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秦观《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
和我师兄走了两三天。
六月初的天已经热的让人抓狂了。
我一面抹汗一面四下找清凉的地方,四下全是巨大的石头山,只有山上有林子,我们走在谷中,正被阳光晒着,我手搭凉棚望梅止渴地看着那片林子舔了舔嘴唇,却愈发的热,一点鸟用也没有。
我再看看师兄,他却好似没有在这阳光下似的,也不见他出汗,也不见他被晒黑,真奇怪他是不是个异类。
他低头看向我好笑地说:“你怎么热的跟烤蕃薯似的?”
我瞪他一眼极为不满地说:“我说走山上,你非要走山谷,现在我热成这样,你倒没什么反应,好不好也想想我的感受啊,我就快要被晒干巴了!”
师兄站定四下看看指着前方一处说:“从那里上去,到林子里躲躲,等太阳落山再走吧,哎……”他的话没说完,我已经一步冲了过去,带起的风吹的他的衣袖喇喇作响。
可算进了林子,一股清凉迎面而来好不舒畅。
我丢下行李,依着树根大口喘息,享受着林中吹来的小风,身上的汗这才止了,我看着师兄慢慢走了进来坐我身旁,从身上取下水囊递给我,我接过来喝了几口才还给他。
“才是六月,便热成这样,以后怎么办?”我有些苦恼。
他笑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草上:“走一步看一步,干嘛多想那么长久。”
“切,你是不怕热,我怀疑你的皮上没有孔,你该不会是个石头精吧。”我半闭着眼睛慵懒地说着。
他突然把胳膊压在我脸上:“怎么没有?是我长的精致,你自愧不如吧。”
我擎起他的胳膊来看,越看越气,是有孔,可是明明和我吃一样的东西,他这皮比姑娘们的还要细致,我一把甩开说:“果然是石头精变的。”
“那也是河里的石头,光滑水嫩,嘿嘿,不过照你这么怕热,往后怎么走路?真是拖后腿的。”我困了不想和他打嘴架,转过身躺在草里一下就睡过去了。
被师兄推醒,发觉已经日头偏西,坐里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肚子又适时地咕地叫了一声。
“还有干粮没?”我问他。
“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让我罩着你,为什么不选别人,你这货除了睡就是吃,我养头猪现在也能宰了卖钱,你还是瘦的一把骨头,粮食吃哪去了?”他不耐烦地瞪我一眼,伸手去袋子里摸出半块能砸死人的干粮给我。
“你好意思说啊?我天天顶着大日头走了好几十里的路,而且就吃这玩意,还要背个大行李,还要给你洗衣裳,还要去化缘,你说我粮食吃哪了?你要是有本事天天给我鸡鸭鱼肉,再雇顶轿子给我,你看我长不长胖。”我握着干粮真想给他来一下子,一条身子就只长了张嘴没长心没长眼。
“哎,行行了,你就会念叨这个,跟个小娘们儿似的。”他嫌弃地说着拿过行李起身走出林子。
我瞪着他咬一口干粮,结果还差点崩了牙,想扔又舍不得,只好放嘴里一点点地啃着跟着他顺着林外的小路继续往南走。
我只顾低头啃干粮,结果不知道他突然停了步子,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干嘛停了?”我嘟嚷着,一抬头,发现他正看着山下,那里竟然有座小城,挂满灯火。
“今晚有地方落脚了,还能吃顿热乎的。”师兄高兴地说着,我也应着偷偷把干粮放回他的袋子里,有热乎的谁要吃这石头干粮占肚子?
高大的城门之上刻着古色古香的两个字:鱼城。
进城入眼的便是高大建筑,用彩色的染料涂了墙壁,一道小河在石彻的河道里蜿蜒着,河水之中全是大大小小的各色的鱼在欢游,河上是一座座的各种鱼的造型的石桥,桥栏一侧也挂着花架,上面端放着花盆,里面全是些茂盛的植物,拖着长长的枝蔓垂向河面,旖旎而又虚幻,鱼城,果然处处都和鱼有关,这城里的人全爱吃鱼不成?
街道两旁无论是商家还是住家门前都有各种样式的鱼缸水坛,里面全有大大小小的鱼,而且这里大部分的人的穿着也都像是穿着鱼鳞似的衣裳,而且做工精细,在那璀璨的灯火的映照下,衣上的金丝银钱也闪着光,让人目不暇接,别致之极。
鱼城近水,因此空气湿润,一方山水养一方人便是如此,不单是那些花花草草长的茂盛,便是连人都水灵灵的招人喜欢,能印证这件事的,就是师兄其人。
这家伙自打一进城,两只眼睛就没歇着,只往那些姑娘脸上看,半张的嘴都要流出口水来,迎面而来的姑娘们都看着他捂嘴直乐,我的那个脸啊,都恨不得遁地。
“师兄,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我踢了他一脚,他回头瞪我:“我怎么了?爱美之人人皆有之,去哪里能看见这么多漂亮姑娘?明明是她们对我不收敛好吧?哎,姑娘,小僧请问,哪里可以住店啊?还有啊,我看你印堂发光,必有喜事,可否找个清静之处让小僧给你看看手相?”
我无奈地冲过去扯了他的衣领就走,那些姑娘只是笑。
“快找地方落脚,我饿了,有正经没正经?看见漂亮姑娘就发春,等找着住的地方有的吃,你爱怎样我也不管。”我训着他,他正要揍我,却一眼瞧见一个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端坐在路旁,皮肤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乎扇乎扇地看着手里的书倒是专注的很,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呢?
“小妹子?有空房吗?”师兄抢先一步走过去弯下腰眯着眼睛咧着嘴笑嘻嘻地问,我忙走上前怕他又对这小女孩伸魔爪。
她像是被师兄吓着了,哎呀叫了一声抬头的同时人向后一倒,我忙伸手撑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稳稳地托住了:“哎,当心。”我说着,她立即看向我,一脸的惊恐,我的脸离她很近,在她的深黑色的眸子里都能看见我的脸了,她的颊上瞬间升起了一团红晕来,我忙摸帽子,生怕是让她看见了我的那半张脸。
接着一只大手伸在我面前抵着我的脸将我一把推开:“小妹子,我徒弟没吓着你吧?快起来,快起来。”师兄伸手牵着姑娘的手腕将她扶起并同时一脚把我踢开声音温柔细作的令人发指。
小姑娘侧了侧脸向我看来怯生生地问:“他,是你的徒弟吗?”
