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顶,斗府清泽殿内,一身浅灰素衣,头冠简单束发金扣的女子盘坐于金刚焰修台上,正对一面悬浮铜镜,单手置于胸前,凝神捻算,周身散溢数道灵气逐缕缓缓汇入铜镜内。
面前铜镜做工精简,比寻常之物多了分通透,倒是与焰修台上女子清透大气的气质如出一辙。镜中演化着人间景象,女子不时抬眼观望。
门外已有人耐心等候多时,女子左手轻挥,门便缓缓打开。门外之人进入,额间的紫色印记,袖间的蓝水波纹与肩上两颗极品夜明珠,配上不恶而严的面貌,皆已显示来者的不凡。
他绕过屏风,郑重行了行礼,唤道:“母亲。”
女子仍在细细捻算,不被影响半分,他便在一旁默默束手等待。
约过半个时辰,女子终于抬眼看向旁边之人,道:“北帝,你来的颇早。”
“儿子甚难来看望母亲,今日有此机会,自然要早早前来。”被唤北帝之人笑意难掩道。
“嗯,母亲甚感欣慰。”女子微笑以示。
北帝与母亲共诉母子之情际,也没有,忘记此次来的正事,他拿出袖中仙法已掩盖不住光芒的物件,“母亲,儿子已把这归灵念羽取来,不知阿时现已如何了?”
女子接过北帝拿归灵鹤羽历炼千年才可得一根的念羽,道:“这已是小十二历的最后一世。”
北帝似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所有的兄弟等阿时等了太久了。”
“只是……” 这位掌管北极天界的帝王脸上浮现少有的疑虑担忧。
女子看向窗外的灵光忽现的玉清液池,道:“当年生下小十二,是我身为尊神不该有的执念,与你们兄弟众人为我师父元始天尊所指降生不同,小十二是我与你们父亲的私念,不同你们一样天生神命,若想修炼成神,即便有我这个母亲,也得尝尽修炼苦楚,方可回到我身边。”
北帝想起了当年小十二降生的喜悦,不禁又为这历百世轮回的命格感到怜惜,“儿子偶尔也会去看望人间的阿时,发现阿时历过人间各种生离死别,战乱苦楚,天灾人难,唯独没有婚嫁……此苦不历,会不会受影响?”
“待小十二回归斗府,我便为她指婚,在人间失了贞洁,总归不妥当。北帝,你可有人选?”
“阿时在人间经历这么久,一回来便指婚,对自己神仙的身份还不太熟悉,总要适应适应才好。”北帝深思熟虑道。
女子点点头道:“北帝说得有理,待小十二回来恢复了记忆,这件事就要提上日程了,勾陈与你身为大哥二哥,可务必要操点心才是。”
“请母亲放心,儿子定会为阿时挑选这天上地下最让她舒心的郎君。”
“好,”女子从金刚焰修台上下来,“三日后,我便可用这归灵鹤羽召唤小十二回来,届时,她将会一一去你们各个兄弟处拜访,你们可要多指点她。”
“儿子与兄弟们会晓得如何疼爱妹妹的。”
话说当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成佛,而身为斗姆元君的幺子,江时却在人间足足经历了百世。这一百道轮回里,每一世她都是个医者,太医或是江湖野医,总是万变不离其宗,想是她母亲斗姆元君希望她即便在凡间也要是个渡凡人的职业。
她的十一个哥哥皆为元始天尊所点化,一出生便个个不凡,大哥勾陈大帝与二哥紫微大帝为南西两帝,曾辅佐首任玉皇大帝管理整个星宙,后来,玉帝身归混沌,大哥去了西方天界,二哥去了北极天界,其余的九个哥哥皆在九重天身兼重职。
江时虽不比她的十一个哥哥,但母亲是这九重天上的天帝都需敬上几分的斗姆元君,又是元始天尊的座下弟子,因此,也比寻常神仙的命格高上几等,只是斗姆元君为了让自己的幺子不被别人说是沾了母亲与哥哥们的光,便让她历这百世轮回,比正常的神仙飞升更加有说服力。
凡人江时正在垂死之际,耳边道士的咒语念的她头痛不已,她做了四十多年大夫,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吗,只是与她感情素来亲如母子的小侄儿不愿相信他最爱的姑姑快要离开,非要花重金请来了当地最灵的道士念法,只是凡人江时听着,觉得不过是加速耗尽自己的生命,终于撑不住,阖上了眼,余下侄儿与他的妻子一同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双眼一抬时,已经是斗姆元君幺子的江时离开肉身,爬出快要下土的黑木盒子,走到已经是两个孩儿父亲但哭的几乎晕过去的小侄儿身边,用她没有实体的手,像样的抚去了小侄儿眼睛涌泉似的泪……
“人间,告别了。”她喃喃道。
遂径直踏上脚下的浮梦云梯,她真正的母亲,这整个星宙唯一的女尊神,正戴着慈爱骄傲的柔和神情,如世间最寻常的母亲一般,伸出手,等待最疼爱的幺子的归来……
北帝离开斗府与母亲告别后,回自己管理的北极天界的路上,没把母亲的话忘了,细细把自己所知晓的优秀男子回想了一遍,都没个满意的,倒不是他挑剔,只是这世间能有谁能配得上他比肩上绝品夜明珠还绝品的妹妹呢?这件事可比处理公务难多了。
忽地一拍他宽阔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不能让阿时嫁的离母亲太远了才是。”
那就缩小范围,直接在九重天物色,离母亲的斗府只几重天的距离,况且这星宙中央,人中龙凤自然不少。想到了这些,北帝赶紧掉头,平日里他政务繁多,极少来九重天,趁着此次,顺道找天帝商议一下吧。
