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得知今日父亲节,我就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父亲节可能有事来不了老家。但在电话里祝福父亲快乐。母亲说,没事,你爸让你们一家人有空回来吃饭,别太忙了。电话这头的我,迟疑了一会儿,竟说不出话了,哦,哦。我挂断了电话。
我习惯性拿起电话时,总想到先给我母亲通话,即使我有事要和父亲商量,我也是先和母亲寒暄几句,再和父亲说正事。我们爷俩说话很严肃又干脆,好像没有多一句的话,自然也没有说过笑。我的印象中,只要他说完了事,就挂了电话,尽管或许我还有话要说,但我也习惯了。可能我习惯了他很多生活方式,在我眼里他就是我要的那个父亲的模样。
今天一早,我在父亲的微信里留言,祝他节日快乐,还说了我的歉意。直到下午时分,他也没有回信。我心里有点不安,虽然我知道父亲少有的看他的微信,一般他在我的微信里要是有留言,都是有关健康保健的,他会转发一些帖子,并作长长的留言。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生我的气,我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给他。电话通了,我先说父亲节快乐。父亲马上说,知道了,没事。没等我再开口,反而他抢着说了,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节日,你的微信留言我看到了。他好像看到了我的不安,先来安慰我。随后我们聊了一些最近生活的事,他说和母亲去永嘉玩,还拍了一些照片,很是开心。知道我忙,也要注意休息。。。我一直在听,没有搭上的话语,我多想我的父亲多讲些,而不是先早早的挂了电话。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窗沿上的石斛花,沾了檐角滴下来的雨水,模糊了花瓣,而我的思绪也随之飘飞开去。。。
祖母说,父亲是一个很忠厚的人。小时就显得有点憨,不调皮。爱看书,一个人坐在逼仄的房间里就能看一天的书。我家当时是租的人家房子,朝西,特别夏日,一天的太阳照晒,好似火炉,而父亲静然不动,只管自己手头的书。邻人常说,我的父亲好像一个大姑娘。
由于家庭的原因,父亲读完小学就辍学了。我想,父亲当时是很无奈的,因为至今他都还保留着好学的良好品质,父亲后来在外地谋生,都不忘买书,看书。多年后,父亲在自己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出了一支破旧的,有鼠咬印的樟木箱子。竟将里面的泛黄,还有些破损的书籍给我。这当中有我珍爱的:一套4本,1980年出版的成都古籍书店影印的《康熙字典》,还有一套4本,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红楼梦》,可惜缺了1本,对我来说这些都是珍藏本。如果我能有一点点买书,藏书,读书的好习惯,这都得感谢我的父亲。
父亲在年轻的时候,为了谋生,几乎跑遍了祖国的大部分地方。于是,我在翻阅父亲的泛黄老相片时,父亲还不时的跟我讲当时的一些生活趣事,说是趣事,实是辛酸事。然更令我惊奇的是,父亲呆过的好多地方,都留有他的诗作,他会在一个小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或者在他拍的照片背面留有。足见,父亲的才情和勤奋好学。
父亲有过抗争,却很苍白。这终究抵挡不了这个时代的饥饿,作为家中的主要劳动力,父亲始终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来解决家里的吃饭问题。父亲小小的年纪就肩负着重重的担子,尽管父亲是家里的独子。
放弃学业后,父亲很小就跟人学过串蓑衣,学过弹棉花,后来当过木匠,当过包工头,再后来流落北京,用家里借来的些微钞票,当起了小老板。我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了多少的世间事才能算是智者,但在我看来,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生活总会和人开些玩笑。尽管父亲终日奔波在艰辛的生计之中,然而我的家境却不见好转,还如以前一样的清贫。
