两一排,中间是公共的小桌子,谁知道对面一位女队员由男票担任贴心保镖,从别的车厢过来陪着她,那男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好和他们挤在两个座位上,女生看到他的时候,他身子的一半都在座位外,只能勉强闭上双眼休息片刻,看上去又滑稽又可怜。
嘿,要不我俩换个位置吧,我这边空间大。女生指指自己的座位,想着自己个子小,挤挤应该没关系。
男生并未过多推让,显然是坐着不够舒服,顺从地承了女生的好意。
凌晨两三点,车厢内到处是熟睡的身影,他和她却仍无眠。
诶,你怎么不睡会儿?女生问他。
过了那个点就不困也睡不着了,五点多火车就到站了,干脆听你们聊会儿天吧。男生兴致勃勃地进入了女生和另一个队员的闲话扯淡。三个人,却无丝毫倦意。
(2)
火车到站,舟车劳顿。洗漱,稍作休息,出发前往目的地,招生,几天之内迅速完成。然后是班级分配,炊事值日分配。
巧的是,他们教同一个年级,男生是班主任 ,女生是语文老师。连做大锅饭他们也刚好被分在同一小组。
女生竟有些莫名的暗喜。
授课遇到挫折,她会找他询问意见;她说想教一些有趣的课外知识,他翻手机书库提供她最想要的资料;他来旁听她的课,在晚上的反馈讨论会上赞许她;而她为他画班级座位表,让他尽快记住每一个学生的名字;不管他懂得与否,总是有意拉近他与学生的距离,抹灭他严肃的形象。
他们有时坐在备课室,有时坐在台阶上,滔滔不绝,各抒己见,却又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女生在男生面前是坦率开朗的,男生又显得极幽默健谈。
男生说,你是语文老师,我的副班主任,我不在的时候班上你也得帮我管管。
女生欣然,开怀一笑。
做饭的时候,他们一起刮土豆,一起洗碗,一边闲谈顽皮的孩子们,一边商量支教完旅行的事。
女生说,我要去沙坡头,《爸爸去哪儿》是在那儿拍的,一定很不错。
男生说他们几个人约好一起从西安转道归家。
(3)
天气干燥,此地却长旱无雨。
偶然一日,领队准许两两一组自由搭配用一壶水洗头发,蒙此大赦,女生将目光全锁定在为数不多的男生身上,男生发短,需水极少,顿时一哄而上。
她等着他送完放学的孩子,风尘仆仆地回来,大方告知。
他应许,拿来一壶水说,我奶奶近期丧逝,我头发不能沾水,你洗吧。
女生满脸疑惑,我们不是同省吗,你们那里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习俗?
男生只笑笑,说你洗好了我帮你淋。
众女生在洗头时,一男生却偷偷恶作剧,趁女生埋头之际相机抓拍。她被恶搞却无知觉,只听得咔嚓一声后,抓拍的男生哎哟一声,大喊,“你这家伙明显是故意的,拿水往我手机上浇”。女生听罢,暗自喝彩他干得漂亮,同时又有些许感动。
天空纯净清澈,蔚蓝一片,恰如他和她的相处,纯粹,简单。
(4)
直到有一日黄昏,一群人坐在教室外纳凉,谈笑风生,包括他。
她是个对外怯懦的姑娘,不喜人群,进屋后她问朋友,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朋友若无其事地说,似乎是“大叔”的情史。
“大叔”是他,因为他读研一,年龄较大几岁,故戏称。
那一日是他们组值日,在干杂活的时候那个来帮忙的女生翻出了大叔手机,偷偷爆料说有一张特别漂亮、有气质的女生照片,大叔承认是他前女友。
女生恰巧在场,头脑一下子发蒙,漂亮、有气质的女生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她却终究没有勇气一睹芳容。一直以来的自我感觉良好似乎轻易被打破,她忘记了,一个如此无微不至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呢?一个没有付出过的人是不懂付出的。
他知识渊博,为人风趣,擅于交际,甚至对于感情也是经验充足,游刃有余;而她相当于白纸一张,用歌词形容,是“喜欢过几个人,又被爱过几遍,却还是没能将幸福留下”,哪怕片刻也好,况且她既不温柔娴静,也不世故擅交,更无花容月貌,女生彻头彻尾地否定了自己,然后清醒,安之若素地继续面对他。
尽管一切似乎与往日无异,但却又像这片土地上的甘霖,细微的变化,发生地悄无声息。从他的过去,女生又产生了更深刻的自卑,都说人喜欢通过负性熟悉感寻找同类,但此时她却仿佛透过镜子窥见遍体鳞伤的自己,只想远离,远离。
她不是讨厌他,只是讨厌自己。
她开始刻意同他保持距离。
她炒土豆力气不够,他要帮忙,她拒绝;他说“你是不是上火了,脸上冒了几颗痘痘”,她冷漠地回答“所以呢“来掩饰自己;她看见他嘴唇干裂,嗓子喑哑,想托领队购物时带回一支唇膏,为怕尴尬,放弃了。
(5)
后来她看见,另一个性情直率的女生当她的面挽着他的胳膊,催促他去打篮球,他望了望她。
那个女生也和他一起坐在台阶上,滔滔不绝。
夜晚围圈而坐,笙歌嬉戏,他们也被指认一对。
一切都是幻觉,女生对自己说 。空白的她已分不清友情爱情,人类那些复杂的情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依赖安全感还是真心喜欢。
喜欢是怎样,爱是怎样,现在是怎样。
她不曾懂得。
她喜欢独来独往,想法多变。
她说想去内蒙古的大草原,于是临时改了路线。
她问他的计划,他说他们决定先去沙坡头,再去西安,最后返回。
她和他来自同省,却特立独行地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线,他往南,她向北。
得知她改变主意后,他哭笑不得,却只说了句,女生怎么这么善变。
她笑笑,不答。不是为他,只因着自己的性子。谁会爱上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匹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野马,而她这性子,终于战胜了一切,她想好好感谢,她的自私自我,任性妄为。
他和她,同千千万万个男女一样,曾有过交集,若隐若现,时浅时深,却还是曲终人散。
(5)
支教的最后一日,她想和他一起打扫教室,静静地度过分别前最后一段时光,留作纪念。兼任高中班主任的他却果断走向他高中班的好搭档(邀他打篮球的女生),连只言片语也未说与她。
她记得他说过,她是他初中的副班主任,她有义务,也有责任,对他,对孩子,或是对自己。
他来看的时候,她一个人扫完了整个教室,她说你放心,我弄完了。他,复匆匆回到高中班。
那是逗留的最后一刻,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无需牵挂,不必忘怀,他们都未询问对方的联系方式,似乎从此,相忘江湖,又或者,这故事本就称不上什么故事。
返校后,两人似是无缘,从未相遇。
她听闻他和当时的“厨师长”在一起了,有几分讶异,还以为对象定是和他打篮球的那个女生,很显然,那个女生对他颇有好感。
过几日,她出去散步,恰逢他骑自行车载着女友,她冲两人笑笑,摆了摆手。
后来在校园的不同角落,她撞见过他们几次,却也坦然 ,礼貌寒喧。
一个人的孤单,一个人的狂欢。
同他结伴的一个朋友曾说过,他喜欢思考复杂的问题。
而她是一个复杂的人,因此她喜欢同简单快乐的人相处,以简单的方式,简单的话语来抹灭深藏的恐惧无知,被动和犹疑。
如张爱玲那般清高傲然,却依旧沾染了女人的愚钝,摆脱不得一一在面对爱时,狠狠地,忘情地,低到了尘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