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要去河坊街,从鼓楼旁边经过。鼓楼下面有个十几级的台阶,用白色的石头砌着,走上去,到底,就是古色古香的一层楼。
我喜欢古典的东西,所以不自觉地望过台阶,朝着上面看去。这一看,看到副让我颇为惊讶的景象:一个婆婆样的人,带着她蹦蹦跳跳的孙子,一级一级地往上面走去。
照理说,这没什么特别的。然而从祖孙俩的差的不能再差的衣着来看,她们是乞丐,云游在这座城市四处,以他人微弱的一点怜悯,辛辛苦苦地维系每天生活。
或许在人行道、在马路边、在商店旁……某一天,赶路匆匆的我曾和她们擦身而过。我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会认识我,只是伸出去的那只手,固执而又机械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索要同情。
我觉得很奇怪,至少应该是有点奇怪——一对不乞讨的祖孙乞丐,好像生活无忧一般地,从建筑崭新的鼓楼下面走过……
等到她们走到顶的时候,一个衣着落魄的年轻女人笑着朝她们走来。这时我听到那个小女孩用轻快的声音喊道:“妈妈”。
我被震惊了。连着错过两次班车都不自觉。
但是,很快我就被我的震惊给震惊了。
这三人,祖母、妈妈、孩子——我想,如果我再看久点,也许还能看到一个爸爸,一个爷爷——毫无疑问,这是充满快乐的一家子,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她们的身份,是乞丐。
是乞丐又怎么了?我问自己,内心说,难以接受。
乞丐,就该有个乞丐的样——穷困潦倒、生活落魄,没有欢乐,没有笑容,没有未来和希望。蜷缩如一条丧家的狗,畏畏缩缩,犹犹豫豫,被驱逐在阳光以外,以残羹剩饭苟延残喘着每日生活。
总之,越惨才越像。
这其实没什么道理。凡是个人,总有快乐和悲伤,幸福和痛苦。他不会拘于一成不变的某种生活,固定成某种抽象的名词。
人可以大哭,亦可以大笑,一切,随心所欲,没有人可以‘绝对干涉’。
所以我才震惊——第一次是震惊一个名词生动成有血有肉的一家子,而第二次的震惊,却是震惊于自己的冷漠和偏见。
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字面上的意思,冷冰冰的一堆符号。可以快速地插入脑海形成词汇,记忆,却无法在吟诵的那一刻感知,从中流淌出来的关于世界的万缕情丝。
因此,当我们说我们握有世界,世界,却在这一刻对我们冷冰冰地关上大门。当我们意识到这是悲剧的时候,却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来自命运的一个玩笑摆弄。
人生多艰?不,你认知的是你眼中的人生,而非是现实存在的人生。
人性亦是。
当你一味地强调人性时,未必不是深陷于自己眼中的所谓人性。那里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荒凉的地方,常常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