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太阳像火球似的挂在天空,灼烧着人们早已晒黑的皮囊。一眨眼,从学校到家的这条小路,樱子已经走了三年。
路的一旁都是撑着伞乘凉的大爷大娘,每次经过,樱子总会不经意间从这些大爷大娘的八卦声中听到最近街上发生的新鲜事儿。其实她早就厌烦了这些唧唧歪歪的声音,她甚至巴不得哪天这些路边的老大爷老大娘们一起消失,还这条街从前的宁静。不过唯一能让她开心的是,她就快要逃离这儿了,至少高三那年她都是这样想的。
这条街上不乏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小摊贩,路过像是在大树荫蔽下的伞下小摊,她偶尔也会驻足乘凉。摊主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从这条街还是宁静祥和的时候,一直到现在的热闹繁华,老奶奶风雨无阻,每天都会在这儿摆摊。关于老奶奶,她只知道奶奶有一个好久好久都没有来看过她的儿子。
奶奶姓张,街坊领居都亲热的叫她一声张奶奶,对于樱子来说,她身上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樱子放了学最喜欢往奶奶这儿钻,听奶奶讲过去的陈年往事,她总觉得,奶奶的一字一句,总比街头的老人们唧唧歪歪的声音更吸引她。
张奶奶的小摊就摆在樱子家不远处的楼下,这天樱子从学校放学后急急忙忙的跑回家,她怎么也没发现从不旷日开门的张奶奶今天竟然不在家。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赶着去见苦苦思念的父亲。
去见父亲?故事还得从三年前那个夜晚说起。
那年的八月十五,明月当空,樱子像往常一样静静的呆在家中学习功课,后妈所在的单位组织职工去唱K,父亲也总是要等到樱子已经在深度睡眠的时候回家,所以家中便只有樱子一人。没有往常她不自在的后妈的陪伴,她觉着舒服极了,即使后妈平时只是静悄悄的不说话,她也总觉得心里面痒痒,毕竟和这个整天浓妆艳抹,无共同语言的女人待在一起总是不好受。虽然她也会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着自己,一个劲儿的和自己搭话,讨自己欢喜。可樱子对她就是没有半分好感。她始终忘不了当年妈妈看着她被迫和父亲坐上这个女人的大红色轿车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灵动,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无需做任何修饰,就足以美到男人的心窝。她也时常会偷偷的想,爸爸当年肯定是被这双语无伦比的眼睛所征服。可是她最不能理解的是爸爸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分开,为什么爸爸一定要和这个令人反感女人在一起,还要让自己叫她妈妈,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开口叫过。
樱子一个人站在窗前,月光从天上倾泄下来,铺满樱子的卧室,打在樱子长长的秀发上,看着圆圆的月亮,樱子有一点想妈妈了,她仿佛能看见爸爸妈妈和自己手牵着手,悠闲的漫步在小镇的街道上——那是她时常会做的梦。这种思念不但没有被时间消磨,反而因心智的成熟越发强烈。可是父亲的强势让她从根本打消了和妈妈相聚的念头。所以每当想起妈妈的时候,她也只能把当初偷偷藏在衣服带走的相片拿出来瞧一瞧,害怕哪天会忘记妈妈的轮廓,害怕自己在街上遇到她也认不出。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阵凉爽的风迎面拂来,吹得樱子的秀发跳动,吹得窗前桌上写过几页的日记本刷刷翻过,停在漂亮笔记本的第一页——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正享受着惬意的秋风,她看到楼下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是爸爸!她先是楞了一下,有点惊奇,从不在她醒着的时候回家的爸爸今天居然提前回来了,然后她急急忙忙把日记本相片收到一个粉红色小盒子里,慌乱之中又将盒子往床底胡乱一塞,把自己的作业本摆在桌上——要是让爸爸知道她在窗前站了这么久,功课一字没摸,爸爸肯定又要大发雷霆了。
哐铛一声,门开了,樱子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挤出惊喜的笑容向客厅走去,看见挂在墙上深褐色的时针指向7点,假装镇定的说 “爸,您今天回来的可真早!”