鲜血,被浸透的衣衫,业火,那双满是不甘的眼,和耗尽最后的力气终是垂落的手……
入鬓斜眉之下的深潭双眸忽地睁开,眸中满是无尽的哀思,梦中情景化作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刺中心口,只得大口喘气求的片刻的缓解。
忍不住小憩一下,这糟糕的梦魇便赶来搅的心神不宁。案前之人来不及用锦帕擦擦额间的薄汗,捏了捏他那生的恰到好处的高挺鼻梁,试图缓解内心的悲痛。谁能料想到,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帝,竟被梦魇夜夜扰的不得安生。
做得天帝又如何,逝去的终究逝去,留给他的不过是一生的孤独,从此与梦魇为伴,夜夜锥心,余一副兢兢业业的躯壳,不再有私欲。
梦魇源自心病,无药可医,岐黄仙官医手赛华佗百倍,面对此疾,也只能用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释自己的医术不精,或者开些镇静安眠的汤药,算是抚慰这位年轻的天帝。
身上也起了丝丝薄汗,天帝素来爱干净,又喜穿白衣,有个任何不舒适都得换身衣服才行。
刚刚更完衣,门外侍卫便来通报,说是北极天帝已在璇玑宫外等候,有要事与天帝商议。
“哦?”天帝听闻后面上似有些微微讶异。
九重天与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西方太极勾陈大帝和东极青华大帝各自分力管辖整个星宙,不分伯仲,论起辈分,这位北极天帝曾辅佐过他的爷爷昊天玉皇大帝,理论上也是他的爷爷辈的上神。
只不过自从润玉接任后,只与这二位南西天帝有过几次客气的往来,像今天这般主动来九重天找他议事,既没有提前约定,也不是在天庭,而是直接来了他居住的璇玑宫,怎么说都有些唐突,恐怕是出了什么非同寻常的要紧事。
想到这里,润玉立刻便去宫外接见。
两人客套的寒暄两句后,便进了庭院。北西的两位上神一向是不怒自威,对任何人都保持着天帝的威态,脸上从来都不掺杂任何有关笑意的表情,一来是这天上地下少有与其比肩的同辈,二来是性情使然,天生的上神为整个星宙而生,俗物不轻易入眼,因此润玉也更多了几分敬畏。
可此刻北帝脸上分明呈着他从未见过的一团和气,这使润玉打消了先前的预想,便吩咐身边的仙侍上些茶点。
“不知紫微上神今日来找润玉所为何事?莫不是侄儿平日里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润玉还保持着官场上的谨慎。
北帝缕了缕自己那密长的胡须,感觉是时候拉开正题,“天帝知我母亲斗姆元君有十一子,大哥勾陈与本座各掌南西极天界,其余九弟破军文武曲星等人皆在天帝的九重天各司其职。”
“润玉与父帝能得到上神九个弟弟的庇佑,实在是身为天帝的幸事。” 润玉笑了笑,等着北帝打开他的宝葫芦。
“只是天帝你有所不知,我母亲斗姆元君还有第十二子。”
润玉听闻,不禁有些惊讶,斗姆元君承元始天尊灵泽诞下天神十一子,个个不凡,都为星宙做出或大或小的贡献,但这第十二子呢?从前似有斗姆元君幺子的说法在神仙间流传,但也不过是神仙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谈资罢了,天界上神一向敬重斗姆元君,润玉继任天帝后,还曾批评过一个小仙侍不得妄议尊神,只不过,这个传言竟被北帝亲自证实了。
北帝看润玉疑惑的紧,便把小十二的情况说与他听,“所以,还望天帝对我家江时多多上心,她在凡间吃了不少苦,我母亲托我为她早日定好归宿,我思来想去,还是天帝你适合办这件事。”
“想来上神是想我为他弟弟做一次媒人。”
北帝和斗姆元君皆是上神中的上神,斗姆元君有十一个儿子,北帝更是有十个兄弟,都习惯了江时为“幺子”或“小十二”的身份,再加上江时这个名字,实在是像个男儿的很。于是说起斗姆元君幺子,众仙都理所应当的认为是个男子。
在这件事上,这一大家子上神,恐怕只能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世喽。
“请上神放心,” 润玉行了行礼,“润玉定会为江时上神寻一满意的良配。”
北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心里这块石头可终于不用吊这么高了。
亲自送北帝离开九重天后,润玉命属下搜集天界所有未婚女仙的名册,毕竟是紫微北帝当面交与他的事,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归灵念羽召神魄仙魂,大梦三生,皆若蜉蝣,整个星宙的神仙都是在修炼中等待劫数的发生来晋级飞升,甚少有人走历百世人间疾苦的道路,只是相对而言,时间短一些,因为许多的神仙都在等待劫数的过程中享尽了仙寿,有大部分是没有飞升上神的命格的,因此,历百世轮回也不是什么神仙都有这个胆量的。
周身温暖柔软,面上似有一双柔荑轻抚,鼻尖是忽隐忽现的紫檀木通透的香气,江时已经许久未感受到这样的舒适了,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却还想再打会盹儿,谁知道睁开眼她又要面临什么样大大小小的苦难呢?