“我才……”我正要申辩,师兄抢先一步说:“阿弥陀佛,正是孽徒。”说着还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神态摇了摇头,小姑娘却被他假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说:“我看你们年龄相仿,原来是师徒啊。”
我忙上前:“姑娘真是聪明啊,他是我师兄,想当师傅想疯了,咱们走开些,小心他咬人。”我也拉着小姑娘的手腕走到客栈里,哎呀,咪了个陀佛的,这小姑娘的手腕真细,皮肤真滑啊,嘿嘿哟。
小姑娘却只是笑,进了客栈,我忙放手,因为我看见柜台里站着个一脸大胡子的老头,眼睛一瞬不瞬地地盯着我拉着小姑娘的手,眼神都要射出暗器来。
“啊,掌柜的好,小僧这厢有礼了,我们是路过的,想问一下是不是有客房?”我忙双手合十行礼,装成斯文败……嗯,彬彬有礼的模样弓了弓身。
掌柜的一听这才开口冷冰冰地说:“二楼最角有一间,一天五十文,你回屋去。”最后一句说给小姑娘听,她吐了一下舌头看我一眼进了柜台旁的一扇门里。
我一听有些咋舌,身后进来的师兄则说:“那就谢谢掌柜的了,那就烦劳给我们打点水,我们一路风尘仆仆的,想要洗把脸。”
掌柜的用眼角打量他:“后院有井,自己打,你们是真的和尚吗?别是剃了光头蒙事的吧?要是假和尚,趁早离开,不然,会有人报官,被捉拿了,是要吊起来吃鞭子的!”
嘿,这老家伙怎么就一眼识破了我们呢?
不过混迹江湖三年多的经验是不可能被他就这么吓着的,师兄忙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称:“多谢施主提醒,我们曾是广延寺的和尚,寺院起火,我们便四处化缘重新建寺,这一路行来着实不易,也才化了十几两银子,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建寺院,我们那年迈的方丈师傅不知道还等不等得……”
说着他还挤出了半滴眼泪含在眼眶里,忙低头假装去拭,我被他的演技深深的折服,站在这里是哭还是不哭呢,这是个问题啊。
那掌柜的被他这副德行给蒙住了,想了想这才语气缓和着说:“原是如此,想来是不易,那么就收你们四十文吧,不过还是得你们自己打水,我的伙计生了病,我年纪大了,也挑不得水。”
“哎,多谢施主大恩!我们自己打水就是。”师兄忙笑逐颜开地说着转身和我上楼。
我们进了最后一间房,这是个很小的房子,最里一张木板床,床头一张桌,一把椅,门旁木架上放着木盆,下面放着木桶,算一算,也是横四步,竖五步而已。
“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明天我们就去找附近的寺院挂单去,这里风景宜人,应该多住几月。”师兄说着上前推开窗,又是惊呼,我也看去,窗外不远处竟有一片湖,湖边环绿点翠,小桥,游船,镶在其中,真真是美不胜收啊。
“真是美景。”师兄赞叹。
“嗯,有点西湖的意思了。”我也说。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我们回头,看见那小姑娘正拎着个茶壶走进来,师兄忙上前接在手里,指尖无意触着小姑娘的手,我都看见了。
“小妹子,你叫什么呀?”我问。
她倒是大方,走来将桌上的茶杯拿了两个放好,一面说:“我叫月儿,你们呢?”
师兄把茶壶递给我问她:“我的法号叫凌寻,他叫凌苍。方才那个掌柜的是你什么人?怎么与你长的不像?”
我倒了茶也坐下看她。
“他是我伯伯,我爹娘在别处谋生,每月回来一次。”她将双手放在桌上,小脸就搭在手背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你几岁?”我问。
“十四啦。”她笑。
“哦,是大姑娘了呢,我比你大四岁。”我忙说,又指着师兄说,“他比你还要大六岁呢。”月儿点头看向师兄。
“所以,我比他有本事啊。”师兄炫耀地说着瞪了我一眼。
“月儿——快下来,在上面做什么?”掌柜的在下面粗声喊,月儿应了一声起身往门边跑:“来啦!小师傅哥哥,后院有井,你们自己打水,今晚飞鱼湖有花灯,你们可以去玩。”说完就跑走了。
原来那个湖叫飞鱼湖。
我去打了水上来和师兄洗了脸,掌柜的让厨子给我们煮了两碗素面,我们吃过后锁了门去街上转转,却没看见月儿,也不敢问,怕那大胡须的老伯从柜台里抽出砍柴刀来对付我们。
街道并不算宽,只容得一辆马车出入,我们踩着石板路顺着河道往飞鱼湖的方向走,四下里人头簇动好不热闹,到处都卖花灯,也全是各种鱼的形状,算算日子,也不应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便去问人,一问才知道,今天是鱼城独有的鱼神节,所有人都要点灯庆贺。
“这个地方为何叫鱼城?他们怎么这么喜欢穿鱼一样的衣裳?还到处都是和鱼有关的布景?”我说着抬头又让师兄看,却见满天的如孔明灯的彩灯,也全是鱼,大大小小浮在半空随风轻摆,有种那天空就是水底的错觉。
师兄去问个卖灯的,被问的那人话多,听我们问,又勾起他的话头子来,便对我们讲故事:“这以前不叫鱼城,叫水城,四处全是水,水畔住着人,人口不多,几十户,有一天晚上,突然下暴雨,又是风又是雷,半夜听见有东西落入水中,一番巨响,人们出了家门去看,只见半空一道彩虹,一条大鱼从天而降,而那水里也冒出大大小小的鱼来。
“人们争相去捕,回家烧了吃,发觉那鱼肉无比鲜美,就打了拿到城外去买,可是奇怪的是,这鱼一出水城的地界就变成干枯的鱼干,后来,有外地人听见这个传说,都好奇而来,这一来二去,水城就变在了鱼城,家家也过上了好日子,但是水里的鱼总有打完的时候,人们贪婪之心无尽止,几年后,鱼没了,水城呢,也再次无人问津。
“后来,城民们开始反思,认为,这全是那鱼神赐福,于是又设了祭台,向鱼神忏悔,不该太过贪婪,之后,水面升起彩虹,那大鱼现身,教诲众人要懂得为后代着想什么的,之后,水里又有了鱼,城民们也改过自新,后来,这鱼城才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人们为了感恩鱼神,就把街道布置成了水底的模样,人们也穿上鱼样的衣服,每月十五就要拜鱼神,放鱼灯,升鱼旗。”
我承认,他的故事讲的一点也不动人,但是,的确让我们叹为观止,一个简单的神话故事罢了,但是看着他们如此虔诚,倒也有些意思。既
“师兄,我们也去拜拜鱼神,替百姓们祈福吧。”我看着天上越来越多的鱼灯对师兄说。
“对,买个鱼灯,那边多。”他说着拉我就跑,明明旁边就有卖鱼灯的,他却专往姑娘们扎堆的地方去,这货没救了!
