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土木镇,能够当得起“大师”的人,只有一种——算命大师。
土木镇的百姓一直都有着算命的习惯,喜欢寄希望于命运,求身残志坚的算命先生化灾度厄。尽管土木镇已有二三百年没有出现过名人了,但都不肯放过这渺茫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求算命先生看看命。或寄未来于子嗣,希望能托儿子的福。命不好的人逢了先生必算一卦,直到算到好才肯罢休。命好的人则不愿多算,怕被以老鸹嘴著称的先生们算坏了。
算命的人多了,算命的先生也就多了。但凡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会算命仿佛就应该去死。于是,不会也就会了。
生活中充满了算命先生,有时候不想算命也被莫名其妙地算了。先生们都是命运的化身,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有必要记住,那些话儿都是命运赠予你的金石良药。他们能窥见你上辈子是人还是小动物,比如,说你是小兔崽子,说你是狗东西。
道行高一点的算命先生,不单靠算命这一项事业为业。这是一门逐门旁推的大学问,你会算命,就等于会风水会阴阳会端公会请神和送神。
到达这一境界的先生,在土木镇,活着的仅剩下一位。
这位先生还很年轻,四十出头,看不出半点老态。先生姓赵,长得跟仙风道骨大相径庭,常年穿着一件打了油的皮夹克,是个肥胖的秃子,人称赵秃子。而且他那肥胖并非是早年就有的,是在成了名后,常年吃素席“豆腐饭”吃胖的,可见他是有些道行的。
由于长相不邃,赵秃子早年并非得意,只是个到处跑摊豁口便说“施主你有凶兆”的野先生。同样一句话,从仙风道骨的嘴里说出来,言语里充满的是智慧和殷切的关怀。而从赵秃子嘴里出来,怎么听都像是诅咒。所以,老百姓并不买他的账,就算免费也不愿意找他算命。熟悉他的人往往抢在他说话前先说道:你闭嘴吧!
一天午后,赵秃子心灰意冷地坐在市场口,盘算着生财之道。“或许卖猪肉能挣着钱吧。”赵秃子正这么想着,这时有一穿着讲究的中年人打他面前走过,赵秃见他个儿不高,随口便道:“血光之灾哦!”
中年一脚踹塌了他的算命摊。啄着食指说道:“信不信老子送你一场血光之灾?赶紧给老子滚出镇!”
赵秃子脸色难看至极,一路上琢磨着中年人的话,灰溜溜地回了家。“听口气只怕是道上的大哥。”赵秃子心想今天把大人物得罪了,往后怕是要夹着尾巴活人了。
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有这么巧。两天后,中年人打听到了赵秃子的住处。把香烟白酒往赵秃子桌上一搁,一口一个“大师”地叫着,不卑不亢地给赵秃子赔了一堆不是。赵秃子感动得都快哭了,哪里还有什么气 。正应了那句古话,祸兮,福之所倚。
原来,中年人正是土木镇的镇长,人送外号“土行孙”土镇长。
土镇长的父亲死了。土镇长的爹一直住在乡下土屋,前一天清晨,天还未放亮,老头儿像往常一样抓着裤腰匆匆跑向屋后的茅坑,内急外急急一块儿,脚步一急,栽进了粪坑,溺死了。
土镇长听到这个噩耗,匆匆赶到乡下,顾不上悲伤,一边出重金悬赏人打捞父亲,一边打听赵秃子的住处。一夜之间,全镇的人都知道土镇长的父亲去逝了。
土镇长父亲的丧事,自然得是土木镇最风光的丧事。丧事成全了两个人,一个是土镇长的父亲,还有一个是赵秃子。当然还有一些投机者不再赘述。
丧事上,赵秃子把他的十分本领使出了十二分。哭歌咏事,唱情蹈舞,骈指为剑,咒语下了一道又一道,五谷扬了一把又一把。以土镇长为首的家人悲天嚎地的哭倒一片,参加丧礼的人哭倒更大一片。
从此以后,赵秃子的名声响了起来,人人都知道了他是土镇长的御用端公。百姓接受了赵秃子,承认了他的本领。
赵秃子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赵大师。
赵大师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常感分身乏术。于是,他不再给人算命,一门心思做起了端公。在他看来,送死人要比送活人容易多了。算命那活儿殚精竭虑,弄不好还会呕心沥血。最关键是,还挣不了几个钱。
赵大师没有辜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对他的期望,把娱神禳灾做得空前绝后。一但到了勤于死人的冬天,他就忙得像是一位纵横几十里的纵横家。早上还在东边村子,中午在西边村子,傍晚有人在南边村子里见了他,半夜北边村子里传来声音:赵大师来了。
他的事迹就像是一个神话,在算命界纷纷传开。激励着一个又一个梦想当大师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