“阿时~”
“阿时~”
如此轻柔的声音,是谁在喊她?江时仍在梦中,以为自己又掉进了看过的哪个话本子里,但是……
“阿时~莫要再睡了……”
好熟悉的声音!
她如被唤醒的小猫一般,带着略重的鼻音哼唧了一声,极力地想要醒来,或许是眼前金光太过夺目,眼睛有些睁不开,恍惚之间,江时终于看清了面前之人。
此刻她置身于一位慈祥妇人的怀抱,妇人 的容貌与她仅有一两分相似,眼角眉梢藏不住盈盈笑意,轻轻地用手指刮了刮江时的鼻尖,“我的阿时还是那个小懒虫呢。”
“母亲!”霎那间所有前尘记忆归位脑中,江时无法控制心头的喜悦,紧紧抱住了她已五千多年未相见的母亲。
母女二人相偎良久,斗姆元君腹中对幺子无尽思念之词尽数化作一个拥抱,这一百世轮回,五千多年,她最疼爱的幺子在人间受尽磨难,苦其心志,终于成为可以受众仙礼拜的上神。此刻,斗姆元君暂且放下她这六界唯一一个女尊神的身段,只为她的幺子做一位普通的慈母……
尽管江时心里只积攒了点点委屈,可母亲的肩头却是湿了一片,这一刻,她仿佛才明白凡人所说的喜极而泣。
“阿时,母亲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受苦了。” 斗姆元君还把江时当成一个幼童,在她白嫩的脸颊轻轻的亲了一口。
现在的江时已经和五千年前只知道对父母哥哥们撒娇的小女孩不同了,她从这百世的人间轮回里得到普通修仙者不可得的历练领悟,别人至少两万年才能拥有的品级,她虽走了条最折磨的路子,但捷径终归是捷径,只用五千多年便已飞升上神。
尽管如此,江时在母亲慈善的光辉中还是无法矜忍沉稳,“阿时完成了母亲的期待,再也不用与母亲分离。”蹭了蹭母亲的脸庞,小女孩的姿态一览无遗。
与母亲在斗府享了月余的的天伦, 江时整个人都变的闲散下来,如今她只想慢慢的荒废余下的时光,做一个散仙,无所事事已经成了她最大的心愿。
斗姆元君在某个念经的时刻,忽然想起自己还未通知自己的十一个儿子阿时回来了的消息,于是提笔写了十一封仅是开头称呼不同的通知信传去南西极天和天庭。
十一封回信已最快的速度表示期待阿时莅临自己的地盘,并准备了一些玩意儿作为阿时飞升上神的礼物。
可他们毕竟是哥哥嘛,平时又各有公事,走不开,没法回斗府看妹妹,只能阿时自己去找他们轮流玩了。
既已飞升上神,从前的御金铃灵力较弱,与江时现今的灵力等级完全不匹配,斗姆元君给的玄音青笛乃是其挚友西王母赠与江时的满月礼,是昆仑山上年头最久仙气最充沛的一块玉石,再由她亲手雕刻,只因江时一直仙级不够,无法驾驭,便由斗姆元君暂时保管,沉在玉清液池,日日吸取池内蓬勃的精气。
从前在凡间时,江时也承过家道中落的小姐的命格,学过乐器诗书,端的是正经官宦子弟的派头,一首简易小曲儿还没学完呢,便是做官的爹爹官场所为惹怒天颜,抄家流放,家破人亡。
因此,这玄音青笛再妙,奈何主人只能吹出个残破的音节,又如何披荆斩棘呢?江时为自己的不通音律伤脑筋的很。
既得了哥哥们的邀约,索性先丧志一把,逛逛这久违的天界吧。
先是舍近求远,先去了大哥二哥的南西极天,幸亏自己是个神仙,否则那一箱箱的首饰衣物和若干大小法器,还真不知道怎么收的下。想必是一向把她当宝贝疙瘩的大哥二哥看到她在凡间遭的罪太多,多送她些东西弥补她。
临走的时候大哥勾陈送她走了很远很远,牵着江时的手言语里尽是不舍,若不是她提醒,再走一会儿怕是要把她送到家了。二哥就没有送她,推说自己公务繁忙,只站在南极天大门目送她离去,派了一个小仙娥送送她,一路上小仙娥滔滔不绝的讲紫微大帝每次从凡间回来面上是如何的悲伤,在江时历劫的几千年竭力积攒他认为江时会喜欢的东西。
二哥腼腆,江时懂的。
最后便是九重天了。
“还好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十一哥都在一处任职,不然我又得跑许多地方。”江时站在碧雾朦胧的九重天大门外,心里吁了口气。
她许久未做神仙,有些忘记天界的规矩,当她被四个身着钢盔铁甲的守卫拦住去路时,才想起来要干什么。
“来者何人,闲人不得擅闯天界!”