我们两个一身僧袍,挤在红男绿女之间,也是有些另类,师兄被一些姑娘们围着问东问西,我百无聊赖地依着扶栏看湖。
这飞鱼湖应该是被人们故意修成了鱼形,四周还被彩色的布条搭成了一圈一圈的彩虹,湖中有一个岛,上面盖了小庙,听路过的人说那是祭拜鱼神的鱼神庙,我正想叫上师兄,回头,看见他正擎着一个姑娘的手仔细地看,一脸的色相。
我正想着要自己去,结果刚迈了一步,就被人围上来。
“那个小师傅长的那般好看,这个应该也不差,小师傅,你能不能把帽子拿下来让我们看看啊。”师兄身边已经被姑娘围成的水泄不通,挤不上去的这才来围我,退而求其次的做法让我很不悦,但我能怎样?
我紧紧地扯着帽子,不能让她们看见我的那半张脸,只是躲着,还是感觉有人来抢我的帽子,还有谁摸了我一下?这些姑娘们也太大胆了吧?
“摘了吧,多热呀,让我们看看你长的俊不俊俏嘛。”四周的姑娘七嘴八舌地说着,我见她们一个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又甩着轻薄的帕子,身上全是脂粉味,而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远远看着看便知道她们是哪来的了。
有人一下扯开我的帽子,我便抬手拿袖子遮脸一面退无可退地依着围栏,差一步就要被推进湖里时,师兄突然站在了我的身前,我这才忙将帽子拦在脑袋上。
“各位姑娘是不是收敛一些?”他这么说,语气听着一点也不严肃,那些姑娘更是咯咯直乐,手帕纷纷拂在他的身上脸上,我见他的耳朵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高兴的。
“小师傅,你在这我们怎么收敛啊?看他这皮肤真是光洁水滑的要紧,哎哟,看他这眼毛多长多浓啊,哎哟,手臂还挺有力的,嘻嘻。”那些姑娘对他又摸又掐的,还抚到他脸上去。
“够了够了,我们是出家人,请大家自重!”我怒吼一声推开她们,扯着师兄逃离,身后又是一片叫嚷,师兄被我拉着跑,没头没脑地跑向湖心岛,他在身后咯咯地笑。
“笑你爸爸!她们快把你吃了,你倒是躲一下啊。”我甩开手又扯我的帽子。
他叉着腰依着一块石碑笑着说:“第一次见你那么凶,对姑娘们要温柔嘛。”
我抬手对着他:“温柔?她们简直是豺狼虎豹嘛,看我的衣裳都被扯坏了,手背也给抓出口子来,是真的要吃人的。”他见我手背上两条指甲划过的伤,袖子也被扯开一道口子,女人如老虎,看来一点不假。
“别恼了,回去找药给你包扎一下,我替你缝衣服总行了吧?你呀,还是没经验,跟女人打交道是不能来狠的,要婉转,要学会享受,下回我教你。”他抬手在我脑袋上拍了拍,还用语重心长的语气教育我,我抬手推开他:“滚你的,我才不学这些不正经的。”
他一听又卟哧笑了:“不正经?你将来不娶媳妇儿?”他突然靠近我的脸低声说,怕人听见和尚计划娶媳妇。
我看着他的脸转过头去:“不娶!我长成这样,又不长头发,哪个胆大包天的姑娘要嫁我呀?那必是眼神不好的笨蛋。”我看着湖面叹口气。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个胆大的笨蛋瞧上你,师兄肯定给你寻几个来。”他信心十足地说着。
“七老八十的我可不侍候不了。”我说,他卟哧一下又笑弯了腰。
我们靠近那鱼神庙,早有许多人围着上香,我和师兄只是在庙里随意地转了转,对着祭台上的大鱼塑像弓了弓身这才走出来。
“还真有鱼神吗?”我好奇地问师兄,他含含糊糊地说:“民间的这些神神怪怪的多了,谁说的清,走吧,放鱼灯去。”
我们走到小岛的空地上,买了一盏鱼灯,卖鱼灯的先生笑问我们要不要写个什么愿望之类的放在灯里,师兄说好,又买了两条红纸,递给我一条,他拿着笔想了想眼珠又转向我,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来飞快地在纸上写着字。
我知道他要写什么,无外乎是写让我遇到个胆大的笨蛋之类,毫无神秘感。
我则在纸上写,愿平安。卷起来放在鱼灯底座里。
师兄也把纸塞了进去,然后突然扯出我的纸卷来打开看,随即撇嘴:“无趣!”又把纸放回去。
“我喜欢,要你管?”我瞪他。
他将鱼灯点了,高高地擎在手里,不一会儿,鱼灯向上升上半空,挤在漫天的灯火里,一时,又像极了星海,一闪一闪,带着众多的心愿,不知道,主管这些的神明忙不忙的过来。
这时有人上前来问:“两位小师傅会不会做法式啊?”我和师兄低头看向他,是个大叔,师兄点头:“当然啦!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那太好了,我家老娘身体不好,能不能请两位师傅给念念经啊?”
