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二年某月某日, 卢胜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了!
邯郸城外驿道边一家小小的茶铺中,疲惫不堪的卢胜正在店内唯一的一张桌子旁休息着,身上的那股子衰劲好像让人能在百步之外就可以感觉到。
他本是从山东赶到京城去参加大唐皇帝刚刚恢复的 ,三年一度的文武大试。说来卢某也算文能琴棋书画、博古通今;武亦弓马娴熟,胸有韬略。本以为无论如何总能挣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谁知道连绵半月的阴雨竟让他误了文试的日期,武试那天却又拉了一天肚子……
就在老店家为卢胜提过来一壶热茶的时候,又有一位道士把自己的驴拴在门口,大步走了进来,卢胜看到道士虽然风尘仆仆,但却难掩仙风道骨,连忙起身微笑招呼道士过来:“道长,请这边坐,一起喝碗茶吧。”道士似乎也不忌惮卢胜那发黑的印堂 、落拓的打扮,脱了斗笠,解下包袱,接过茶碗,坐到卢胜对面。
一番寒暄之后,卢胜得知道士姓吕,要到华山去访旧友。两人喝着茶水,说说笑笑谈一些时事人物,聊的十分畅意。
谁知道谈了没多久,卢胜看着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忍不住又长声叹息道:“生不逢时啊,以致于困顿如此,哎!”吕翁感到奇怪:“看你的样子,身强体壮、无病无痛;谈吐之间也气度高雅、见识不凡,何以自叹困顿耶?”卢胜说:“道长您不了啊!我现在这样的生活,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不过是碌碌无为,苟且偷生罢了!哪里算得上称心如意呢?”
吕翁说:“你要这样说,我就真搞不懂了,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让你称心如意呢?”卢胜回答说:“大丈夫生于斯世,当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不但自己可以享受丰盛的饮食,聆听优美的音乐。而且要封妻萌子,使家族也兴旺发达,那才可以算是不枉此生啊!我二十余年寒窗苦读,天明而拉弓,灯上而开卷,练就一身文武本事 ,自认为应该很容易获得高官。谁知道现在已三十有五了,不要说功名了,连老婆都还没有娶到,还谈什么出将入相、封妻萌子?要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规规矩矩在家里面种田算了”说完又是一声叹息,便感觉绻意上涌,有些昏昏欲睡了。
吕翁听罢微笑摇头,从包袱中取出一小袋黄米和两个铜板递给店家,请店家帮忙蒸黄米饭。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枕头给卢胜,指了指旁边的躺椅说:“你累了吧,不妨就枕着我这个枕头,到躺椅上小瞑片刻,然后起来和我一起吃黄米饭——在梦中你的愿望能够实现也不一定哦。”
卢胜只把吕翁的话当作善意的玩笑,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枕头,走过去用枕头倚住脖颈,仰面靠在躺椅上。
那枕头是青色的枕状瓷器物,两端各开有一孔。卢胜低头靠近枕头,依稀觉得那孔正渐渐变大,内里似乎传来光亮和音乐声。不禁投身进入,恍惚间便回到了家中。
几个月后,他有幸娶了清河第一名门望族崔姓的女子做妻子,妻子不但身姿容貌非常出众,而且持家有道, 所陪嫁的嫁妆也是相当丰厚!