江时摘下二哥为她准备的抵御南极天严寒的纱巾,再从衣袖中掏出临走前母亲给她的令牌,“四位大哥可看好了,我不是什么闲人,”揶揄道。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南天门守卫,在江时摘下面纱后,不由得怔了下神,有几个面上闪过一丝红晕,恭恭敬敬地对江时说,“上神请。”
江时走后,几个忠于职守的守卫竟八卦起来。
“想不到斗姆元君历劫归来的幺子江时竟是个如此娇俏灵动的女上神。”
“上神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模样竟会选择最折磨的飞升之路,想来九重天一众的神仙可都比不上她的这般毅力啊。”
“还不是因为人家有那个天资,换了你我,恐怕早就熬死在凡间红尘里了!”
“话说斗姆元君曾经在凡间的夫君周御国王乃是周御国第一美男子,看上神的模样,和斗姆元君并无相似,想来是肖似她父亲。”
“吾等守着这南天门万年的时间,什么美貌的女神仙没见过,但是如此清丽可人,一眼看去舒服到心坎里的相貌……方才她是不是对我笑了?
“我刚刚是不是太凶了?怕不是留了个坏印象。”
“别做青天白日梦了好好做我们的南天门守卫吧!”
九重天比江时两个哥哥的地界儿更大,江时走来走去,都找不到三哥贪狼星君的住所,有些乏了,便找处亭子欣赏下天宫美景。
这天宫确实美妙,江时在凡人所著的书籍中,看到曾用“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来描述他们心中神仙居所的盛景,那时还觉得简直生动至极,如今来到真正的天宫,却领悟到那诗不免有些片面,除却华丽后,仙气缭绕带来更多的是数万载的清冷孤傲。
手肘撑在桌面上打个盹儿,睡的极浅,她隐隐约约听到路过的仙娥好像是在讨论她。
“不知那位上神修的是什么法术,竟有如此美貌~”
“你是不是糊涂了,就算五行法术都一起修也不可能改变容貌的,天生的就是天生的,我要是有她那十分之一,说不定也能被哪个风流的男神仙看上呢~”
“别说了别说了她好像要醒了~”
江时听着这些话,似乎是夸她的容貌。历劫前,阎王曾封印了她五分容貌,说是为她省去些许麻烦,但那时她是个小丫头,母亲夸她生的美,她以为是全天下的母亲看自己的子女都是越看越好看,也没太在意,做凡人五千多年,习惯了只有原先五分容貌的脸。
尽管只有五分,她在凡间也常碰到险被轻薄或是被抢走当小老婆的事呢。
回来这么久,好像还真没有怎么照过镜子 。
她走到一泉池水旁,蹲下来想看看自己真正的脸。
跟小时候相比,长开了不少,跟凡人的自己相比,双眼似乎更灵动,鼻子似乎更挺翘,嘴巴似乎更小更红润,肤色也更白皙,和牛乳有的一比。
唉,这阎王,哪里是为我省去麻烦啊,若是凡间我便是原来的容貌,我哪里会过的那么苦啊……
江时此时恨不得把那阎王老儿痛揍一番。
身边的草丛里忽地传来微弱的叫声,听起来更像是动物会发出来的声音,孱弱无力,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气求救一般,江时拨开厚重的仙草,一只银色花纹的小鹿正闭眼卧在此处,精神萎靡,身上一丝呼吸的起伏也没有。
江时曾经在凡间饲养过一头梅花鹿,眼瞅着这么罕见的银色小鹿快要死在她面前,心里实在揪得很,她渡了些灵力予它,却见它还是没什么好转。
想她江时做了百世的医者,如今竟连一只小鹿都救不活,心中自责又有些悲伤。眼见渡灵力也没用,她只能轻轻的抚摸着它,倾诉着自己的无能无力。
伤心之际忽然想起来哥哥们给的一堆东西里有叫作九转金丹的物什,她试验性的给小鹿喂了一颗,也不知这神仙吃的丹药放在动物身上管不管用,但也比看着它没了强。
那丹药入腹后,仍未见有什么起色,江时是彻彻底底地失望,自己枉费一身医术,竟就不活一头天上的小鹿,她托起小鹿的头,准备就地为它做个墓冢,谁知那小鹿竟噌地一下跳起来,冲江时吐了吐粉嫩的舌头,摇头晃脑,发出戏谑的叫声。
这活蹦乱跳的哪像是刚刚奄奄一息的模样???