师兄正要拍胸脯说没问题,又有几个人围上来:“小师傅呀,我老婆经常生病,是不是被鬼给缠了,两位师傅能不能去趟我家?”“我家的狗昨天死了,可不可以请二位去给超度超度?”“你家狗拿我家来,我家的锅大,我帮它超度。”有人喊,众人哗然。
师兄趁机轻轻碰了我一下,不动嘴唇地对我耳语:“看见没?生意上门了,怎么也要把住店钱赚回来。”我轻轻点点头,双手合十向他们一一回礼,心想,咦,挺灵的嘛,其实我写着愿平安,心里念叨的是愿发财,这一转眼,银子就向我们招手啦。
师兄对他们应承着:“等明日你们到云来客栈找我们吧。”众人都听在耳里,这时天上一声炸雷,众人回头,半空开出大朵烟花,众人喊:“祭祀开始啦,快去看。”四下的人都往桥上去涌,我们站在桥头,看见对面的岸边对着湖摆了几张祭台,上面点着香烛和供品。
此时,远远近近的灯笼全被点燃,湖畔的树枝上全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全都倒映在水中,虚景和实景连成一片虚幻迷离的景致,一时让人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的世界,美确实是美的,我一手扶了桥栏几乎有些眩晕起来。
半空的烟花继续燃放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祭祀这才开始,有数十人在那边奏乐,同时我们听见人们异动,都往左边天空看,我也扭头看去,惊讶地看见从左边的天空竟然飘来一个硕大无比的鱼灯,在鱼灯下方还坠着一个女子,穿着长袖长裙正半空起舞,那鱼通体金黄的纱,鱼身上画着一道彩虹,鱼鳍竟然还会摆,透过纱质的鱼身可以看见里面燃着油灯。
我半张着嘴惊愕之极,眼看着这鱼灯从我们头顶上缓缓飘过,而水中也有两艘小船划过,我这才看清,鱼灯下方还有绳索被船上的人牵扯着向水的另一头飘浮而过。
人们大力鼓掌,还有的双手合十向鱼灯祈福。
等鱼灯从我们面前过去后,才有人上前站在祭台前大念祭文,无非是些感恩戴德的话。
之后便有开始擂鼓,震天的鼓声里,许多人抬着大筐走到水岸,将里面的东西倒进湖中,我问了人,他们说那是喂湖里的鱼的,我眼见应该是些肉条,东西倒入水中后,水面立即就沸腾起来,从水底浮出上百条鱼争相夺食,场面有些震惊。
这时岸上已经有穿着花裙的女子们在纷纷起舞,那些彩虹装饰的石台上点起了火把,场面一下又热烈起来,众人也跟着起舞,我看着渐渐平息的水面突然百感交集,不由得又想起当年在寺院里做法式,和师兄弟们去看灯会,那种场面如今再次看到,只觉得心里酸楚,不知他们如今何在,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聚,大师父,你又可好。
这时有人从我身后挤上来,并扯动我的衣袖,我扭脸一看,竟是月儿,她换了男孩的衣衫,挽起头发,乎扇着大眼睛看着我笑道:“凌苍哥哥我来啦。”又向我伸出手来,手里是一包酥点,我拿了一块吃,再转头找师兄,他离我还相隔着几个人。
月儿用力踮脚,她个子矮,看不到对面的表演,于是我拉她到我左侧,扶着她站在扶拦的石台上,她立即高人一等,亮闪闪的眸子闪着光。
“这么多的人,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有些好奇,回头四望,并没有看见那个大胡须。
“我问人的啊,而且你们又如此显眼,远远就能看见了。”她说着又将一块点心塞在我嘴里又冲我笑。
我叼着那点心又去寻师兄,却见他正跟人说笑,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个穿着湛蓝色长裙的女子,高挽发髻,斜插玉簪,耳垂上悬着一对红玉的珠子,说笑间,那珠子便抖一抖,反映着亮光,倒像团小小的火苗。
月儿对我悄悄说:“那个姐姐是云香阁的主人。”
“云香阁是什么?卖脂粉的?”我问,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是青楼。”
我这才恍然眼光想往师兄那里移去,他们却转身挤开人群往另一处走,他们是要去哪?我急着要跟去,又见月儿还是看着对面不忍打断,只得还是扶着她又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师兄。
这时,四下的灯笼忽地由远而近的开始熄灭,其实并无风。
人们开始恐慌起来,都四下的看,我仰头,半空的鱼灯也都熄了,纷纷掉下来直往人身上落,也有掉进水里,四下忽地就暗下来,灯一灭,就显出月华来,一片雪白。
我还是紧紧地扶着月儿,她还茫然地看着四周,而人们则已经开始惊慌的四下逃离,结果我被人结实的一撞,向一侧一扑,倒将月儿给撞下桥去,我忙紧紧地扯着她的手腕。
她悬在桥边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凌苍哥哥,别放手啊。”
我咬着牙点点头想将她扯上来,可是我的目光却从她的肩头移向了湖面,因为我清晰地看见水中那一大片的浮萍突然被从中冲开,一条大鱼硕大无比的嘴从那片白色的水花中冲了出来,出了水面的瞬间便大大张开,露出一口利齿向着月儿咬来。
那鱼足有半空浮过的鱼灯的一半大小,这一口,能将月儿整个吞了还有富余。
我惨叫一声手并未放开,咬牙使出蛮力将月儿向上一提,一手揽着她的腰向后闪开倒在桥面上,后背撞在坚硬的石板上生疼,耳边听着月儿的惊呼和桥外牙齿对撞的声音,一大股水也扑上来打湿了月儿的头发,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鱼身从桥栏外侧升上半空,又一回身重新落回水中,月儿也瞪着双眼脸色煞白。
我紧紧盯着桥沿,一片水打落在桥栏上,我听见四周的惨叫声,有更多的人惊呼着落荒而逃,再一转眸,却见月儿正惊讶地呆呆地盯着我,我这才发觉我的帽子已经被掀开,她,看见了我的脸。
我忙伸手戴了帽子转过身,四下的人们都在慌乱的跑并不曾注意到我,我背对着月儿说:“你快回家,我去找师兄。”
她没言语,我回头,见她还是呆坐在地,两眼看着我,看来这张脸吓人的水平已经登峰造极了。
“月儿!你听见没有?”我冲她叫嚷,她这才回神,木然地点了点头,却刚起身,突然一条舌头从桥栏外伸了过来。
“月儿!”我惊呼一声向她伸出手去,看着她的脸上出现了更加惊恐的神色,她张口,叫着:“凌苍哥哥!”便拂过桥栏坠入湖中。
我根本不及思考,一步跳起也跟着越过桥栏,伸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绝望被我的身影所替代,而我的目光则转向她身后的硕大鱼嘴。
这货不是鱼!
