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荒野上的夜幕早已落下,万籁俱寂,安静的有些寂寞。
上官素雪一个人在夜空下走着,穿着黑色的紧衣,她走的很慢,走的很轻,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就像是一只猫。
一只黑猫在漆黑的夜幕里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可是却忽略了她的眼睛,她有一双黑亮晶莹的眼睛,冷如电亦凌厉如电。
一只行走在黑夜里的猫无论谁碰见了都会吓一跳的,更何况还是一只长有厉爪的猫。
葬花谷就在前面空旷的荒野之下,上官素雪眼睛看着前方,目光坚定而果敢。
风中七灵中各个沉稳仁慈,宅心仁厚,可是上官素雪却偏偏矫厉傲物,嗜杀放纵,这一点是上官七弦没有想到的,就连上官素雪自己也没能想到,这或许是一个永远都解不开的谜。
现在她心里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想起了一个男人,如果一个女人在夜半时分想起了一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要么就是她的情人,要么就是她的仇人。可是上官素雪自己都搞不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她的情人还是仇人,这本就是一件特别让人头疼的事,现在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发疯了。
上官素雪的步伐开始有点散乱,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心口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石头压着让她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上官素雪不明白马画羽为什么要救她,当她想杀了他时他非但不恼怒反而又放了她,之后在上官素雪濒死的边缘又救了她。他现在觉得马画羽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不安常理行事且放荡不羁的人,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是一个十分热心肠的人。
上官素雪脸上微微泛起红晕,黑夜之中又迅速褪了下去。上官素雪是一个很会控制自己情感的人,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怒,什么时候该哭,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也控制的分毫不差,可是现在她的心却开始丝丝跳动,身体也开始忍不住颤动,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可是越努力却越心跳的厉害。
这是否就是男女之情的的魔力?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的心跳动,让她的身体颤抖。
上官素雪感到了一丝恐惧,冷冷的夜风吹过,划上了她紧绷严肃的脸,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有如透亮的黑宝石一般,闪着诡秘的光。
荒野尽头,尽头是看不清晰的山,山的另一边会是什么?好奇的人总是想知道而且想试一试,去看一看。有些事,有些人不亲自体会是永远都不会甘心的,可是上官素雪却连一点想去看看的想法都没有,因为她知道山的另一边依旧会是另一座山,并没有什么不同。
上官素雪三步之外便是深谷,便是让整个江湖都为之动容的葬花谷,一条腕粗的铁链在上官素雪脚下延伸出去,到黑夜中葬花谷的另一边,从谷边往下,深幽诡秘,夜浓的看不见底,便是晴日也是雾填深谷,看不见底。
上官素雪看着深不见底的葬花谷浅笑一声,然后她的脸色变了,因为她隐隐的能感觉到深谷对岸,有一个人影正在黑暗中慢慢走了过来。
铁索微微摇晃,发出丝丝的声响,那人似乎越走越近,上官素雪努力的睁开双眼,眼底却尽是黑暗,上官素雪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从怀里摸出那把尖利的匕首冷冷的凝视着前方。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近乎恐怖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却嫩如羊脂,身穿一件红色长衫,步履款款的在铁链的另一侧慢慢飘了过来。
铁链微微晃动,现在那个红衣女人已经站在了上官素雪面前,露出一种诡秘的笑。
上官素雪先前心里一惊,此刻却心下叹然,手里的匕首却依旧紧紧攥着,冷冷的说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红衣女子说道:“在心里有鬼的人眼里我自然是鬼,在心胸坦荡的人眼里我自然便是人。”
上官素雪一声冷笑。
红衣女子继续说道:“那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鬼?”
上官素雪道:“我看你就是一个十足的怪物!”
红衣女子身体微微颤动,一声低啸,语音凄厉,“没想到你还没死。”
上官素雪道:“我的命本来就大的很,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红衣女子道:“看来你的运气确实不算太坏,我当时真应该亲手杀了你而不是把你交给那些天空的苍鹰,那些畜生真是比男人还要不靠谱。”
上官素雪冷笑道:“你错了!”