“你这头小鹿真是顽皮,竟演出戏来吓我,你可知我刚才有多担心你?”江时也佯装生气的将头扭到一边。
那小鹿刚刚还为自己的演技而感到沾沾自喜,要知道在这天上它可是甚少能骗过哪个神仙。
它瞧见这个女仙好像在生它的气,走到江时身边,用它那湿润无邪的鹿眼望着,又用小蹄子轻轻触碰江时的手背,嘴里还发出似百灵鸟的叫声。
江时偷偷看着这银色小鹿讨好的模样,心中顿觉可爱非凡,藏不住心底的笑意,去抚摸小鹿的两只耳朵,“好了我暂且原谅你了。”遂又变出一块鹿饼,从前她那头小鹿不爱吃东西,瘦弱不堪,江时便估摸着做了这个鹿饼,嘴挑的毛病也被她治好了。
这天上的小鹿确实警惕一些,见江时要喂它吃东西,往后跳了一步,皱皱眉,意在拒绝。江时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这个糕点啊是小鹿最爱吃的东西,我刚刚救了你,还喂你吃了我那珍贵的九转金丹,又怎么会害你呢?”
这鹿饼确实散发着鹿类难以抗拒的香气,江时把这鹿饼凑到小鹿嘴旁,它刚才还坚定不移的模样,嗅了嗅,即使是天上的小鹿也难以抗拒这诱鹿的香味啊,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鹿眼突然似放了光,碗大的鹿饼被它两三口卷入口中,吃完还意犹未尽。
“一天只能吃一块儿。” 江时拒绝了小鹿还要再来一块的乞求的眼神。
“想吃的话明天再来找我吧。”小鹿嗅了嗅江时的手和身前,好像在记住她的气味。
是它吃过的青梨的清甜,淡淡的,不像其他的女仙娥都是一股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每次闻到都能让它打好大个喷嚏,因此它甚是喜欢这个姐姐的味道。
话说江时好不容易摸清她那几位哥哥的府邸后,总算是有个地方歇脚了, 她喜清静,因此嘱咐哥哥,除了家里重要的亲眷外,不要向外人提起她,她懒得应付,只要在这天宫玩腻了,她便回斗府去。
在哥哥们府上暂住的日子里,除了熟悉哥哥们的妻子儿女外,便无其他事可做,还好有那头小鹿来给她解闷,不管江时住在哪个哥哥的府邸,它都能准确的找到她,可能是鹿饼的魅力太大,它偏偏是头嘴尤其馋的小鹿吧。
瞅着五哥禄存的后院有一片废弃的土地,位置又极佳,土壤深厚,阳光也充足,想着回到天上的时间也挺长的了,是时候开启她的种植事业了。
打小儿她就嗜吃青梨,她嘴挑,过甜过淡的食物,都不得她心,而青梨汁液恰到好处的清甜,正中她下怀,这个嗜好,她做凡人也能改变。
她变出两株树苗,这是人间最美味的青梨树品种,也是她吃遍人间所有品类青梨的经验之谈。
要不是在凡间命格跌宕,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果农不是,只可惜啊,她拥有一片果园的心愿永远殒命在缘机仙子写命的笔下。
不过,相信以她积攒多年的精湛的种植技术,再加上天界的仙土培育,种出来的青梨定能比她在人间吃过的更胜一筹。
她还跟着人间的制香工匠研发出了青梨的熏香,除了熏衣服外,还有镇静安神的功效,想到这些,江时心里涌起一丝丝的骄傲,论起吃梨,她可是吃出了一定的境界呢。
以她以往的种树经验,不费什么劲儿便挑了个好地儿把那梨树种下,再略施仙法,不出几天变能结出果子来。
种完了树,江时坐下来喝了口茶,顺便品尝下五哥府上的青梨。
“这天上的果子确实比凡间的要美味一些,只是跟我种植的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的。”江时心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种植技术的自豪。
不高的围墙跃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是这个小馋鹿,自从那日吃过她那鹿饼后,每日雷打不动的来找她讨要。
“小口小口的吃,没人跟你抢,每天只有一块,吃完了不又得等明天了嘛。”江时手捏着鹿饼,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微笑看着小鹿细嚼慢咽。
吃完了今日份的鹿饼后,小鹿任由江时抚摸它身上细软的毛发,这已经成了江时和小鹿之间的默契。它看见院子里那棵纤细到还没它的鹿腿粗的小树苗,又看了看江时腿边的农具,发出疑惑的叫声。
