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别了,兰州。 来了,东莞。
文雍选择在除夕那天出发,听说那天的列车是最宽松的,走之前他把商校杜大姐那里送饼的生意介绍给小张,并把之前烤饼的那一套傢俬工具送给他们夫妇。
除夕那天早晨,文雍起来时天还没亮,他只带走了换洗的衣服,其它所有的一切都由房东和小张他们去处理,已经说好了或留或扔全由他们。
但是有一样东西他却舍不得扔掉,就是馨雅用过的那只小枕芯,这些日子他都与它相拥而眠,就好像是馨雅还在身边,觉得它就是个心里的依靠。所以,他扔了几件衣服,把它放进了包里。
整整飄了一夜的雪花,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积雪,临出门的时候真是还有些不舍,淳朴友好的房东邻居们,本想着要与他们一一道别,但此时他们都还在温暖的梦乡,文雍在门口站立片刻,一咬牙转身而去,踩在柔软的积雪路面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犹如一曲忧伤的情歌,唱颂着他和馨雅在兰州的故事最后几个音符,地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脚印,恰似天地之间灵光一现的乐谱,无论是快乐亦或是悲伤都不会记得太久,时间终究会拭去一切。
今天,让文雍知道了这世上也有寂寞的公交站需要陪伴,西固城夜雪里走出来的孤单人影来到它的站牌下面,顶着一头的雪花等着班车到来。
也许是走得太早,从西固城到西关十字公交车上就两个乘客,那是一位年轻的姑娘,也不知在除夕天这么早她要去哪里?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偶遇吧,彼此点头一笑,离別就在相逢时,他们到下车时也就互相打量一眼算是道别,便各自离去,佛说今生匆匆地一瞥源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文雍想到此不由得摇摇头淡然一笑,心里自然而然生出几许暖意。
文雍的想法是对的,除夕的火车站真的是少有的“冷清”,文雍很快便买到了票,午后就出发。
终于,列车驶出了兰州火车站。兰州,再见,再见了,白发新城兰州。
古老的兰州已记不清有多少烈士商客和游人眷侣走过它深深的皱纹,划过它苍老的眼眸,来来去去它都见得太多太多,它不会因来而激动、也不会因去而感伤,似乎永远都只是不露声色地面对你的到来和离开。
文雍的兰州之行就如同他生命历程中的一个长长的梦,来得没有理由,醒来时觉得有几分荒唐和悲壮;它恍若一首深情的恋歌,虽然平凡短促,可是它在聚散无常之中,用最美的音符礼赞着生命和爱情。
文雍走了,兰州的天空不会留下他的影子,但他的世界却永远留下了无法抹掉的兰州。
一路向南,在文雍的记忆中,这是一次温馨的旅行,列车员的笑容亲切、话语温和,车厢内弥漫着春天的问候。与车窗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放眼处皆若置身于冰河时代,从兰州到郑州再到郴州,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整个中国都在下雪,一直到了韶关才慢慢地少了白雪的踪影。也许,这是苍天它故意在用这种铺天盖地的方式告诉文雍:春天只是一个错觉,世界依旧很寒冷。
终于到广州了,出车站,文雍提着那并不算多的行囊,茫然四顾,在他的脑海里广州是陌生而又模糊的。他到附近的街上去寻问到东莞在何处乘车,一开始问了好几家杂货店的老板或店员,他们虽然给文雍简单地说两句,但他根本就听不明白,而且人家要忙着吆喝生意也有些不耐烦。也许是一天到晚问路的人太多了难免让人心生厌烦。后来慢慢地才知道,在那个时候,当地一带的老百姓是不大看得起北方佬的,而且他们认为除了广东人全都是北方人。
好不容易东问西问才问明白去东莞的乘车地点,其实那一路去东莞的车很多。而且到处都在招揽生意,吆喝得不亦乐乎。
可是,等到文雍上车买票时,老天爷再一次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意外,他发现不见了钱包。还好,他还有一些零星的钱没有放在钱包里。文雍的脑袋有点懵了,这真是应了兰州的那几句俚语:“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这几年过来,文雍也的确“背霉石”到家了。
想想也真是的,这老天爷安排一些人来做贼,连春节都不放假让他们休息一下,害得文雍正月初二天就被他们光顾。传说小偷盗贼是上苍派来警示和度量人间的使者,我们祥和安宁时它就少派一些来,我们恶俗狂躁时它就让盗贼如毛。唉,这小偷居然也是天使,你敢相信?!