我只想抓住什么借力挣脱,右手便毫无理智地向桥侧抓去,试图想攀住任何一块突出来的砖石什么的,可是那大鱼力大无穷,我的指甲被粗砾的砖石撞去一半,眼见就要落入水中成了那鱼的晚点。
“凌苍哥哥放手!”月儿在落水前大叫了一声并试图挣脱手腕。
我来不及说话,一咬牙,不自量力地一手撑向桥墩上的支架,整个手臂一阵发麻,可是我这点力量哪里能与那大鱼抗衡,我只得用四根手指紧紧地攀着边沿,但很快就撑不住,要被狠狠地拖入水中,而我看见那大鱼向前一窜,月儿的半个身子就要落进它的口中。
便是在这一刻,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撑着那桥墩的手向下一压,身体向后一缩,竟将月儿从那大鱼口中扯了出来,那大鱼一合嘴咬了个空。
我心中一喜,一错目,却又将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我看见自己撑着支架的右手背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层彩色的鳞片!
而且指尖全是尖利的像兽爪的弯趾,趾尖几乎都陷入了砖体,但是我没功夫研究这个,因为那鱼再次扑来,我一个侧身,一脚踩中桥墩石壁,一手揽着月儿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落进水里,而那鱼也紧紧跟来溅起一大看的水花。
师兄千万别来送死,他一个人是无法对付这条大鱼的,在这一刻我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拉着月儿用力地向前游着,低了低头,看见月儿鼓着双腮屏着气,看样子是有些水性,不过,我可不会游泳啊,师兄救命!
我长年久居山区,四周最多有没过脚踝的小河,我根本没有下过水,突然就落进这湖里,我一时都忘了自己不会水,现在我该怎么让月儿快把我送上岸?
但奇怪的是,我如今在水下,却丝毫没有觉得呼吸困难,我偷偷地看了看右手,还是有一层鳞片在,我这是被什么附身了吧,管他爸爸的,先保命再说。
我觉得自己突然游的飞快,回头,那鱼正紧紧跟来,我抬头看看水面,似是看见有个人影正在不远的岸边飞快地跑着,我看看月儿,突然发出怪力,用右手将月儿的衣领一提向着水面扔去,月儿竟然轻飘飘地被扔出水平,那人呆了呆抬手将她接着,二人滚倒。
我突然立在水中,回过头,握着右拳,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竟然一拳自下而上打向那鱼,那条黑鱼正飞速追来,猝不及防地被一拳打中下巴,只听见它牙齿咯咯几声,整个鱼向上升出水面几分,再翻个身落回水里,大股的水浪将我一下推开数丈,我被呛了水后,竟然上了岸。
我刚一露面就被人大力地往上扯去,我一面咳水一面回头,模糊地看见师兄正拖着我的衣领,又险些将我勒死。
“凌苍,你怎样?”我们离开湖面一段距离后,师兄这才放手到我面前来问。
我捂着被衣领勒的发紧的脖子连连摇头,水从鼻子嘴里往外冒,似乎吐了有一锅的水后这才能正常呼吸,赶紧看手,那些奇怪的鳞片没了,又是我自己的小手。
“刚才,那东西是什么?”师兄转身往水里看。
“鱼,鱼精,好大一条,险些吃了月儿,对了,月儿呢?”我四下看,便看见月儿一步一拐地向我们跑来,看见我,叫了一声几步抢到身前竟然扑进了我的怀中开始大哭。
“凌苍哥哥,你没死,我以为那条鱼……”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全身吓的发抖,师兄则在一旁哧哧地笑。
我被她抱的很是不自在,面色窘迫着将她推开又急着扯帽子,她抹一下脸说:“你哪里受了伤吗?”
我用帽子遮了脸这才检查自己的身上,除了指尖全是血外,其他也没什么,衣服倒都湿透了:“没,好好的,你呢,哪有伤吗?看你走路怎么一拐一拐的?”
“方才被你丢上来撞在凌寻哥哥的肩膀上,他骨头好硬,撞的我脚骨好疼。”月儿说着看了一眼师兄,师兄表示很无语。
“没事就好,起来,快回家去。”我点头说着扶她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哪来了一声雷,月光明明还在,而四周原本逃离了的人们突然又折返而来,一个个直往湖里跳。
师兄脸色一变,月儿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师兄,这是怎么了?”我问,师兄摇摇头,转身去拉身边的一个人,却一下没拉住险些被扯倒,我们眼睁睁地看见那人跌入水中的一瞬间,像鱼皮似的衣裳猛地收紧,贴着身体,变成了片片鱼鳞,双手化成鱼鳍,双足化为鱼尾,脸部长出,俨然,变成了一条鱼!
那些所有扑向水中的人们也在靠近水面时,都变成了鱼,我们三个惊在当场,一时不能言语。
我们就这样看着那些人化身为鱼跳入湖中,我湿透的衣裳下身体开始有些发冷,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走哪哪有怪事?我和师兄什么时候变成了招精体质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地说着。
这时,月儿说:“原来伯父没有骗我,说十五的晚上不要出门,否则就会变成鱼,原来是真的。”
此时,我们听见有个声音远远传来:“月儿——你在哪儿月儿?”