凭着这些时日的了解,江时瞬间就明白它叫声里的意思,“这是我种的青梨树,我种的梨啊,是天下第一美味的梨,等我这果子结出来了,第一个拿给你尝尝啊。”
说着把自己咬了几口的青梨递到小鹿嘴边,“给你尝尝我五哥府上的青梨,虽不及我种的十分之一,但是味道也尚可。”
小鹿嗅着这上面和江时身上同样的香气,贪心的咬了一大口,然而它却觉得一般,和它从前吃的简直不是一个品级,可惜它不会说话,只能用它的鹿语来表达这个梨的味道一般。
第二日,到了临睡前小馋鹿也没来,江时心里有点难过,以为是它吃腻了鹿饼,盘算着如何更改鹿饼的配方,站在房间外,想再等等它。
她裹着单衣,拿出一张简单的笛谱,上等法器玄音青笛在她手中却只能吹出残破的音节,配着初秋的清冷,江时一时竟有种被一头负心鹿抛弃的错觉,想是她话本子看的多了。
可是看看手中隐发萤萤青光的玄音青笛,这个才更令她头疼不过,一个不通音律的神仙,灵力再高,也无法御笛啊,她已经琢磨了很久,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没有太多的音律天赋。
一抹银白撞进这浓重的夜色中,灵珠般的双瞳露出水蓝的荧光,嘴里还衔着个圆圆的物件,一蹦一跳,直到来到烛光下。
江时正想敲一敲这负心鹿的脑袋时,它却把衔着的东西塞到了江时手里,是颗饱满新鲜的青梨,“你这小坏蛋,来这么晚就是为了给我带这个啊,”小鹿啼叫一声,似乎在回应江时,她深感这些日子没白疼这头鹿。
咬下一口,却是令她自己都惊住了,“这世上,居然有比我种的更好吃的青梨!”
果香几乎快要沁入她的肺腑里,还带有某种特殊的花香,汁水足却又不会流出,果肉清脆,甜味却不会太过,正好卡在香与腻之间,表面青皮也甚是光洁,活脱脱是从画里掉下来的。
自己多年经验培育出来的果子,真真是输了。
“小坏蛋你在哪偷来这么好吃的果子,”说着往小鹿额间猛亲了一口,“我真是没有白疼你啊。”
小鹿被这么一亲,快活的原地打转起来,它进了房间,衔来江时的外衣,示意她穿上。
江时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说:“你要做什么呀?”
小鹿啼叫一声,咬住江时的裙摆往外拽,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可能是想带她去它偷果子的地方吧,或许是哪个神仙种的果园也说不定。
想着自己即将与这天下最最美味的青梨见面,江时心里欢喜的很,到时她一定要吃饱了再带一大袋回来提取种子自己种。
这天宫大的很,不在此居住的神仙没个仙娥仙侍带领很容易迷路,小鹿是这天上的神兽,自然对周遭的环境了若指掌,江时带着满心的期盼乖乖的跟着它,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路,跟着它就对了。
江时感觉走了很久很久,离她哥哥们的府邸越来越远,甚至偏离了聚集的宫殿群,四周也变得寒冷起来,比她这些时日熟悉的场所荒凉了许多。
她忍不住问小鹿:“你到底要带我去,喂,小坏蛋,这离我住的地方也太远了吧!”
小鹿不耐烦的用鼻子喘了口粗气,江时抬头一看,面前这堵高墙似乎是某所宫殿的后殿。
小鹿纵身一跃至高墙上,回头冲江时呜叫两声,示意她跟过来。
江时心里的道德观念还是很强的,“这是人家神仙的宫殿,不能乱闯的,要进也是得从正门进呀。”
没等她唠叨完,小鹿便跳了进去。
既然都大老远的来了,就进去吧,大不了到时再跟这里的主人赔个不是。
果然是口舌之欲战胜了她身为上神的架子。
“翻墙进去多丢人呐。”听见小鹿在墙里面叫她,使了个仙法,从这墙中穿了过去。
“这样总比翻墙看起来体面一些。”江时自我安慰的想。
江时从未在人间见过这样的景象。
已是深秋的夜,半月灼灼挂于其中,漫天的樱花瓣夹在明晃的月光下,飘向湖中的假月里,落在树下石桌上的茶盏中混作花茶,夜风忽动,吹乱了樱花的阵脚,点点零星落入树下人的发间,也吹动了那飘飘白衣上藏匿的斑驳树影。
小鹿啼叫一声,便向树下白衣之人奔去。
白衣之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形一侧。
江时心虚的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恍然大悟,原来小坏蛋将她带来了它的主人家,要是被人家发现了,她上神的颜面往哪搁?
