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桃生,是桃子的桃,不是逃跑的逃。
当年我妈怀我的时候,因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情形危急之下,我爸带着我妈逃离家园才生下的我,我的名字也由此而来,“桃” 与 “逃” 谐音。
在怀我之前,他们已经有一个2岁的儿子。但我爸认为:人有两只手,是娃就得有个伴,千万不能单着,怎么的也得再生一个,我妈举双手双脚赞成。
当时计划生育政策正前所未有的严,村里主干道墙壁上都刷着醒目的宣传标语,其中令人最胆颤抖心惊的一条:谁破坏计划生育,就让谁倾家荡产。
按当时政策,如果头胎是女儿,则可以生二胎,但他们头胎是儿子,所以不允许再生,否则将受到严厉的惩处。
我爸觉得这个政策有失公平,凭什么生女儿的就可以生二胎,生个儿子就能一抵俩了? 极度的重男轻女。
生气归生气,可也不能与政策对着干,但是,第二个孩子无论如何也得生。
我爸先放出风声,说老丈人病重,孩子和他妈要去尽孝心(我妈是从外省嫁过来的,路途遥远)。
当时村里干部已经通知我爸,让我妈去乡卫生院做“结扎”手术(一种节育措施)。
我爸满口应承,说我妈一回来就让她去卫生院。
后来村干部领着乡干部上门继续做工作,让我妈尽快去“结扎”,并交代了计划生育政策最关键的几条。我爸连连点头称是,完全一副遵从的模样。
其实我妈那时已经回来,只是躲着不见人。她把儿子留在了外婆家,这也是我爸我妈共同的主意,是他们计划实施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最紧要的当然是 “造人”。
我爸收工回家就闭门不出,吃完晚饭稍事休息就熄灯搂着我妈。
过了三个月,事情有了进展,我爸喜滋滋地趁着天黑从外乡请了土郎中给我妈把脉,土郎中一口断定我妈有了,我爸我妈大喜。
我家虽是独户,最近的邻居也在10米开外,可还是不慎走漏了风声。
那天晚上,一阵风声鹤唳,伴随着划破夜空的狗叫声,紧接着是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不好,抓计划生育的来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爸只是没想到大晚上的计划生育工作也不停歇。
我爸一手拉过我妈跑进厨房,来到厨房后面废弃的猪圈,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猪圈门,把我妈拉进猪圈关上圈门,在我妈一脸的惊愕中,快步走到猪圈一角,弯腰猛地掀开一块盖板,露出一个盛积猪屎粪的地坑,我爸让我妈趴进去。
我妈嫌脏,不肯下去,我爸就硬拽着我妈一起跳了下去。
地坑很浅,我妈勾着腰,鼻子都快碰着臭烘烘的猪粪干了。
我爸刚拉上盖板,就听见一阵急风暴雨的敲门声,随后“哐当”一声门被撞开,杂乱的脚步声立即冲了进来,听声音是朝着猪圈方向奔来。
我妈紧张得手脚发抖,连呼吸都停止了,当年日本鬼子进村也没见这阵势。
屋里漆黑一片,几只手电光从卧室照到厨房,又照到猪圈,再照到布满蜘蛛网的墙壁上。
“要是跑出去生,我们就麻烦大了”,其中一个声音说。
过了一阵,嘈杂声渐渐小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我爸轻轻推开盖板,轻手轻脚爬上地面,走出猪圈,蹑手蹑脚步行到大门口,探出半个头张望,确定安全后,再回到猪圈拉上我妈。
既然已经暴露,家里就不能再住了,必须连夜离开。
“去哪儿?”我妈的惊恐还未完全褪去。
“你别管,你把换洗的衣服带上”,我爸似乎早有准备,为了刚刚成形的我,他甘愿冒这个险。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我爸牵着我妈急匆匆逃离家园,路上还要时不时回头观望,以防不必要的意外。去投奔的是距此30里地的深山我爸一朋友家,务必在天亮之前赶到那里。
一路还算顺利,只是路上遇一拖拉机闪着大灯从对面开来,我爸远远看见,就机警地拉着我妈扑倒在路边,等拖拉机离远了再爬起来继续赶路。不得不小心啊。
朋友好客,对待我爸我妈跟亲人一样,驻地的山民也和善,总共人口不过四五户人家,人际关系很简单,吃的是红薯拌饭,喝的是山泉清水,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在我妈肚子里呆足了月份。
期间,我爸趁着夜色悄悄地回过一趟家,回来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到我妈和我后才露出笑容。
临盆时,我妈坚持要自己生,她说,她生小孩有经验,好在朋友请的“接生婆”及时赶到,才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出生三个月后,我爸我妈带着我一起回了家。
看着家徒四壁面目全非的家,我妈抱着我落泪了。
家里如同被鬼子扫荡过,值钱的和能换钱的物品一件都不剩,还倒欠村里五担稻谷,因为是村里帮忙垫交的罚款。
我爸前期回来时就已经知道家里的境况,所以稍显平静些,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至今,我爸仍然固执地认为,人最值钱。
不然就没有我,也不会有现在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