月儿一回身高声应着:“伯父,我在这儿——!”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招着手,我们看见那个大胡须举着火把向这里寻来,一听见月儿回应就急急跑来,到了月儿面前蹲下身上下打量她,面色竟然有些悲怆。
我看看师兄,他也看看我一脸的疑惑,于是我们都走向大胡须,他先将月儿按在身后然后怒目圆睁地瞪着我们,却一个字也没多说,再看了湖水一眼拉着月儿就急急地往回走。
“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先问了一句,回身一指,正有两人也冲向湖边一头扎了下去,变成两尾鱼。
“这是诅咒!”他沉声说着拉着月儿还是快步往回走,我们紧紧地跟着。
一路上全是看见往湖的方向跑的人们,一个个目光发滞,师兄拉住一个,那人就用力的挣扎,脸上带着恐惧,大胡须忙让师兄放手:“别阻止,否则他们就会死。”
师兄听了这才放手,那人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掌柜的,这究竟怎么了?”我们进了客栈,掌柜的让月儿去换衣裳,自己将门闩好后,我和师兄围着他问,他无奈地叹息着坐在桌边。
“这是诅咒,说来话长。”他想给自己倒茶,手却抖的厉害,师兄忙替他倒了一杯,他却又不喝了,“原本不是这样的,这里在十几年前虽然清贫,可是人们个个知足,那片湖也没有现在这么大,里面也只有一些小鱼。可是,突然有一天,半夜打雷,湖水上空就开始往下掉鱼,那些鱼个个肥大,直到天亮才止。
“胆大的人就捞了一条上来吃,说那鱼肉味道极为鲜美,人们就都去打捞。那时我娘还在,她说凭白无故出现的东西绝非善类,城中大多半的人都去吃,却也并未见有什么异常。
“那时候家家缺粮少面,经常饿肚子,我眼见那些人能吃饱肚子,眼馋的紧,于是在半夜也偷偷去捞鱼,那鱼实在好打捞,一网下去,就打上来好几条,我不敢拿回家,就在岸上偷偷升了火,结果一条鱼烤了一半,我兄弟就来了,说我娘发病让我去看,结果我丢下鱼回家,弟弟并没有马上跟来。
“回了家,我娘的头痛病又发作了,又说饿的厉害,此时弟弟来了,捧着那条鱼,听我娘喊饿,就剥了鱼肉和了黑面做饼给她吃,他则将剩下的鱼肉全吃了。
“我娘吃了那鱼之后,便好了,也不头疼,人也精神起来,还能出门行走,那时我想,定是上天看我们太穷才送了鱼来救我们的命,那鱼是天上来的神鱼,以后弟弟也跟着去打鱼回来给一家人吃,从那往后,人们想拿这些鱼来换银子,于是把鱼打上来拿出去贩卖,可奇怪的是,这鱼一出鱼城地界,就会变干发臭。
“后来时常出去做买卖的人就把外乡人带来,让他们到这里来吃鱼,就这样,人们赚了钱,可是湖里的鱼却越来越少,人们为了这些鱼先是大打出手,然后就自相残杀,最后湖里一条鱼也没有了,人们这才开始绝望。
“村里看见最长的人说,这是鱼神送来的,现在没有了,怪我们不懂珍惜,便设下祭台,带着全城的人向鱼神请罪,希望鱼神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那天雨下的很大,祭祀一直到了半夜,突然半空出现了一道彩虹,一条全身金光闪闪的鱼就出现在彩虹的下面,它张开大嘴,吐出许多鱼来,又说,世上凡事都有限度,不可过量,不可贪婪,不可逾越杀戮,否则便再回到清贫岁月过活。
“湖里又有了鱼,人们为了报答鱼神的恩赐,便在每月十五,祭祀上供,喂食那些鱼,并且每家每户每三日只许捕一次鱼,每次不得超过三尾。这样的日子按说,倒该算是平和严谨,可是人心终归是深不可测的,有个商人不满足于此,趁夜撒网,打去了半湖的鱼准备宴请外乡来的亲朋,这一次,惹恼了人们,他们将那人绑着推入湖中向鱼神谢罪,生怕他的一时贪婪让人们再无鱼吃。
“那人落入湖中便没了踪影,再浮上来时,便只有一副枯骨,人们因此而感到高兴,说鱼神惩罚了他,不会怪罪于旁人,那商人的家眷赶了来和人们对骂不过,三日后,来了大批的外乡人,说是那商人的亲朋,他们进城后就开始打杀,起了好一场乱子,将许多人推入城中喂了鱼。
“城里的一些人家被放了火,更多的是举家被杀,火烧到天亮,城中尸横遍野,湖水一片血红,尸体被鱼啃食的不堪入目。凄惨无比,那些外乡人自恃凶恶,就霸占了整个鱼城,我恐怕他们又祸害城中所剩不多的原住民,便将兄弟一家和我娘送了出去,我则留下看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客栈度日。
“可是谁想得到,他们离开不足三月就都病故了,月儿被人送了回来,那时她才刚出生不久,我便与她相依为命过了这些年,而也是就在那不久,从村外来了一个裁缝,会做好看的花衣,那衣裳就像是鱼鳞一般,闪闪发光,而且只要喜欢的,送他一条鱼,他就做一身衣裳,再不收分文,一时,城中老少男女,差不多都穿着他做的衣裳。
“那些外乡人知道湖里的鱼吃过什么,他们就不吃,可是对鱼城有所耳闻的人却不知,也有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就会去吃那些鱼,觉得那鱼肉肥美,鱼汤鲜嫩可口,留下便不想走,也,走不得。因为,他们住上几日就会失踪,心如蛇蝎的那伙外乡人就会把这些人拿去喂鱼。”
“什么?!用人肉喂鱼?”师兄不得不惊异地打断他的话头,而我则已经要作呕了。
掌柜的颌首道:“是的,他们就是这样,无人敢言,无人敢阻,这些年来,不知道在鱼城死了多少人,那湖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谁也不知道湖里有多少鱼,但每月一次的祭祀还是会进行,当然,拿人喂鱼这事,城中也有很多人是不知情的,他们杀人也是挑一些来杀,把不能杀的人放回去,好再吸引更多的人来,鱼城越来越富庶,三年前,怪事就开始了。
“什么怪事?”我插嘴问,师兄瞪了我一眼,我立即闭嘴。
掌柜的喝了口茶继续说:“那个祭祀和平日不一样了,众人欢闹过后,突然打雷,就如你们所见,人们开始变成了鱼,如果第二天还能活着的,就会恢复成人回到家中,第二场祭祀时,他们会继续变成鱼,我想,那水里定然是有什么的,不然,跳进去的人远远不及上得岸来的人多,这是诅咒,也是报应吧。”
掌柜的重重叹气,我和师兄对视了一眼,反而心中多了许多的疑惑,还是师兄开口问:“这些跳进湖里的人并不是全城的人?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和月儿不也是……”
掌柜的摇头说:“一开始我也不懂,一些原来城里的人有一部分也并没有变成鱼,我开始还想我也吃了鱼,许是日子不到,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变成鱼的人,全是穿了那个裁缝做的彩衣,而没有穿彩衣的,不分原城民还是外乡人,都不会变。”
我愕然,这才想起,那些人变化前身上的彩衣都包裹着他们的身体成了鱼皮,这就是愿者上钩?