她隐去自己的仙息,避免等会小坏蛋来找她暴露自己。
也不知这小坏蛋的主人是何方神兽,将它养的如此灵奇,她悄悄的探出头想一探究竟。
小鹿讨好的蹭着白衣人的衣衫,那人转过身来,入鬓长眉下古井般深沉的双瞳绽出温柔眼色,月光给他高挺的鼻骨打下倾斜侧影,薄唇轻扬起恰好的的弧度,宽厚大掌抚在小鹿额间,双唇一张一阖,与乖巧的小鹿低语。
不知是今夜的的秋月太柔美还是樱花盛开的太骄横,那男子浅浅一笑,江时无法忽略心口五千多年来第一次奇怪的跳动。
现在的男神仙都是有如此精致的皮相的吗?
世人皆言嵇康潘安是世间绝色,可她不喜欢嵇康有些淡的眉毛,更瞧不上潘安偏大的鼻翼,其他的男子就更不用提了。
她确实挑剔了点,但是眼前这位抚鹿仙人,从额头到下巴,甚至从身形到穿着打扮,无一不是她喜欢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绝世仙子啊?
小鹿与主人撒娇了一阵,叼起桌上果盘里的青梨,准备拿给江时,在墙根旁嗅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润玉看着魇兽寻觅的模样,面上几分疑虑,但也并不真正放在心上,毕竟这天上地下没人敢胆子大到夜闯天帝的璇玑宫。
“魇兽,过来。”他大掌一挥,唤魇兽回来。
魇兽见江时已无踪迹,心里有些失落,但仍然紧紧衔着那青梨的把儿,乖巧的趴在润玉脚边。
天帝并不好做,每日都有各路神仙送来的奏折要批,肩膀痛到眉头紧皱也不愿停下歇息。
一是这天帝他要做的无愧于心,尽忠职守,二是一停下来,他的生活便只余下大片的空白,他不知如何打发这清冷天宫的落寞孤寂。
夜深露重,他仍不愿回寝殿内休息。
从前做惯了夜猫子,要他回到正常的作息反倒不容易。
更怕,一闭上眼,过往的痛心疾首便如苦海之水冲刷着他。
从袖间拿出一只笛子,月色凉如水,便吹一曲应应景吧。
月下花影,虫鱼鸟兽偃旗息鼓会周公,魇兽酣梦,甚至树影也为月下之人停止晃动。
这一方庭院转瞬万籁俱静,只剩润玉孤寂的笛声和树下少女心旌摇曳的怦动。
曲罢后,润玉挽手伫立良久,凝视夜空天象,暗道邝露布星段位仍未有所长进,双袖移星布阵,替邝露修改了这杂乱的天象。
许久未使这布星的法术,不见生疏,只是再无当年的两袖清风,一举一动须得保持天帝的仪态,只在这漆黑的月夜,方能片刻松懈。
魇兽梦中忽觉鼻尖一痒,像是滴什么温热液体,舌尖一舔,微咸。
润玉拂袖而去,灼灼月光停留在他的雕梁玉户之外。
树下隐匿的少女这时才敢现身寻觅她无果的魇兽身旁,将它紧紧衔着的青梨收入袖中。
魇兽醒来,找了半天的负心人正在眼前,不满的啼叫几声,让江时给它个解释。
“我迷路了嘛。”
“那位美男子可是你的主人?”
“我瞧见他刚才布星的架势,你的主人莫不是那位夜神殿下?”
江时历劫之前,还是天帝太微当值,她那时年纪尚小,除了哥哥们,未跟天界其他神仙接触过,也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回到天界,她又懒得与其他神仙打交道,哥哥们平日里在家中也厌烦提公事。
因此江时压根不清楚天帝早已换了人。
魇兽鼻孔喘了喘粗气,它又不会讲话!
见它那副恼怒的模样,江时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将那青梨往身上擦了擦,不舍得的咬了一口。
夜神殿下宫中的果子是特供的吗!她以前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青梨味道太过曼妙,江时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终于也体会到了小坏蛋舍不得吃鹿饼时的心境。
一颗青梨,她吃了整整半个时辰!还意犹未尽的舔干净了嘴边沾染上的清甜的汁水,放在以往,早就三四个下肚了。
她郑重的把那梨核裹进帕子里,带回去好好培育,以后就能天天吃到这极品青梨了。
正欲起身离开之时,色字当头,她实在很想再瞧一眼夜神殿下的美貌再走,不然她日后一定会后悔!
可是这宫殿屋室众多,她如何得知夜神宿在哪个房间?