记得,我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幸福却微微的降临在我这个清冷的家里。那时,在外多年的父母亲回来了。一见面,我就会闪躲,不敢说话。即使我那和蔼慈祥的母亲,我也不去接触,更别提父亲了。所以,我还是一放学就出去玩。每到晚上,就听到大人们热闹的谈话,隐约中有点知道,父亲赚了些钱,准备要盖房子。我当然是开心的,我期待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没些时日,动工了。又过了些时日,竣工了。听我奶奶说,这房子盖的很花钱。在周围的邻居中还算是好的呢。接着,父母没再多住些时日,就又回到了大西北。
后来的连续几年,父亲就没回来过。我那时也读初中了。我们曾有过书信的往来,父亲的来信除了询问家中的情况之外,更主要是鼓励我在学习上要努力,不可骄傲自满。我现在还记得父亲在信中的话语: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对于当时在凄冷的异地求学的我来说,无疑是一股暖流,滋润了我的心田。我那时在枯燥的学业之外,又多了一个乐趣,就是等父亲的来信。可是,后来的信写得简短些了,信来的次数少些了,感觉中有种不祥的预兆。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一些事情,都不怎么好,也从大西北回来的姑父说。我开始有些担心,我意识到我可能长大了,能体会到家庭的不易。此间,母亲回来一趟,没住些日子,也替父亲算了命,原来父亲要四十出头交好运。
我读高中的时候,父亲的生意转到了嘉兴桐乡,放弃了原有的生意,改做羊毛衫生意。一切从头开始,父亲更谨慎勤奋了。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更验证了算命先生的预言。那年,父亲的时运好转。父亲在那里做了好几年,生意都不错,哪怕有一年的生意整个都不景气,大家都亏了好多钱,而我父亲也不亏本。
大学时,我都会在寒暑假去父亲所在城市。每次快要放假时,父亲就往家里打电话,叫我上去。我知道我是帮不了父亲忙的,却还是乐意。我所去的桐乡是江南的一个小城市,有江南水乡的鲜明味道。我除了能帮父亲做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外,更多时间是出去游玩。父亲常和我说,你一个读中文的人,要熟知历史地理,走的路多了,自然知晓书里没有的东西。我趁着闲空,去了趟乌镇,那时的乌镇还没开发,是个原始自然状态。我是坐车去的,随意瞎逛,很安静,当地人生活的样子,这是乌镇。之后又去了海宁,没怎么玩,只是做了一次伪粉丝,是越剧的粉丝,因为受大学同学所托,送一份礼物给在海宁的越剧名角,当时下着雨,又受了冷遇,就决计去盐官,听说王国维的故居在盐官。又是坐车,车窗破了玻璃,风倒灌过来,好似盐官的钱塘江潮水。王国维故居好像整修过,留了一些旧的痕迹。我在楼上看了一些先生的书籍,时间不早了,就回去了,没有太大的趣味。
有一次,父亲问我,这几日出去好玩吗?
我摇了摇头,有点失望。但怕父亲伤心,还可以,不都一样吗!我安慰地说道。
父亲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管你会喜欢。父亲脸上有了难有的笑容,这于我是不曾见过的,我也开心了起来。
父亲忙完了手头的活,骑了一辆自行车就走了,我坐在车子的后面,像小时候。这是一段不短的路,还有石头铺垫的。车子行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嘈杂声,父亲有点吃力。
我下来吧。
快到了,快到了。傍晚时分的夕阳柔和地洒在路上,也洒在了父亲的脸上,显得越发的安详。
