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终于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去到了天堂,相信天堂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压迫、没有阶级斗争、没有饥饿、没有烦心杂事。
老父亲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命运悲惨。
爷爷因为阶级斗争早早离开了年纪尚弱的父亲和年幼的叔叔,太爷爷因为爷爷的事业大受牵连,不得不离家出走客死他乡,至今尸骨不明,留下年轻的奶奶和孤寡的太奶奶还有爸爸的两个年轻的姑姑,老父亲当时八九岁的样子,叔叔也就五六岁,孤儿寡母一家人相依为命。
由于爷爷属于反对派,虽然太奶奶这一家子一直贫困却被扣上了地主的帽子,家庭成分自然是属于牛鬼蛇神不受待见,被各类阶级同胞嫌弃、欺负,再加上老父亲生性愚讷,自然是没办法讨上媳妇的,等到三十好几四十不到的年纪,总算讨了我的疯娘也算是成了个家,后来生下我和我妹,算是一户人家了。
老父亲这样的家庭,兄弟两个自然是不会享受什么高等教育的,那个年代考试是要靠推荐的,上大学是要看家庭成分的,贫下中农哪怕是个傻子只要他爹是大队干部也有可能被推荐去上学的,这等好事当然轮不上“坏分子”的头上。老父亲只上到了高小,自然是小学文凭,后来的一生就注定了要与文化无缘。成年后先是在生产队做苦力,后来实行大包干,无权、无钱、无势、老实巴交的老父亲自然是什么好处也捞不着的,还是只能做一些苦力活,从小工干起,在受尽折磨的村子周边干了一辈子泥瓦匠。
老父亲的两个姑姑先后出嫁,大姑奶奶生性倔强嫁给离家七十多里路的教书匠,由于性格的原因一生受尽大姑爷爷的欺负;二姑奶奶嫁到本村一户贫下中农、好成分人的家里,由于娘家无权无势也没有受到重视一生委曲求全。
随着我和妹妹的出生,太奶奶也寿命已尽,在我两三岁的年纪,太奶奶撇下一干孤儿寡母,永远走了。
老父亲做了一辈子泥瓦匠,一生穷尽苦力,记得小时候,一到夏天,因为太阳暴晒老父亲背上往往满是水泡,即便如此,老父亲也不得休息一天;冬天天冷没办法去帮人盖房子,就去村南岭地挖石头卖了换点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
从记事起,我和妹妹就没怎么吃过白面馒头,记得有一次,一户家境尚好的邻居家里盖房子,老父亲去帮工,那时候乡里乡亲盖房啥的帮工是不给工资的,不过中午晚上要管两顿饭,那家人家是在铁路谋职业的,每月都有稳定收入,当时在村里算是富裕人家,到了饭点,我和妹妹因为馋那家的白面馒头,虽然不好意思进到人家家里,就在外面一直喊这家人家的同龄孩子,以期能引起人家注意分到这户人家的一个或半个馒头,可惜人家没能理解也或者实在不舍得,愣是一口也没吃到。
这样的事情还很多,我的疯娘因为整日疯疯癫癫,根本管不了我和我妹,我的成长基本是在奶奶的呵护下,奶奶由于年龄也大,精力也不足,我们俩几乎成了野孩子,好在我和我妹都还成器,没怎么让人操心。
记忆当中,奶奶兄妹四人,一个哥哥两个弟弟,由于太姥爷家境殷实,三个舅姥爷家庭都还不错,小时候只要有时间,奶奶就会带上我去到太姥爷家,那时候太姥爷已经不在了,太姥姥还在,太姥姥只有我奶奶这一个女儿,在家里是比较受宠的,很多事情都是我奶奶做主。只要奶奶回娘家,一定是带上我的,那时候妹妹就会呆在家里由我的疯娘照顾,妹妹由于年龄小不懂事,不听话的时候,疯娘就会打她,疯娘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还认识自己的孩子的,精神差的时候,根本就左右不了自己,记得有一次,我跟奶奶还在太姥姥家,老家有人来信说我妹住院快不行了,后来才知道是妹妹由于不听话被疯娘用一个大铁钥匙打昏迷了,这样的种种事情还有很多。
我后来考上了大学,因为我家情况特殊考大学时足以轰动全村,以至于青岛大学被人传成了清华大学,我成了村里很多人家孩子的标杆,好多人教育孩子时都会说:“你看疯子家儿子,他娘都那样,人家还考上这么厉害的大学”。我妹嫁在了村里,后来我自己创业,家里总算有了点盼头,再后来我事业也算有成,企业越做越大家里的生活才真正过的衣食无忧。
老父亲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国水利建设高峰,全国各地都在大修水库,那时候修水库自然是没有现在这样的机械设备的,所有的操作都是完全要靠人的,老父亲也正值壮年,自然是要派去劳动的。听他跟一些老人聊起当年的情景,也是感慨万分、激愤不已。有时候大冬天没有任何防护光着脚下水挖泥抬土,那个年代资源匮乏、食物紧缺,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居然吃不饱饭,老父亲积劳成疾,终于染上了饿痨,也就是严重的气管和支气管炎(农村叫痨病),一到冬天,农村烧煤的季节,空气质量比较差,老父亲不停的咳嗽还憋的难受。