文雍乘坐的那辆中巴车把他和几个到东莞的人放在一个并不十分热闹的路边,文雍他们还心存疑虑,但随乘人员和驾驶员师傅说这就是东莞,下车一问,原来是厚街镇靠近东莞市区的一条路,他们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东莞,就是到了厚街镇里面去也还是在东莞,对于文雍来说,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分别。
文雍顺着路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小旅馆,先住下来再说,他的情况很严峻,容不得浪费半点儿的时间,他必须稍作停留好好地思考盘算一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三十元住一夜,一间不大的房间里面放了四架钢结构双层单人床,文雍进去正好满八个人。短暂的沉默后大家就互相攀谈起来,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八人之中有五个人是今天刚到的,那三个人在年前就住在这里了。今天来的,其中除了有一个是来投奔他姐的之外,其他人都与文雍一样,是来这里寻梦的年轻人。
言谈之间大家对这块土地充满了好奇新鲜,又有些紧张不安和惶恐焦虑。只有那个去投奔他姐的人有明确的目标,他要去清溪镇。其他人都还没有拿定主意,文雍决定与他结伴去清溪镇,商量好第二天早上就出发。
入夜之后,文雍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稍稍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细软盘缠,整理好了他的心也就凉透了,总共还剩五十三元钱,少到了令人绝望,到了清溪镇还能剩下多少呢?明天晚上又该去哪里住呢?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呢?他不知道,脑海里浮现出自小到大他所知道的各种人生绝境的画面。
这一夜文雍通宵都没有入睡,回想着从记事以来的一切,快乐的童年时光,梦幻的少年岁月,朝气蓬勃的读书年代以及步步深渊的现实生活。
小时候仙子一般的知菊和如兰表姐,见不得离不得照雪表姐,情窦初开的庄小箐,日渐苍老的父母,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还有年幼的儿子,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他心爱的妻子桂馨雅。她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美貌如花,所有能够想象得到的女人的好她都有,别人梦寐以求都无法得到的人儿,她本该象牡丹一样盛开在世间厅堂,但跟随自己只能如腊梅一般留香于冰雪荒野。虽然也高洁艳丽,可终究受得一身的苦寒。娶这般女人为妻,夫复何求?自己本该是个让别人羡慕不已的幸福男人。可是,到如今却流落在他乡异地,几乎身无分文,濒临绝境。他想哭却没有眼泪,他想闹却发不出声音,想一死了之却还有太多的牵挂,想要活着似又有解不开的难题,他盯着屋顶发愣煎熬着光阴等待着天明。
在他的心里,已经下了最后的决心,尽一切努力朝好的方面去做,实在无路可走了就去做一个地道本色的坏人,他甚至能够容忍自己做一个强盗或罪人,但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乞丐,宁可站着舔刀饮血而死,也不能卷缩在那里等待路人的嘲笑侮辱和怜悯施舍。
当我们在生命的旅途中看到无比凄厉狰狞的两个字“生存”的时候,人生的终极意义也就仅剩下了最简单平淡的两个字“馒头”,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炼到可以脱离舍去肉身。我们是那么的迷恋生而恐惧死,所以有时候,就会为了“馒头”而让“生存”变得无比的血腥。我们会被逼退化到人与普通动物的临界分点,修炼进化成为人的各种美好都将丧失殆尽。
因此,生存资源的合理分配及共享,是最考验人类智慧的头等重大的功课,需要全社会长期不懈地努力。当然,文雍他已经没有心思来想这些,他已横下心来,一切都只能等到了清溪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