“可不是嘛,我琢磨着今天是中秋,就想着早点儿来陪你们母女俩,诶,怎么不见你妈呀?”爸爸向客厅四周环绕了一下说道。
樱子知道爸爸是在询问那个女人的去向,于是扬起的嘴角慢慢下沉,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失落。“哦,她单位说今天中秋要聚一聚,就没回来。” 爸爸的眼睛露出怀疑的眼神,从包里掏出电话拨打过去,电话那头语音提示手机关机,“这娘们,搞什么名堂。” 说着便向门口冲去,樱子见状赶紧拉住爸爸的衣袖“爸,我好久没和您单独待过了,您别去了行吗?” “你都高一了,怎么还不懂事,你妈要是被谁拐跑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去!” 随即甩开拉着她衣袖的小手摔门出去。砰的一声,像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樱子心上。
樱子觉得失望极了,她顿时觉得自己恨极了这个整天不三不四的女人。她呆呆的站在那儿,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珠滚落出来。她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像是谁故意把她推到似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往日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团聚的画面一幕幕从脑海闪过,混合着眼里的泪水,一幕幕变得清晰,变得灵光,她是多么渴望妈妈在自己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不需要过多的语言,陪着自己就好。
她坐起来,仰起遍满泪水的脸庞,突然听见一阵开门声,她赶紧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是爸爸和后妈一起回来了,一挨近浓浓的酒味便放肆袭来,爸爸拉着后妈,一下子把她丢在沙发上,后妈醉得不省人事,嘴里还一个劲的嗯嗯呀呀哼着。樱子皱了皱眉头,转身向卧室走去,哪知刚好撞见从厕所出来的,抬着一盆水,怒气冲天的爸爸。他一盆水向摊在沙发上的女人泼去“看看你这鬼样子!疯婆娘,老子不去,你怕是要和那小白狼在一起了!”
樱子傻傻的看着,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她回到了从前,爸爸喝酒喝多了之后总是殴打妈妈和自己,妈妈双手护着矮矮的樱子,樱子依偎在妈妈怀里害怕得放声大哭。可是爸爸好像听不见女儿的哭声,直到他自己累了些才会停手。后来因为妈妈抱着自己以跳楼自杀相威胁,爸爸才答应从此不再沾酒。樱子站在那儿,泪水再次从眼眶倾落,说不上是因为什么落泪,她只是觉得心头上给什么东西使劲扎了一扎,痛得难受。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有发现正在慢慢爬起来的后妈,她拿起茶几上的花瓶,准备往爸爸头颅上摔去,谁知手扬起到半空便被强制停下,花瓶里还有些许水滴出来,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樱子一下子回过神来,看见爸爸夺过她手中的花瓶,正要往另一方向丢去,樱子赶紧再次拉住他的袖子,“爸,我求您了,别这样好吗?”她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爸爸,其中混杂着些许害怕,透过月光,还能看见清澈的纯粹。可是爸爸像先前一样,甩开樱子的小手,花瓶便已落到后妈头上,碎落在地上,猝不及防,像极了樱子内心的投影。
而那个女人,在她们父女俩呆滞的目光里,向后一个踉跄,昏死在沙发上,鲜血从头上直冒出来,血迹混合着冷水,在沙发上挥散开,向世界逃来。
樱子努力遏制住自己的哭声,她害怕的抱着腿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她看见爸爸拿出手机拨打110,120,她看见爸爸绝望又恐怖的眼神——她怎么也忘不了的眼神。
咚的一声,爸爸把手机摔在茶几上,他坐在后妈的身旁,微笑着抚摸她布满化妆品的脸颊,任不停冒出的鲜血吞噬他的手指... ...
不一会儿,楼脚便传来拉的长长的警报声,随即便是焦急的敲门声,像极了敲得极快的鼓点声。
门开了。
之后,警察和医务人员清理好现场,带着爸爸离开。
“乖女儿,好好读书,等着爸爸出来,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泪水吧嗒吧嗒的滴在地板上,樱子不敢抬头。
片刻之后,留下的只有难得的宁静。
人走完了,门依旧大大的开着,晚风从门口袭来,樱子感到深深的寒意,她抬起头来,脖子又是一阵酸痛。
意外地,她看见惶恐张奶奶站在门口。她来不及感到惊讶,泪水便再次将她吞没。张奶奶慈祥的望着瘦弱的樱子,她觉得就像是爸爸站在那儿慈祥的望着她一样,心中竟有说不尽的苦楚。
樱子也觉得很奇妙,一晃,爸爸没在的这几年就过了,因为有了张奶奶的陪伴,她总算是好好的过完了高中三年。
今天是爸爸出狱的日子,樱子跑回家,穿上平日最舍不得穿的裙子,去迎接爸爸。
来到监狱大门口,她远远的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近一点,她能看清,是张奶奶紧紧的握着爸爸的双手,好久好久,都没有放下来......
“爸!”
饱经沧桑的男人转过头来。
好多年了,爸爸如在回忆里一般,依旧没变,依旧慈祥。
这都是樱子藏在心底的,回忆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