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事 翩然到来
陈二狗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自我矛盾的人。好像大脑里住满了致力于超越人类思维极限的科学家一般,她总是在自己推翻自己的所思所想。她又像是一株蒲公英一样四处飘荡,当然小小的籽可以找到自己的落地点,而陈二狗似乎只能这样无边无际地游离下去。那驱使她变换不定的,正是她那颗自我矛盾的心。
我与她相识在豆蔻,那时还没有PM2.5,天蓝似浅海,四季仍循规,春天薄袖冬日袄。那时校园里还有成片的香樟,街上的行道树还是古榕,世界一片太平,只是国内GDP低了一点。
在那样和平的2009年里,我开始了我的初中生活。仗着一点小聪明,我拿着不好不坏的成绩,安安稳稳地努力活成一个与世界为敌的刺头。如果把我的生活看成有目的的飞扬跋扈,那她的绝对是充满粉红的幻想世界。白日梦这个东西就像是黑洞,没有完全靠近,也会被它那大于太阳几亿倍的引力吸进去。在那里面,时间慢得接近停滞,一切都有可能出现,一切都可以维持原来的样子,直至坠入奇点消亡时才看清现实。陈二狗的这趟白日梦,在她到达奇点前已经维持了几近十年。她是长不大的少女,而少女的梦总也绕不开一个男生。
我觉得,一个女生的世界不应该只有关于恋慕的事情。她可以成为将军,在一个不知名的战场来一场血腥的殊死搏斗。她可以成为一个朝圣者,穿越黄沙与高原,不顾险途只身前往麦加。我很害怕被困于一隅,被赞持家有方却忘记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每个女人不都是殊途同归嘛?”陈二狗在听我说完这段话之后回答我,“同归于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没有精致妆容和闲情雅趣,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坐在她的正后方,我的左前方是林思木。我和林思木从小一起长大,由着这层关系,他在我的眼里自然只是一个成天嚷着打球打dota的傻逼。但显然,在陈二狗眼里,她的同桌林思木君的存在简直就是对男神的完美诠释。我很想知道,林思木在她眼里是不是会像无量佛祖一样,每次出场都会自带光芒。
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大多数都是泡沫脑袋,亦或是天生一副百般惹人厌偏偏招男主爱的好体质,只知道谈情说爱。陈二狗很喜欢看这样的小说。上课的时候,除了老师的讲课声,我的后方经常传来吸鼻涕的声音。
“你别哭了。”男生压低了声音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女主为男主付出了那么多,男主怎么可以抛弃她?”女生的声音闷闷得,可能是被鼻涕堵住了鼻子。
“反正他们最后也会在一起啊。”男生想了一会儿说到。
这是我偶然听到的他们俩的一次对话。午休的时间,春末的微风带着暖阳的味道从窗户一涌而进,打在男生短袖下裸露的手臂上,打在女生哭红的脸上,打在我听壁角的耳洞里。女生会在什么样的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哭泣呢?那时候我突然有了这样的疑问。
而陈二狗的故事也是开始在这样一个天气宜人的日子,只不过这个日子是在初秋。这个在她眼里是狂风骤雨的晴天,成了她陷入魔障的伊始。
陈二狗何人?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初中女生罢了。
在林思木遇到的众多或美或艳的桃花里,她只是一片恰巧被风吹得贴在树干上才被人看见的嫩叶。她不是他的命里人,不是他的爱慕的投身所。他之所以能够看见她,甚至不能归结于缘分,而是因为班主任的一瞬决定。就像是一颗开满花的桃花树的枝干上突然多了一抹绿色,任多大的风也吹不走,且不论这片叶子形状如何、纹理是否细腻,单凭它死赖着不走这点,就十分值得让人注意并思索一番。
二狗那时候心灵幼稚,思维神奇,一头短短的碎毛却固执地留着两根长长的鬓发,就像螳螂的两只齿状前推一样孤零零地挂在那片单薄的头发外面。从侧面看上去,总是让我想起“横看成岭侧成峰”。
我记得,在陈二狗调过来之前,我前面坐的是吴中阔,他和林思木两个男生整日叽叽喳喳吵得像是嗷嗷待哺的麻雀雏儿。
那天,可能是班主任经潮澎湃,初二才开学,就在班会课上给我们班的座位来了一个大换牌。班主任美名其曰,是为了合理配置资源让班里每个人都能互帮互助共同前行。但实际上,只是因为她看不惯话多的人扎堆闹罢了。
当坐在第一排的班花A郑被调到隔壁组后,吴中阔哀嚎了一声,“这事精儿,干嘛不把陈二狗调走啊?”话语里无不是浓浓的惋惜和深深的不愤,反佛陈二狗只是一件可以随手置换丢弃也不心疼的物品。