于是小两口购置田产,地产。财产慢慢的就积累起来啦,小日子过得那是非常惬意——衣服穿着越来越光鲜,出入驾乘的车马也日渐隆重。
三年之后,他又参加科举考试,竟然一举中了进士。于是乎卢胜也就鸟枪换炮,脱去平民百姓的衣服,开始入朝作官。
一开始,他是在玄宗皇帝身边担任秘书省校书郎。因为学识超群,深得皇帝赏识,外放到渭南当县尉,不久之后又回京迁升做监察御史,再做了起居舍人。
再三年过后,卢胜被调到典州当长史,再升迁陕州刺史,四十多岁就做到了一州的父母官。
卢胜本来就对水利建设颇有研究,陕州任上,他组织百姓从陕西开河八十里,解决了当地交通灌溉问题。陕西百姓感念卢生凿通河道所带来的便利,自发捐款,刻石立碑记下卢胜的功德。
后来卢胜又改任汴州刺史,兼河南道采访使,接着再被玄宗皇帝召回到京城当京兆尹。
就在这一年,吐蕃的悉抹逻和烛龙莽布支两个部落联军进犯边境,接连攻陷了瓜州和沙州,连节度使王君毚都被杀了,黄河、湟水流域局势顿时就紧张起来。因此朝廷非常需要能够带兵打仗的将帅之才,于是授予卢胜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的官职,抵御吐蕃的入侵。
卢胜不负众望,在几次战争中大破吐蕃联军,斩首七千余级,拓展了疆土九百余里,在新领土上兴建了三座大城来屯垦,以护卫卫瓜、沙二州。
边疆的老百姓在居延山立石碑歌颂他,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卢胜生平第一次得到了爵位,赐爵典礼的仪式非常盛大。官职也升为吏部侍郎,一年后再升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一时之间,卢胜可以说是声名显赫,成了炙手可热的政治明星。然而他的飞黄腾达却使当时的宰相心生妒忌。各种流言蜚语也蜂拥而至,他于是被贬为端州刺史,这是卢胜第一次感受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
卢胜在端州任上兢兢业业,并且收敛了自己的性格,注重妥善处理人际关系。两年后就被皇帝招回身边当常侍。
再约一年之后,卢胜当上了宰相。和另外两位宰相萧嵩、裴光庭共同执掌了朝政大权十多年。
他有时候一天要接到好几次皇帝的懿旨,每次都会向皇帝献上良策,被当时的人们称为贤臣良相。
不想同朝的官僚却再次害他,诬陷他和边疆的将领勾结,想要图谋不轨——这可是犯了大忌。于是皇帝下诏把他抓进监狱。
京兆府的官吏带兵到卢胜府上,不由分说将他迅速逮捕入狱。
卢胜虽然知道此事是他人诬陷,但是还是非常惶恐,他对探狱的妻子说:“我在山东老家,本有良田五顷,足以养家活口,何苦要求功名利禄呢?想不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想当初虽然粗麻短衣,骑着小黑马,行走在邯郸的路上,是何等悠哉!那种日子恐怕不会再有了!”他甚至准备要自尽以证清白。还好他的妻子苦苦相劝拉住了他。
后来和此事相关的人全部被杀,只有卢胜被几个宦官求情保住了性命,最后免了死罪,流放到驭州。
度过几年的流放生涯后,诬陷他的那些官员也纷纷垮台了,玄宗皇帝知道他是冤枉的,又将卢胜官复原职,继续做宰相,册封为燕国公,受到特别恩宠,但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卢胜却从此闭门谢客,过上了半退休的顾问式生活。
他和崔氏一共有五个儿子,分别叫卢俭、卢传、卢位、卢倜、卢倚,都各有才学。长子卢俭中了进士,做到考功员外郎;次子卢传当上了侍御郎;三子卢位当上了太常丞;四子卢倜在万年做县尉;幼子卢倚是五兄弟里最出色的,他和父亲一样文武双全,二十八岁就当上了左襄卫将军。
卢胜为儿子们所结的亲也都是世家贵族,有十多个孙子。
卢胜这一辈子两次被贬职、流放,又两次登上宰相高位,出入中央和地方,迁转于几个高级官署之间,三十余年,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妻妾和睦,儿孙孝顺,中年之后可以说是享尽了人生的繁华富贵。
后来卢胜年纪渐渐衰老,多次上书要求告老还乡,都没有得到允许,七十大寿刚过,卢胜就得了重病,皇帝几次派身边的宦官前来探病,让最好的名医替他医治,所用的药材也是御赐的上等药材。
但是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卢胜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给皇帝上了最后一道奏章,内容如下。
