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二秃子在王庄小学是班长，那时班里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到了红卫小学，班上有四五十人，二秃子不再是班长了，为此二秃子还失落好一阵子。现在的班长叫徐达明，黑黑的，长的很壮实，从一年级就在红卫小学念书。刚到红卫小学，有一次上课铃铛响过之后，吴老师拿着粉笔盒课本走上讲台，也许是在王庄小学二秃子喊起立喊习惯了，看到吴老师把课本和粉笔盒放到讲台上，二秃子习惯性地站起来，和徐达明同时喊“起立”，同学们哄堂大笑，这时二秃子才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班长了，脸刷地一下红到颈脖子。这时二秃子偷偷地瞟了一眼前排漂亮的女同学黄小梅，她也捂着嘴在笑。二秃子对老师安排徐达明担任班长一直心存芥蒂，他觉得像徐达明这样的人不应该当班长，但他又说不出所以然。也许老师考虑徐达明在红卫小学呆的时间长，对学校的情况比较熟悉，才叫他当班长的，二秃子这么想，心里略微平静了一些。每当徐达明以班长的身份找黄小梅谈话时，二秃子的心里又酸溜溜地不平静了。二秃子心里想，如果他是班长，他就可以经常找黄小梅说话了。

黄小梅是从黄庄小学转过来的，她白净而漂亮的脸蛋，尖而圆润的下吧，胖瘦适中的身材，看一眼保准你映像深刻。黄小梅梳着两个辫子，辫子又粗又黑，跟二秃子姐姐辫子一样，长到齐腰长了。黄小梅也有一双大眼静，和赵彩霞的大眼睛区别在于黄小梅的眼珠子大，乌黑乌黑地镶嵌在她水汪汪的眼眶里，眼睛大而有神，左顾右盼透着一股灵性，尤其她右边脸蛋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看着很舒服，笑起来更加动人。黄小梅经常穿一件粉红色的褂子，褂子和她的脸一样，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到红卫小学报到的第一天，二秃子就看到黄小梅了，心想这个女孩子以后肯定和姐姐青草一样的漂亮。二秃子想，如果能和她坐在同一张课桌就好了，可是黄小梅和李文军分到一张课桌。二秃子对李文军既羡慕又妒忌。

黄小梅父亲是公社放电影的，矮胖矮胖的身材，长的一点也不好看，但因为放电影，不需要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农村人眼里还是很吃香。黄小梅妈妈长的漂亮，喜欢看电影，黄小梅父亲经常给黄小梅妈妈占一个好位置，一来二去，黄小梅父亲和母亲熟悉了。黄小梅父亲托人做媒，矮胖而且长的不好看的黄小梅父亲把长的漂亮的黄小母亲娶回了家，于是后来就有了黄小梅。有一天晚上看电影，二秃子终于看到了黄小梅的父亲和她漂亮的母亲，感觉两个人站在一起特别不般配，而且越看越不般配。二秃子想，这两个人怎么能成为夫妻呢？他不明白黄小梅漂漂亮亮的妈妈为什么能看上黄小梅那又矮又胖的父亲，这事困惑二秃子好一阵子，让他小小的年纪就背负着不该有的感慨和困惑。他想来想去，想了好长时间，二秃子终于想明白了，因为黄小梅父亲有本事会放电影。男人有本事就能娶到漂亮的女人。

黄小梅长的漂亮显然是遗传她妈妈的基因，可是黄小梅的父亲母亲脸上都没有酒窝，黄小梅的酒窝是遗传谁的呢？二秃子喜欢琢磨这些平常没人琢磨的事情。黄小梅父亲逢人便说，黄小梅妈妈怀孕的时候，他正好放一部电影，上面有一个女演员长了一对大酒窝子，黄小梅妈妈天天看，黄小梅在妈妈肚子里受到影响，脸上就长了一个酒窝窝。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谁也说不清楚，但黄小梅脸上有一个好看的酒窝窝是实实在在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与不信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曾经好长一段时间，黄小梅父亲放电影时，有一帮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跟在他后面从这个村看到那个村。

赵彩霞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家里带好吃的零食，也一如既往的分一点塞到二秃子手里。自从二秃子到了红卫小学，自从看到了黄小梅，二秃子眼界似乎扩大了，口味似乎也高了，他感觉赵彩霞的零食没有以前好吃了，她的那张大脸似乎又变得不如以前受看了。有一次二秃子把赵彩霞塞给他的山楂片偷偷地塞给了黄小梅，黄小梅的手像被开水烫了似的，一个劲地摆，急急忙忙地又把山楂片塞回到二秃子的手里，便急匆匆地走开了。看着黄小梅的背影二秃子感觉到无比的失落，一整天都不开心。下午赵彩霞兴冲冲地跑过来，拍了拍二秃子的肩膀，他回头一看，赵彩霞笑嘻嘻地又给他悄悄递过来一卷山楂片，二秃子心里正窝着火，他朝赵彩霞大声嚷嚷起来：“拍，拍什么拍！”赵彩霞被弄得莫名其妙，吓得朝二秃子又翻了一个大白眼，伸出去的手又立刻缩了回来，朝二秃子一甩手，不理他了。二秃子大声嚷嚷，同学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回头盯着二秃子，黄小梅低头不语，以后好长一段时间，赵彩霞没有再往二秃子手里塞山楂片。