“对啊。”林思木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就坐在前两排的陈二狗有没有听见。
我耸了耸肩,也表示了疑惑。男生爱美,天性也。而我,只是觉得A郑会讲笑话很有意思。这时,我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从讲台上射来。然后,二狗就来了,垮着一张脸坐在了林思木的旁边。任凭吴中阔如何撒泼抗议,班主任整了整讲义,潇洒如风地走出了班级。开始大扫除,是她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劳动委员拿出安排表,给我们分派任务。我们这一组,被分到去五楼的电脑教室打扫卫生。我拍了拍林思木的肩膀,他转头,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赫然呈现在我的面前。可我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他泫然欲泣的内心。
“走吧,大兄弟。”我有些想笑,但是顾及发小情谊,我不能这么做。
“你笑什么?”林思木从座位上跳起来,和我一起走出教室。
“啊?我有笑吗?”我摸了摸我自己的脸,“看样子是喜从天降,情不自禁啊。”
“你就看不得我舒坦!”他咆哮到。
等我们磨蹭到了五楼,有几个男生已经在教室里打扫了。我走到角落,拿起仅有的几只扫把,打算分给后来的人。那几个男生,也是闲得发慌,就开起了林思木的玩笑。等陈二狗一进门,他们便开始大声起哄,戏谑道,“嫂子好!”初中的男生,有时候幼稚得令人啼笑皆非。林思木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扫把,扬手作势要照着那些男生的脑门给他们当头一棒。结果这一棒在被挥起来的途中,蹭在了正走过来领扫把的陈二狗的脑壳上。这一蹭,就蹭出了陈二狗委屈的泪水。她扭头就跑了出去,站在走廊尽头,接受着她好朋友黎晓乔的开导。
那一堆男生好死不死,大声叫着, “家暴啦!家暴啦!”
林思木铁着脸,看着我,用眼神问我怎么办。我朝门口努了努嘴,说,“还不去跟人小姑娘道个歉?”林思木不情不愿地挪了出去,我也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别扭地站在陈二狗旁边,问到,“你没事吧?”二狗先是一惊,红着一双眼看向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林思木丢下这一句就迅速撤回室内,抡起扫把就开始“教训”那帮看戏的男生。
“无明,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换座位我要吴中阔!”
隔天中午午休的时候,他捶着我的桌面这样哀嚎道。我撂下手机,斜睨着他说,“有佳人在侧,还要那等不解情的土泥秽物何用?”
“哇操!秦无明,老子告你别搞事情!”从外面拎着我们的午饭走进来的吴中阔大喊道,“妈的,背死了,那鸡贼班头绝壁那几天!”
他的手忙着把汤盒饭盒分给我和林思木,嘴也是一刻不停地控诉班主任的恶行。林思木则是一脸苦相,神神叨叨地念着为什么要调这个女的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翻了一个白眼,俩傻逼。
故事刚开始的时候,男主还没能注意到身边的女主,两人的生活轨迹永不交叠。他们此时是两颗恒星上的人,彼此在夜晚里遥望着对方只如米粒般大小的星球,不知其为何物。
也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交谈渐渐多了起来,而我对陈二狗的印象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转变。刚调过来的几天,她还是一副不怎么爱说话的模样。那天,我的鼻涕奔腾如水,用尽了手头上的纸,想向林思木借几张救急,岂料这厮居然忘带了。眼看我的鼻水泫然欲坠,这时候,陈二狗把一包纸巾递到我的面前,说,“用我的吧。”淡淡的语气里也掩不住她的局促。我惊了一下,因为并没有想到这个我本以为会与她各行其道互不叨扰的女生会主动搭话,“那我不客气啦。”她倒是松了口气一般,笑了起来,柔柔的笑容使她的面庞成了最精致的仕女图。纸巾被我摁在鼻子上,狠狠吸收着我的鼻涕。原来眼睛里有小星星是真的,其实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之后慢慢地,从找我搭话到和我分享她最近看的言情小说,她将她本真的模样一层层展现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