“我本来只是山东一介平民,以在田圃中劳作而自得其乐。有幸得到皇上的恩宠,替皇上出谋划策、治理地方。这么多年皇上给了超乎寻常的嘉奖,得到厚重的俸禄和无数的赏赐,出门拥有隆重的仪式,进朝当上了宰相的高职,与朝廷内外的皇亲国戚结交,让我享尽了人生的荣华富贵。”
“而我实在有负于皇上的恩宠,对皇上的圣明没有什么帮助。我不过是个小人,却占据了本该属于圣贤的位置,时时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遗留祸害,所以如履薄冰、诚惶诚恐,一天比一天更加担心。”
“不知不觉我也老了。现在已经超过七十岁了,做到了三公这样的位置,命岁即将到头了,筋骨都老了,弥留之际连身体都感到沉重困顿,知道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了,真的没有能力决断军国大事了。”
“我万分感谢皇上的无限圣明,是我辜负了皇上的恩宠,言语文字实在无法表达我对皇上的感激和留恋。我非常诚恳地奉上此表陈述我的感激。”
皇帝也给卢胜下了安抚诏书:“老相国以美好的品行道德,作我的首席辅佐,武能决胜千里,是我大唐的长城和护翼,文能运筹帷幄,协助我实施正确光明的朝政。使我大唐安定繁荣几十年,老相国功不可没啊!原以为您得的的只是普通小病,很快就可以痊愈。没想到病久难治,令我非常担心痛惜。现在特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前往老相国家中探望病情,您一定要好好治疗,就算是为国为民、为了我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尽快痊愈。”
就在接到圣旨的当天晚上卢胜就过世了。
咽气时卢胜猛然醒来,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依然在茶铺之中的躺椅上。吕翁就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黄米饭还没有熟,所有的事物,还是和入梦前一样。
卢胜非常吃惊地站起来,在茶铺里踱来踱去,时而拍拍脑袋,时而苦笑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梦!
他问吕翁:“道长啊,我刚刚经历的荣华富贵,难道只是个梦吗?”吕翁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点头对卢胜说:“是啊!阁下难道不觉得人生的称心、快意,其实也和梦中相似吗?”
卢胜又粗略回忆了一遍梦中的人生浮沉,正所谓爱悠悠恨悠悠——竟然如此清晰!刹那间终于大彻大悟,感激的对吕翁道:“原来人世间的繁华富贵、功名利禄、恩宠荣辱,其实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不论王侯将相还是市井小民,最后都将归于尘土,在下对道长您的点化和教诲将永远铭记于心!”说完对吕翁一再拜谢。
至于卢胜后来怎么样了,故事里面没有交代,有人说他和道士吕翁(就是吕洞宾)一起进山修炼去了,最终修成正果,得道成仙;也有人说,他从此不再追求功名利禄,而是回家耕田种地,了却一生。
总之卢胜没有去做大唐宰相, 故事里面的另外两位宰相萧嵩、裴光庭都确有其人其事,整个篇幅也没有出现安史之乱的描写,难道说如果有了卢胜这样一位文韬武略的贤相辅佐,唐玄宗就不会任用李林甫和杨国忠这样的小人,也不会启用安禄山那样的异族边将。怛逻斯之战胜负未可知,也不一定会有安史之乱,开元盛世更不会那样早早的落下帷幕。
当然,讨论这个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这不过是一部小说,出自唐代小说家沈既济的《枕中记》。
但是接下来我要记述的故事,却和这样的志怪小说大不相同!
这是一个跨度近1800年的大秘密,它静静的沉睡在历史长河中,被无数的人所传说、揣测、歪曲、遗忘……当它的碎片被考据、发掘、整理。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知晓其中的许多细节,但是毫无疑问,我们将离真相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