到了红卫小学，大多数同学们不知道王天好原来还有一个叫二秃子的名字，都叫他王天好。二秃子找到本村一起到红卫小学的王天兵、王玉龙、赵彩霞，告诉他们以后不准再叫他二秃子了，王天兵他们开始不大明白，过一会功夫他们似乎恍然大悟，纷纷表示以后都叫他王天好。有一天，王天兵一不注意，出口又喊他二秃子，这时正好黄小梅从对面走过来，抿嘴莞尔一笑。二秃子看了黄小梅一眼，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愤怒的二秃子跟王天兵翻脸了，在放学的路上，他和王天兵打了一架。从此之后，学校里没有人当面喊他二秃子了，可二秃子不在的时候，背地里同学们照样称他二秃子，没几天功夫，红卫小学的同学都知道王天好有一个叫二秃子的小名字。

有一天，红卫小学的老师和同学们被集中到操场上（生产队的大场地），公社来了一个头戴蓝色单布帽，穿灰色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像个干部模样的人，说是来传达中央文件。红卫小学朱校长站在一个裹着红绸子的麦克风前面，说了一些诸如“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之类的话，绑在树叉上灰不溜秋的大喇叭把朱校长的话放大好多倍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二秃子耳朵被震的嗡嗡的响。穿灰色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正襟危坐在朱校长身边，黑眼珠不时地从场地的这一侧扫到另一侧，显得十分地威严。朱校长开场白过后，穿灰色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操着一口纯正的家乡话开始传达中央文件，文件上说河南一个叫马振扶中学的一个女学生，挨了老师的批评，一气之下投河自尽了。二秃子感觉可惜，觉得女学生真是脆弱，批评几句就投河自尽，不值得。文件上还说这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进行复辟”的典型，号召同学们要学习黄帅反潮流的精神，学校要实行“开门办学，开卷考试”。二秃子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进行复辟”这样的深奥的语言听不懂，但对学校要实行开卷考试开门办学他听的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于是他拍手叫好。二秃子感觉上学是一件越来越轻松愉快的事情了。

自打穿灰色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传达中央文件以后，红卫小学考试一律开卷，二秃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为考试而紧张发愁了。为了体现“开门办学”，学校还进行了学工学农。

所谓学农，就是星期六下午，吴老师布置每个同学星期一带10斤蒿草到学校，集中起来送给给当地生产队做绿肥。绿肥是相对化肥而言的，把田埂上或荒地里的蒿草等植物割倒收集起来，撒到水田里沤烂，就成绿色肥料了。星期天下午，春天的阳光虽然明媚，但也有点晒人了。二秃子挎着篮子到田埂上割蒿草，远远地他看到黄小梅也挎着篮子在村外的田埂上割草，二秃子迎着黄小梅的方向边走边割，走到与黄小梅隔几块田的距离时，他大声喊黄小梅，黄小梅抬头看是同学二秃子，便朝他挥挥手，算是礼节性的回应。二秃子拎着篮子跑到黄小梅跟前，把自己的蒿草全部倒进黄小梅的篮子里，黄小梅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二秃子。二秃子对她说：“外面晒人，你先回去吧，差不多够了”。黄小梅问二秃子：“那你的怎么办？”二秃子说他到前面荒地里一会功夫就能割好，叫黄小梅不用担心。黄小梅拎着满满一篮子的蒿草朝二秃子笑笑，脸上的酒窝犹如一朵盛开的小花。二秃子站在田埂上，看着黄小梅的背影发愣。这时黄小梅忽然转过身，看着站在田埂上的二秃子，忽闪忽闪着大大的眼睛，说了一声谢谢！二秃子这才缓过神来，挥手让她赶快回家。今天黄小梅没有像上次塞给她山楂片那样，拒绝二秃子的好意，他感到特别高兴。回家的路上，看着蓝莹莹的天空，看着天上悠然缓慢飘动的白云，二秃子的心情也像湛蓝的天空一样开阔而明朗，他扯开嗓门大声唱了起来：“小小竹排江中游……”这是电影《闪闪的红星》主题歌，歌声在春天的田野上随风飘的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