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的世界只有黑白
“我要走了，回中国我还会看见你吗？”伊辰问。
让路易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只要你想见，就能看见我。”
“你说我会画画，那条河，那树林，那些小动物是我画的，那我可不可以画我的妈妈，我能把河流、动物画活，那我也可以把我的妈妈画活。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伊辰哭了，眼泪像小溪一样流下来。
让路易看着伊辰，“只要你足够想，你能办到。”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辰怔怔地问。
“我是你的朋友，我会保护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让路易说完就消失了。
伊辰睁开眼，房间里黑漆漆的。刚才的对话很清晰，像梦一样，又恍惚不是梦。
她摸摸眼角，湿湿的，刚才的泪水还在。
妈妈，我的妈妈，她要死了。
十二年前，那个5月的夜晚，半夜听到父母大声的争吵，爸爸冲出家门。隔了不到两个小时，家里电话响起，警察通知：爸爸出了车祸。伊辰和妈妈一起赶到车祸现场，伊辰看到躺在地上面容模糊，身下一滩血的父亲。妈妈哭得撕心裂肺，伊辰一声都没哭，妈妈的哭声那么刺耳，那么，恶心。是的，伊辰感到恶心。她甚至连“恶心”两个字都不想对妈妈说，从那个夜晚开始，她再也没有对妈妈说过一句话。第二天，妈妈被检察院带走。伊辰在亲戚的帮助下葬了父亲，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长辈和老师们反对她退学，她心意已决。
妈妈因贪污罪被判刑20年，当姑妈跟她说这个消息时，伊辰在广州一家服装厂熟练地踩着缝纫机，伊辰在电话里只回复了一个字：“哦” 。
过去的十二年，伊辰没有去监狱看过妈妈，她脑子里从来没有冒出来这个念头。偶尔，坐在公园里，看着带着宝宝玩耍的妈妈，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已经把“妈妈”这两个字从她的记忆中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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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要降落了，伊辰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大地，生出许多惶恐。沐风临行前说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他改签了机票。伊辰独自回国。
下飞机时，伊辰感到浑身都在发抖。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过得不是好好的吗？机场里长长的通道，伊辰看着前方，好像是走也走不完的隧道。
伊辰取了行李走到出口处。一位男子走到她面前：“是伊辰吗？我是来接你的。” 伊辰抬头看他，是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一位先生。
“接我？我姑妈派你来的吗？”
“我是你妈妈的狱警林超，来接你去医院。是你姑妈告诉我你的航班号的。” 他拉起伊辰的箱子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伊辰小跑跟上，边走边说：“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这么好吗？还负责接犯人的家属？”
林超停下来，深深看着她：“她是犯人，也是你的妈妈。”
伊辰噎住。
上车后伊辰坐在后排一言不发，林超从后视镜里看她。“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伊辰摇头，看着窗外。才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整个城市笼罩在一股淡淡的烟气之中。潮湿、阴冷。
“你妈妈一直在给你写信，你的地址经常变动，她一直想办法寄信给你，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复？” 林超的眼神带着询问。
伊辰忽的扭过头，“请问您是在审问我吗？我回不回信跟您有关系吗？我没收到她的信，一封都没收到过！” 伊辰斩钉截铁地说。
林超摇摇头。“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吃惊，我跟你是同一所高中的，那时候你可是出名的校花，我调到这监狱读资料发现江美兰是你妈妈，就开始找你。”
伊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他的脸，飞速在记忆库里检索了一遍，结论是：查无此人。“抱歉，我不太认识外班的同学”。
“正常正常，那个时候你傲气清高得像小公主，看不见我们这些平凡小辈。” 林超笑笑。
伊辰脸黑了，不说话。“傲气清高，之后家破人亡，辍学变成打工妹。” 伊辰在心里说。
林超尴尬地补台：“如果你家不出事，你准保上个985，毕业进500强。”
有一种聊天叫做尬聊。伊辰这回见识了，她继续看窗外。
“她怎么样了？”过了几分钟伊辰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林超示意她下车，他在前面带路，伊辰在后面跟着。
走进医院后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偏院，林超一言不发带伊辰进入一个房间。伊辰一走进去，腿差点软了。这个房间里很多长方形的格子，这里，是太平间。伊辰有点迈不动步子。林超停下来看着她。伊辰迟疑地缓缓地跟着他走。
走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有3张床，一张床空着，另外两张床上各有一个人躺着，身上盖着白布。林超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伊辰站在门口，没有勇气再抬脚。她盯着那两张盖着白布的床。有一张床上躺着她十二年没见过的妈妈，十二年前，爸爸去世的那个夜晚，她已经无所依靠，她以为她至少还有妈妈可以恨，现在，她恨的那个人躺在这里。
伊辰心里空荡荡的，像一望无际的冬天的旷野，冷风嗖嗖刮过。在这个世界上，她彻底地，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人，一座孤岛。
林超站在一张盖着白布的床前凝视着她，他的手抬起来，打算要掀开白布。
伊辰喊了一声“不要！” ，她转身就跑，飞快地跑，走廊上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病人，有人在说话，世界还是这么喧嚣，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安静了。
她一口气跑进医院的院子里，感到浑身无力，眼前有一个长椅，她坐下来。
面前有盛开的花儿，有走路踉跄的小孩，她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已经消失了，眼前的这一切都跟她无关。
手机忽然响了，伊辰没动，手机铃声执着地唱着，伊辰拿起来，是沐风，从巴黎打来的。
“你妈妈怎么样？”
“她死了，我现在是孤儿了，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妈妈她死了。” 伊辰泪如雨下，爸爸死的那个晚上，她没有哭，她哭不出来。现在她哭了，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泪水倾泻而出。
林超走过来，默默地在她旁边坐下。
“哭吧，哭吧，我很快回国陪你。”沐风说。
“不用了。”伊辰挂断电话。她呆呆地看着前方，问：“她是怎么死的？”
“谁？谁死了？”林超的眼神投射过来。
伊辰的眼泪流的更猛，“我妈妈，我妈妈她是怎么死的？”
“谁说她死了？她好好得活着呢。” 林超的声音很平静。
伊辰扭过头看着他，“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那刚才的两个人里面没有我妈妈？你带我去是做什么？”
“那里躺着一个人，十二年前酒驾撞死了你爸爸。 ”
“我妈妈呢？她在哪？”
“在你姑妈家里等你。”
“我姑妈家？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让你看看生命，走，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伊辰坐着不动，“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林超拉起她的胳膊就走，他的步子很大，伊辰小跑着才能跟上。
林超带她来到一个大厅，里面有几排长椅，伊辰看着走廊上牌子赫然两个大字“产房”，陈超带她坐下。
伊辰看着面前的人，有焦急的走来走去的年轻爸爸，有带着激动欣喜心情的老头老太太。
产房的门打开了，护士抱着一个婴孩走出来。“是个丫头。” 年轻爸爸和老头老太太立刻围上去，全部盯着护士手上抱着的婴儿看，个个脸上露出笑容。
过一会儿，护士又抱出一个孩子，这次是男孩，那家人开心地拥抱，伊辰看到孩子的爸爸和奶奶都开心得流泪了。
伊辰的眼泪也流下来，这次不是悲伤的泪，是感动，“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欢迎的吧？”
“当然。” 林超说。
“去看我妈妈吧。” 伊辰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