“那个裁缝有问题,你没去问过吗?”我问他。
他看了我一眼说:“他的门永远都是上了锁的,人们把鱼挂在门外,三天后去取衣裳,衣裳也挂在门外,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我再看向师兄,他也明白我的意思,只是眉头皱了皱对掌柜的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虽说怪异,倒也在情理之中,一切有因必有果,哎,时辰不早了,那我们也不打扰,回房休息了,掌柜大叔也早点休息,月儿落了水又受了惊吓,掌柜大叔明日请郎中替她看看,晚安。”
我惊讶于师兄竟然说了这样的话就起身上楼了,我和掌柜的大眼瞪小眼的发了个呆后,对他起手施礼追着上去,一进门我就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要替他们做些什么呢,就这么算了?湖里可是有条怪鱼精呐。”
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夜风袭来吹着他的衣裳下摆,窗外月光如雪,远处那飞鱼湖也一片宁静,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我走到窗前远眺,湖水一片黑色死寂,四周的灯火早就熄了,这样看去,那里却像是一个大洞,深不可测,等着要去吞噬什么。
“这一切,不全是人们的贪欲所致么?我能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救下月儿已是不易,其他人,便就无辜吗?且不说那个裁缝是何人,他这么做便是在惩罚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就算,这些人里有无辜的,我们无法一一筛选,也什么也做不了,正如佛祖,静坐法台,法眼半张半闭,便是他们对人间丑恶喜善都无力插手,我们又能怎样?”
师兄叹息着说,我扭脸向他看去,正见月光照着他,神情却是肃穆。
“那个云香阁的女子如何?”我突然问他。
“言谈文雅,有些见识,肌肤如雪,吹弹可破,一笑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身上的香应是……”他说着又露出一脸的色相来,转瞬突然看向我,“扯什么蛋,我们说的是这个吗?”
就知道他想的什么,嘴上说的天地正气,心里想的就是那些乱七八糟,我太熟悉他了,什么时候有过正经?
“至少去把那条鱼精灭了吧?不为别的,万一城里那些和月儿一般的姑娘被它当点心吃了怎么办?”我说。
他勾起嘴角打量我,抬脚踢了我一下说:“怎么?才说给你找个胆大的笨蛋,这么快就出现了?看来我的愿望很灵验嘛。”
我脸一热瞪向他:“说什么有的没的?月儿单纯善良,是个好姑娘,但我,是拿她当妹妹的,怎么会希望有鱼怪吃了她?谁都跟你一样,满脑子就是那些龌龊的念头。”
“我龌龊?你就没想过跟女子……好歹也有十七八岁了,想女人也算正常,我又没说什么,拉拉手了,亲亲嘴了,我看月儿那丫头小嘴红嘟嘟的,亲起来……嘿嘿,你就没想过要去亲一下的?”他说着就靠近我,挑着眉头想近距离看我出糗。
“你个流氓师兄胡扯什么?!我可从来不会对她动这种歪脑筋,你是欠修理了。”我恼羞成怒一拳过去打中他的脸,他哇呀一声捂着脸转身向我扑来:“我是在教你,你这笨蛋,吃我一记老拳!”于是我们打做一团,却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我一脚踢开师兄冲去开门,正看见月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看,让她听见了吧?明天拿啥见人家?都是你!”我说到这儿又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勒着他的脖子正要用力他却拍打着我的手臂:“行行,算我错,去收拾那个鱼精吧,天就要亮了。”
“这还差不多。”我听他说正经的,这才放了手,谁知道他在我脑袋上狠狠地弹了一个脑嘣,转身窜了出去,我使劲揉着脑袋,头上立即跳出一个大筋包,我赞美了一下他祖宗十八代跟着抢出门去。
“现在怎么办?”我问他,站在湖边看着那一如镜面般的黑色湖水问师兄。
“得想法子把那鱼引上岸来后,一刀杀之。”师兄摸着自己的光头说。
“好,那你去引。”我说。
“我这么英俊,那鱼看见我自卑,怕不愿意上来,不如你去,我比你力气大,而且我还会一点拳脚武功。”他厚颜无耻地说着。
“你会武功?上次谁让一个家丁打的跟个猪头一样?”我鄙夷地看着他,他突一抬手作势要打我。
我一缩脑袋:“行行,我去,行了吧?大师父,徒儿无能,要先走一步了,您在哪里呀,等我化成一道灵光,便去寻您,以后长伴左右,免得再受这人间凄凉。”我对着天苦兮兮地说着,师兄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少来这套,赶紧想折,不然我回去睡觉了。”
“喂,除鱼怪,是为我吗?”我双手叉腰问他。
“不是为你,是为了你的月儿呀。”他嘻皮笑脸地说着。
“你们,要去除鱼怪?”突然有个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竟然看见那个云香阁的女子从黑暗中走来,手里还擎着一盏油灯,那油灯倒是别致,是荷叶的形状。
在这灯光下,我见她倒是唇红齿白,肤如凝脂,虽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倒也是闭月羞花,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们。
“是你呀?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师兄走来站在我身侧看着她笑问。
“我阁里的姑娘们都不见了,怕是都变成了这一池的鱼,明日能回去的,应该又不剩下多少,全得被那鱼怪给吞了,所以出来看看,却正好听见你们说话,你们真能除了那鱼怪?”她分别打量着我们。
师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这是我师弟,他对于水里的东西自有一套对付的手段,这不,他正要去呢。”
这混帐师兄用不用为了讨好一个女子把师弟的命也豁上啊?我瞪他,他看我一眼说:“师弟,你不是要去吗?还不走?快去快回哦,我们等你吃早饭。”他推着我的脑袋把我推开,然后又笑眯眯地看向那个女子。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湖边走,难不成真要我下去把那个鱼引出来啊?此时我又想起自己的右手变化的那一瞬,青色的有着彩色光芒的鳞片是几个意思?竟然还有爪?我身体里究竟附了什么,刚才一时忘了问师兄,在引鱼怪出来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解决我身上的问题?万一下水它和那鱼怪联手怎么办?