红衣女子道:“错在哪里?”
上官素雪道:“你不该把一条饿级的狼放在羊群里。”
红衣女子怪眼看着上官素雪道:“你是说苍鹰非但没吃了你反而进了你的肚子。”
上官素雪微微一笑,“不然我也并不会活到现在而且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红衣女子讥讽道:“我是高估了你还是低估了那些畜生?”
上官素雪道:“你是高估了你自己。”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俄而转头望着黑如墨的苍穹然后道:“现在天上有苍鹰没有?”
上官素雪道:“苍鹰也是要睡觉的。”
红衣女子道:“看来你今天的运气并不算太好。”
上官素雪道:“也许并不坏!”
红衣女子道:“我想看一看你的运气。”
上官素雪道:“所以你现在想杀了我?”
红衣女子微微摇头然后说道:“猫抓住了老鼠,并不会急着吃的。”
上官素雪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恐惧,黑夜里这样微微抽动的脸庞是看不见的,可是红衣女子仿佛天生就有在黑夜里看清楚东西的能耐,现在她显然已经发觉了上官素雪的恐惧。
红衣女子微微一哂,“你害怕了?”
上官素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似噩梦一般的黄昏。
红衣女子将上官素雪用长如匹练的衣袖缠起来然后扔进一个大坑里,接着埋上了土,只露出一个脑袋,苍鹰在天空中盘旋,夜幕降临的时候,上官素雪脸上已经鲜血淋漓。
人在某一刻活着的时候还真是不如死了来的舒服和痛快,这也是那个黄昏上官素雪早已经呆滞的脑袋里冒出的唯一的想法,碰到马画羽的时候,已经是上官素雪从坑里自己挣扎出来后的第三天。
上官素雪心里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在自己的身上重演,所以她手里的匕首紧紧的攥着,身体已经像一只黑夜中的利剑一般脱鞘而出。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红袖飘飞,似飞虹一般卷了过来,上官素雪手里尖利的匕首此刻突然似羽毛一般轻柔,被红袖卷起,晃悠悠的扔到一边,上官素雪整个身体已经红袖紧紧的缠了起来,就像一个端午的大粽子。
上官素雪心中惊骇之下,身体绷紧却不能挣开丝毫,身体似一个火红的煤球一般重重的跌在地上。
上官素雪突然笑了。
红衣女子面容冰冷,“你现在还笑的出来?”
上官素雪笑道:“因为我哭不出来!”
红衣女子冷然道:“你还真是一个怪物。”
上官素雪道:“你现在是不是又准备挖一个大坑然后把我埋进去?”
红衣女子微微摇摇头,“那个一点都不好玩所以我想换另一种玩法。“说完红袖一卷,上官素雪就像一只风筝一般被红衣女子提着,红衣女子身体一纵,已经飘了出去,踩在了铁链之上,身体急行而去,上官素雪能感受到周围冷如刀割的风正肆意的划上脸庞,俄而身体猛地一顿,红衣女子已经停了下来,身体飘飘然立在铁链之上,苍穹之下。
红衣女子转手长袖在铁链上绕了几圈然后松开了手同时身体退开,冷冷的站在半丈之外的铁链边缘。
上官素雪的身体随着铁链的摆动而剧烈摇晃,心里不由大惊,转头看时,发觉此刻自己就像一个高挂着的晴天娃娃一般悬在铁链之下。
红衣女子看着上官素雪说道:“你最好不要乱动,谷底是深不见底的泥淖,如果掉下去的话,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上官素雪面容苍白,想说什么却闭上了嘴。
红衣女子却突然冷笑起来,“这个方法真有趣,我过去就怎么就没想到呢!”
上官素雪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意识模糊,四肢冰冷。
红衣女子继续说道:“如果你掉下去,谷底有毒蛇猛兽,会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如果你不掉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就变成一块风干的腊肉!”
红衣女子哈哈大笑,“腊肉!想想都觉得有趣。”
上官素雪尽量保持自己的身体不动,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的下坠。
红衣女子道:“你说你不好好的在别的地方呆着,却三番两次非要进葬花谷,这里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上官素雪道:“葬花谷的人莫非都是心中无情的疯子?”