二零一九年,在老家所在的泰安城,我给老父亲和疯娘买了200多平的大房子,为了让二老早日住进去,一收房就立马找人设计装修并当年装修完成,2019年仲秋节前后正好是十月一国庆假期,借着是老父亲的八十大寿的时机,我回老家把父母亲搬了进去,搬家加上八十大寿,我和我妹召集了家里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好好办了个像样的大寿,从此老父亲和疯娘住进了人人羡慕的大房子,这在村里也招来了不少的羡慕嫉妒恨。
老父亲在没搬走前在村里逢人便炫耀他的大宅子,村里五间大瓦房加上院子也就200多平,他的城里的大房子比这个还要大,我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里该是多么自豪!一个年轻时连媳妇都讨不上、苦了一辈子、一直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终于可以在人前长舒一口气了。
我妹之前也因为各种原因离婚再婚,为了照顾两个老人,我妹再婚后一家人跟着老父亲也搬进我买的大房子里。
刚搬进去那段时间,老父亲坐在楼上一直念叨,“你看看,这楼下得多少车啊”、“高铁今天过去了多少趟”……,我知道这是远离生养他的老宅子后的孤独和无奈,虽然条件越来越好,但是他已经找不回过去,只能不停适应新的生活。疯娘的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前,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刚来的几个月,一直闹着要回家。
就这样,老父亲在新房真正算是过上了别人口中的享福的生活。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老父亲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
二零二一年十月一国庆节,为了让老人高兴,回家又为老父亲过了一次生日,这次只叫了我叔他们一大家子,没想到这成了我给他老人家过的最后一次生日。
春节之前,我妹打电话问我今年春节回不回去过年,我说肯定会回去一趟,但是还没决定在不在家过年,我妹说尽量在家过年吧,老爷子还能过几个年,我也考虑再三,终于说服一家老小,回去陪老人过个完整的春节。
在家那几天,老父亲确实很高兴。一有空就念叨政府这几年对老百姓真不错,给他和老母亲一年能发3800多块钱的老年人补贴,他们口里叫老人钱,再加上老母亲在去年办了残疾证,一年还能额外发1400块钱,老父亲说手里有三四千块钱,这个是真正他们自己的钱,腊月二十八就念叨过年给两个孙子和小外甥一人1000压岁钱,我笑笑没说什么,他们心里高兴,自己的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或许唯有这样他们心里才舒坦。
今年春节没有腊月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也就是大年三十,这一天他们又早早起来,我叔也早早过来,我开车拉着老兄弟两个早早去给我奶奶上坟,到了地方老父亲因为肺实在憋的厉害,没有下车,我和我叔给奶奶烧纸磕头上贡品,这也成了老父亲给奶奶上的最后一次坟。
春节后正月初二,我妹他们一家从老家回来,我们就早早收拾行囊回青岛,因为老丈人和丈母娘还在青岛。
过完春节,不幸终于来临,2022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初十)早上8点45分,我刚到单位新仓库,我妹打来电话,一开始没接到,等看到未接电话,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等我再回拨过去听到我妹一直哭说老父亲不好,让我抓紧回去,我让她抓紧打120我也立刻开车上路。在路上,我妹打电话来说抢救了40多分钟再抢救也没有意义了,其实在家里的时候医生已经告知死亡了。
回来才知道,老父亲在吃完早饭不久,我妹他们都上班去了,大外甥和小外甥在家,大概8点35分大外甥听到扑腾一声,等看到时老父亲一下子倒在餐厅里,然后立马给我妹她们打电话。
最终也没能挽回他老人家,就这样老父亲没有痛苦的永远走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老父亲、再也听不到他唠叨、再也听不到他说那些不合时宜的关心政治的反动话,再也听不到他说自己的遗憾是上次去青岛没有坐高铁回来。
呜呼哀哉,老父亲放下了所有的包袱,永远离开了我们,留下我的疯娘。去到了天堂极乐世界,那里没有压迫、没有阶级斗争、没有饥饿、没有烦心杂事。
我给老父亲买了泰安西郊墓地最好的的墓穴,为了自己也为了子孙后代,能有一个寄思的寓所。
送走了老父亲,我也终于像一个没家的孩子不知走向哪里?虽然我的疯娘还在,我却没了方向,找不到归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