一个小小的谎言衍生在她脑中。
“小坏蛋,我吃了你家主人的果子,一定要跟他道谢才不失礼貌,你带我去找他可好?”
魇兽听了江时这番说辞,径直带她走进了宫殿,殿内陈设不多,简洁明了,想来主人也是个清静的性子。
殿内传来似有若无的呜咽声,魇兽双耳一振,朝那断续的呜咽声奔去。
江时跟着魇兽推开一扇刻有云气纹样的杉木门,整个房间内阴沉压抑,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看不真切。
正中的床榻之上,她想再看一眼的人,此刻蜷缩一团,趁着月光,江时瞧见他额间密布的冷汗,双眉痛苦地拧在一起,嘴间发出无助的抽噎。
江时第一反应以为他疾病缠身,双指探向手腕脉搏处。
可是,除了情绪过于紧张,睡眠质量不好外,江时并未诊出有其他病症。
看着这张俊美的脸庞此刻被不知名的痛苦缠绕的苍白不堪,江时的心也像被他那皱着的双眉拧住一般,用丝帕拭去他满额的冷汗。
手腕猛然被他紧紧抓住,江时心中一惊,以为自己把他弄醒了,急忙抽回手臂,可是越挣脱对方便抓的越紧。
他口中喃喃低语,原来没醒,江时大着胆子将耳朵凑近他,“不要,娘亲,不要割鲤儿的角,不要……”
他的呓语藏着段苦楚的过往,悲凉太过,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心疼。
心好似也跟着他那墨染双眉揪在一起。
江时只当自己此时的心软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反应。
身边的魇兽蹭了蹭江时的脸颊,缓缓从口中吐出一个夜明珠般大小的气泡,渐渐膨胀,到了一个临界点,嘭地裂开消失不见,半空中却浮现一层薄光影像。
幼童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他圆目睁尽十分,苦苦哀求面前持着小臂长短匕首的女人,“不要,娘亲,鲤儿不出去玩了,你不要割鲤儿的角,太痛了娘亲!”
他几乎快要被巨大的恐惧吓得喘不过气来,而那红衣妇人仍颤抖着双手朝幼童额边两处白色犄角移去,“不是娘亲狠心,为了让你不暴露踪迹,为了不让天界的人知道,鲤儿,忍忍,很快就好了……”
匕首之锋利,那犄角顷刻间便掉落在尘土中,温热的红色淌过他的眉峰,睫毛,脸颊,给他素白的衣襟上色。
世界染上一层薄红,娘亲的热泪混在幼童脸颊的大片鲜红里。
还没来得及喊痛,便昏了过去。
他开始恐惧新角长出,身体里天生的愈合复原力,令他每隔不久便再遭酷刑。
最痛还是那块逆麟,坚硬无比,却生生拔下。
血都快流干,他已经没力气叫了。
江时怔怔地望着幼童那张与塌上之人相似的五官,他身为天帝长子,童年却沦落到连一个凡间的稚童都不如。
“莫怕。”
江时用另一只手触碰着他的脸,无法理解为何有股痛心疾首打转在眼眶。
他过的,好像比她历的劫更苦。
只是,她怎么会这么心痛呢?甚至想冲进那薄光影像里阻止那一次次的挥刀。
那匕首,似乎把她的心也划了个口子。
他的身体还在不时地颤抖,江时便这么任由他攥着手腕良久,这个姿势保持久了实在酸痛无比,睡意朦胧之时,她怀着在他醒来时便先离开的侥幸,索性直接躺在了他身边。
“一个时辰后蹭醒我。”她吩咐魇兽道。
然而她却是耳边孱弱的梦呓唤醒。
江时睁开眼睛时,约摸着还未到一个时辰,原本躺在她侧边的夜神不知何时枕在了她横展着的手臂上,湿热的呼吸洒在她锁骨处,她的另一只手臂也不知怎的就搭在了夜神的窄腰上。
江时深感她此时紧紧拥着夜神的架势,颇似尚小的孩童依偎着奶香的母亲。
他睡梦中的情绪已有所放松,呼吸变得沉了起来。
想一点点的把手臂抽回来,他浅浅的“哼” 了一声,吓得江时整个僵住。
这个距离,使得夜神的脸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这鼻梁,确实和他那眉眼配合的十分完美。
眼睛好像比女子还要大一点。
也不知他每日都用些什么,皮肤水润的很。
就是嘴唇有点干,一定是方才在梦里情绪崩溃太消耗体力,多吃点青梨就好了。
神使鬼差的用食指覆了上去,明明是深秋溪水般的冰冷感,江时的脸却恍如沾了火星的干草,轰地滚烫了起来,“真是色令智昏啊,我得赶紧溜了才是,不然等他醒了看见我,还不得以为我轻薄了他……”
过了一会子,趁他翻了个身,江时赶紧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秋风凉薄,叫人受了不免要打个寒颤。
江时暗道这外面空气真是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