红衣女子道:“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一个女人,因为葬花谷从来都不杀女人,如果你是男人,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丢尽瘴气遍布的泥淖里去。”
上官素雪冷眼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红衣女子道:“因为我想看着你渐渐的变成腊肉,那样一定很有趣。”
上官素雪不说话了。
苍穹无声,风月无情,深谷里突然传来一声清啸,似野鬼哭泣,又似离雁悲鸣,红衣女子面容一变,身体一跃飘过上官素雪头顶而朝着另一边掠去,走到一半却又转过头来,冲着上官素雪说道:“告诉你两件事。”
上官素雪冷嘲道:“你打算放下我?”
红衣女子笑着摇头:“这里的日出和夕阳很美,多看看吧,你看不了几次了,另外尽量少说话,省些力气,那样的话你还能的久一些。”说完便不再看上官素雪,转身顺着铁链走开,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生存和死亡似乎是一个永不过时的话题,因为不论人富贵或者贫穷,霸道或者懦弱,都有生存的权力和欲望,而且所有人都躲不过死亡这一最终审判的到来,有些人面对死亡时会全身发抖,意识涣散,有些人急的大哭,有些人则会忍受不了死亡的威胁而自己结束生命,原来人们一直畏惧的死亡就在身边,从未离去。
上官素雪现在像一只大粽子一样被悬挂在悬崖之岸,幽谷之上,等着她的或许只有两种结果,一是红绸断裂,跌下谷摔得粉碎,另一种就是活活饿死在这悬崖之上,做一具风干的腊肉,上官素雪可不想活活饿死,因为她体味过饥饿的感觉,那种感觉有过一次之后一辈子都是不会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所以上官素雪只有一个选择,她已经开始用雪白的牙齿咬绳子,漆黑的夜幕下,一片静谧,悬崖之侧,上官素雪似一个跳动的大火球一般在黑夜中忽闪着,时不时来回晃动并时不时传来“呲呲”的声响。
上官素雪额头渗出了汗,嘴角渗出了血,可是那条红袖仿佛是熟铁灌注的一般,直咬得上官素雪牙齿发麻,下巴发酸。
冷风飒然,四周一片寂静,上官素雪浑身已经使不出一点力气,嘴巴依旧将悬挂着的红袖紧紧咬住,眼神如电一般的注视着幽谷前方。
远处朝阳露出鱼肚白,四周曙光乍现,皆亮堂起来,幽谷中的雾慢慢上升,将上官素雪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那条仿佛悬挂于云端两岸铁链也隐在山雾之中,整个山谷皆被云雾笼罩着,一种倒不出的神秘。山谷之下隐隐有一股幽香扶摇而上,在上官素雪周围弥散开来,有着空谷幽兰的味道,又似乎还透着一种淡淡的水仙的香气。
葬花谷远处,朝阳上升,云雾渐渐化开,一轮橘色的红日渐渐升起,照耀四方,光芒万丈,上官素雪觉得红衣女人的话真是没错,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日出,她眼睛痴痴的看着,身体不由得因风的吹拂而左右摇晃,朝阳慢慢升起来,照的上官素雪身体暖呼呼的,让她似乎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此刻她正在死亡的边缘。上官素雪眼神涣散,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渐渐抽干,她抬眼看了朝阳最后一眼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咬在了红袖之上。
“呲”的一声,红袖断做两段,上官素雪似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跌了下去。
空谷是否还有幽兰在那里独自芬芳?