大概过了40分钟,终于到了小城的西首。突兀在眼前的是一段运河。运河,京杭大运河的一段,我简直要惊呼出来。运河水安静地流淌,在夕阳下,金光点点。不远处,在河面上架了一座石拱桥,好似天上的彩虹。父亲说,这是虹桥,是石拱桥。以前在运河上很多,但是现在所剩无几,你看看。我心里泛起了崇敬之情,想不到在生活中疲于奔命的父亲,还能对这些古桥梁建筑感兴趣。之后,我和父亲走了一遍虹桥,在夕阳的柔波里。往后,我在丰子恺的石门湾还看过一座虹桥,但是别的运河上就难以见到。所幸和父亲看的虹桥是人生第一次,也永远的留在了心里。
我参加了工作的没几个年头,父亲在一次过年回家,就说要放弃生意了。我很是不解,父亲的生意如日中天。去年,慈爱的祖母过世了。有一次聊天说起,我才知道父亲当年的决定,可是那时他却闭口不言。
父亲在外已有半生。我们三兄弟都是祖母一手带大,祖母的辛苦是父亲能想到的,那时也没法子,要生活。祖母一年年变老,病痛缠身,而她辛苦带大的孩子们都在各地讨生活。父亲先修缮了旧有的房子,给祖母的房间安装了空调和电视机,祖母患有气管炎多年,特别是冬天,时常发作。父亲听从了医生的建议,给祖母买了一台氧气机,每晚,祖母都要吸了一包氧气粉才好睡觉。父亲雇佣了保姆来服侍祖母的生活起居。祖母有高血压,父亲就在家里看药书,自己开方子抓药给祖母服用。祖母在父亲的细心照料下,身体逐渐好转,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出来到邻居家讲闲谭。每每如此,邻人都对父亲赞不绝口。
有一次,我回老家,听母亲说父亲在北京差一点没了性命,心脏搏跳很快,还好及时送往医院。我当时听了心里很难受,差一点落泪了。这事我是知道的,父亲的体质一向很好,在外面多年,他喜欢上了看医书,能开方抓药,治病保健,也算是半个中医了。我的鼻炎就吃过他给抓的药,现在痊愈了。上次,祖母住院,那里没有电梯,我们说要背她上去,但是父亲执意不肯,要亲自来背。祖母体胖,父亲背着祖母一站起来,就觉得心头板疼了一下,但还是背到了二楼。从此心脏就落了毛病。
14年,我送女儿去少年宫学画画,车子在路途中,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祖母在虹桥医院病危,要转到温州医院,救护车已就绪,让我速来老家接我母亲。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哭泣。然而祖母是有福之人,在温州医院40来天的治疗,病情好转了。父亲将其接回了家,而那段时间父亲几乎都在那里陪伴祖母。祖母回来后,父亲变得更小心翼翼了。祖母原来睡在二楼,父亲考虑到祖母的不便,就将一楼的一个房间独立隔开,安置好了家具,并让保姆(大姑妈)日夜照顾。而他一有空,就来祖母的房间看望,陪她聊天。父亲出远门就更少了。
16年的正月,天奇寒,祖母旧病复发,这次比上次更厉害。父亲还是将祖母送往温州医院,一直呆在重症监护室,那里只能要求一个陪护人,父亲要自己去。父亲也已六十多了,两鬓苍白,身体远不如从前了。父亲睡在对面的一个格子铺里,人杂难以入睡,再有穿堂风,寒气难耐,他几乎每晚都睡不太好。我去过了几次,希望别人能替父亲换换手。父亲都是婉拒了。祖母在那个如同地狱的房间里熬了22天,但没有生的希望了,虽然她是多么的留恋和不舍,死神的召唤如同军令山倒。父亲即使再三地哀求上苍,也没能挽救祖母的生命。回家的当天晚上,祖母躺在她自己的床上,满身插着管子,精神黯然,只有呼出的气了,而身体也少了知觉。大家说,还是拔了管子吧,让她老人家少些痛苦吧。父亲不肯,他到厨房拿出了高丽参,熬了一碗,想给祖母喝下去。喂下去的汁水,顺着祖母的嘴角四处的流散了。父亲见状,眼里有了泪花。祖母的气息越来越细微了,瞳孔也开始放大,生迹全无了。大家开始哭泣了,声音越来越大。父亲只能伸手拔掉了祖母身上的插管,然后凑近祖母的耳朵边,哭泣着说,娘,真的是没有办法,你安心的走吧!祖母听罢,闭上了眼睛,房间里顿时嚎啕大哭。今天,我在写下这段文字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父亲给祖母操办了一个贴面的葬礼。
白喜事过后。一天,我和父亲一起去温州医院结帐。车在路上,我问父亲,当时医生说祖母没有医治必要了,而祖母也可是高寿了,你为什么还执意要抢救?
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