不过想想刚才一幕,似乎并没有那种可能,不然我哪上得来。
算了,先借这个神灵对付一下那鱼怪再说,万一死不了,好去跟师兄讨命,这个见色忘义的蠢才。
我骂骂咧咧地一面走一面观察着湖面动静,刚走到湖畔,却看见湖中心冒了几个水泡,我一惊不由停下脚步想转身就跑,毕竟我哪会捉什么鱼怪嘛,就算以往驱几道死灵也不过就是念几句经文罢了,现在我站在这里念上一段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不知不觉弯下腰捡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不知道能不能当剑使。
我哆哆嗦嗦地往湖边移着脚步一面使劲吞口水,全身战栗不止,回头,看见师兄还在跟那个女子调笑,丝毫不在意我的处境。
就在这时,突然脚下一空,我回头,看见一条舌头正缠着我的双腿,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师兄……”就咕噜噜地带着气泡被扯进水里,手里的树枝也不知去向。
鬼知道师兄听没听见,反正我是落进水里了,而且马上就要进鱼腹,你爸爸的还真要吃我呀?
我大惊失色要不是在水下张不开嘴,真想大喊求放过。
我被快速地拖入水中,漆黑的水下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胡乱地撞着四处生疼,我一双手一阵扑腾,一手扯过什么就往脚下的鱼嘴里扔,要么是石头,要么是烂泥,最后抓了个硬东西,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头骷髅,吓的我赶紧扔了,还呛了口水。
不管身体里那家伙是什么快出来保命啊!我在心里大叫着,不断甩手,可是我的人手依然没有变成那个爪,眼看鱼就要合嘴,用它尖利的牙齿来咬断我的腿。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黑影抢先我一步冲到鱼嘴前,我探身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砍柴刀,手起刀落,那条鱼舌应声而断,顿时溅起一大团血花来,那人转身到我身前拉着我就往后游去。
我看着他的大光头想,还算有良心!不过拿我当鱼饵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没完!
他拉着我一口气浮上水面,他一抹脸上的水对我说:“快上去!”说完一回头,我早往岸边游了,逃命可是天大的事,还用你说?“你的水性这不是很好嘛!也没见你这么机灵过!”他大叫一声也向我游来。
我坐在岸上抖如筛糠,又一次死里逃生,可是第一次却没有这么害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师兄已经站起身,水打湿了他的僧袍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他快步往岸上走,我还有心情打趣他:“没看出来,你……”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却眼见从他身后的水中突然窜出若大一条黑鱼,如小山包似地窜上半空,张着一张大嘴向着师兄当头咬来。
师兄再灵敏,他也逃不过。
那鱼的牙齿只如一道闪电,犯着惨白的光,伴着喷溅的水花,师兄只是侧过身,手还来不及抬,鱼齿已然到了面前。
“师兄——!”我喊的声嘶力竭,原地跃起,手里不管抓着什么只往前扔,接着,我看见一片青光乍现,之后的一段,我似乎失忆了。
再之后,我看见师兄用力摇晃我的双肩,几乎把我的肠肠肚肚都要摇出来似的,我看清他正鼻涕眼泪不管不顾地喷撒,眼珠子也是通红,面容狰狞。
我别过脸:“哎,别把鼻涕喷我脸上。”我说,却觉得虚弱。
“你醒了么?”师兄听见我说话,停止了动作,一下将我的躺势变成坐势,展开双臂牢牢地将我揽在怀里,而我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见面前还是那片湖水,只是天色微曦,淡淡的薄光正羸弱地推开深沉的夜幕,努力地拉扯光明挤出地平线,那水面上便呈现出一片隐约的琥珀之色。
而令人惊讶不是天竟要亮起,而是在水岸上,竟然正伏着那只硕大的鱼怪,它的几只鱼鳍被撕扯的东一片西一块,鱼齿外翻,半条鱼舌搭在一旁的碎石滩上,身上的鳞片惨不忍睹地七零八落在四周,血渍横流,它头侧有好大一片鱼鳞被生生扯掉,最中心插着一把刀,此时它还虚弱的一动一动,却再无法张牙舞爪。
“妈呀,师兄,你真是好本事,果然能杀它。”我直起身由衷地称赞师兄,眼睛却瞪着那半死不活的鱼,往后可不能轻易的招惹他,他竟深藏不露。
他侧了侧目却看着我,眼里满是疑惑和些许的混乱。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神很复杂。
“它,不是我杀的。”师兄咬着每一个字吐出口来。
“不,不是你?是谁?别告诉我是那个若不经风的女人啊,她,不会是江湖高手吧?人呢?”我转头寻找,还真让我看见那个女人正远远站着,手里的灯早已熄了,而她却坐在地上,斜依着一棵树,看不见脸色,似是觉得她一身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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