黄昏天,夕阳外。
山里有谷,谷底有湖,湖边有树,树旁有草,草边正趴着一个人。
上官素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面色苍白,额头上的湖水顺着脸颊留下来,上官素雪挣扎着昂起头来,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终于又重重的跌在地上,此刻她的眼中全没有昔日的神采,多了一分憔悴和无奈,瘦削的脸庞形销骨立,饥饿已经让她没有办法集中思想去看一看周围的状况,她曾经骄傲不羁的头颅此刻再也不能高昂的抬起来,俄而她眼神涣散,残存心中一点的一点思绪慢慢从身体里被抽出,委顿在地,昏了过去。
上官素雪是被一阵阵微微拂动的香味而激醒的,如果一个饿的快要死了,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是一种绝上的美味,上官素雪睁开眼就看见床旁边一张残破的桌子上放着一破碗热气腾腾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上官素雪爬起来,准备下床去接时身形一晃猛地跌在地上,俄而又挣扎着爬起来从桌上取下那个破碗,仰起脖子就往里灌,猛觉得喉咙里仿佛又千百只蚂蚁啃噬一般疼痛已极,又涩又苦,“哇”的一声,上官素雪将嘴里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低头一看,碗里的汤黑色如墨,又稠又满,腾腾的还冒着微绿色的热气,上官素雪忍不住转身呕吐。
小屋外一个人推门进来,上官素雪看到那个人时突然感到气血翻涌,体内五脏六腑剧烈抽搐,头皮发凉,眉头紧皱。
那个人大概四十多岁却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模样,头发稀少灰白,面容紧皱,脸上的皱纹似树皮一般粗糙不堪,身形却很修长,有一张看起来并不像脸的脸,因为他没有耳朵,没有眼睛,脸颊两边光秃秃的,鬓边的头发将耳朵处遮住,眼睛黑黑的很空洞,因为他根本没有眼珠!他的整张脸就像是野禽在树皮上啄了两个树洞一般。
上官素雪想要说话,但是只要一张口,身体里便翻滚起来,只能忍住不说,那个人走进了屋子,虽然他看不见却走的很快,巧妙的绕过桌子然后坐在屋里仅有的一张凳子上然后挺直了身子坐着。
上官素雪转过头去,看着四周,整个是一个木制的屋子,屋内小的可怜,除了一张旧床和一张破桌之外仅剩那把那个人坐着的椅子,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上官素雪背对着那人说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救我的么?”
那人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上官素雪不由得一声低叹,才想起来他个人不仅没有眼珠,而且连耳朵都没有,又怎么能够听得到她说话?
上官素雪挣扎着站起来,慢慢走到那人跟前,忍着身体里五脏的翻滚怔怔的看着他,那人仿佛已经知道有人在盯着他看,站起身来走出门外,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竹筐放在桌子上,上官素雪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上官素雪掀开竹筐就看见了一筐馒头,上官素雪眼神突然变得似火一般发红,双手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使劲嚼着,匆匆咽着,咽进去身体开始抽搐又通通吐了出来,她似乎癫狂了一般,复抓起馒头往嘴里塞俄而又通通吐出来,转头看时,那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壶正滋滋的喝着,脸上还透着笑意,看着格外可怖。
上官素雪劈手便去夺酒壶,那人身型一闪,已经站在床边,然后缓缓坐在床上悠哉的又喝了一口,上官素雪面容紧皱,扑身过去,跌在床上,那人一闪转眼又坐在了那把椅子上,仰起头张大了嘴,倒提着酒壶往嘴里灌着,上官素雪转身准备扑过去夺得时候猛地一声大叫,随后跌在地上,因为她看见那人根本就没有舌头!
如果一个人看不到,听不到,说不了,吃饭没有味道,那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上官素雪惊诧的同时还在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人喝一口便露出一个美滋滋的表情,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一件事能够比喝着自己喜欢的酒更好的事了。上官素雪突然觉得他才是最幸福的人,不悲不喜,不想不念,不看不听。
懂得知足的人才是最开心自在的人。
上官素雪面对这样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不能说话,浑身又没有力气,忍不住跌在地上叹着气,手又重新拾起地上的馒头撕开一块块的往嘴里送,那人站起身来,将酒壶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走出屋去,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上官素雪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的她自然也顾不得这些,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至于其他全然不顾。
如果马画羽那个怪物和这个人站在一块的话会发生怎样的事呢?那样的话一定会非常有趣!
夜幕初盖,浓雾锁深谷,野风掠荒原。
上官素雪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也不知道马画羽那个奇怪的疯子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