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言少而情深
川夏
近日,疲惫之余翻看蔡崇达先生的《皮囊》,在开篇之前,蔡先生说现在的人很少谈父亲,写父亲的文章更是少之又少。而他的《皮囊》,则通篇用众多的笔墨来刻画他的父亲。本来我也是很少谈及我的父亲,大概是因为人们常说父爱如山,是默默的守候与呵护,却从来不曾用言语来表达。也许这确实是的,至少在我记忆中就没有父亲对我表达过爱子深情。遗传是血脉的延续和勾连,作为长子,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不善于表达爱的基因。不管多么爱家人,却从来没有深情的面对父亲母亲表达出来我对他们的爱。
我不知道自己对父亲的记忆能追溯到何时,因为我的的确确是一个记性太差的人。想起父亲,勾起了许多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
1.关于洗澡
上世纪90年代,对于农村的孩子而言,家就是那二三间红砖绿瓦,烧树枝秸秆的炤台,和一盏经常使用的煤油灯,而电灯则被高高的供奉起来,甚少使用。在这个被人认为脏乱差的农村地区,洗澡是处理个人卫生问题的重要方式。春末夏秋,天气暖和的日子里,洗澡是随随便便在家便可以对付过去的,或者是大热天在屋外放一大盆水,临近晚上洗澡时,水自然就热了,这是太阳的恩赐;或者点燃炤台,烧上几锅开水。而冬天,洗澡是一个大问题。犹记得冬天我和父亲徒步走几十里地去洗澡的情形。为了赶第一波下水洗澡,往往要四点多,星星月亮还挂在头顶上的时候出发。有时去的早了,父亲和我会到烧水房那里和烧炉子的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顺便取取暖哦。那时我还小,还没有觉醒那所谓的自尊心和羞耻心,所以家人说洗澡也就百依百顺的答应。在现在看来,彼时的许多人挤在一个浴池里洗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而我在后来至今的许多年里就不愿意去公共浴池洗澡了。大概这与我在某次洗澡时碰见小学同学的缘故吧!亦或觉醒了自尊心和羞耻心吧!因此,以后每到冬天,洗澡问题便成为父亲和我斗争的焦点。父亲每一次洗澡都想拉我一起去,毕竟当时洗澡条件有限,冬天那么长时间,不去澡堂洗澡只能一个漫长的冬天都不洗,而我自从有了自己的想法后,恰恰是冬天不爱洗澡的。父亲催我和他一起洗澡,我总是推脱,但又不说原因,父亲拗不过我,通常是不了了之。虽然我尚年幼,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想我帮他搓背的,可每每都不能如父亲所愿。现在也只能将它埋藏在记忆深处了。
2.关于卖菜
作为从农村出来的我,其实农活干的不是特别多,因为从初中到现在,自己一直远离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仅有的一些记忆便是小学时在家干活做饭,中学时父母都不在家我和姐姐在一小块土地上种大蒜、毛豆、土豆和蚕豆的事了,以及大学至今法定节假日时回家帮忙收麦子和玉米的事情。而我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便是卖菜。上世纪90年代,秋天的农村土地产的是大白菜,将它们收割起来放好可以放大半个冬天。家里的三亩土地是我家生存的根本,秋末冬初卖菜是那时收入的主要来源。早上三四点钟,家里唯一的一辆三轮车上已经装满了用透明塑料袋包装好的大白菜。我骑在车上,负责掌车头,父亲则在车上栓根绳子,作拉纤之用。由于我当时还比较矮小,骑在车上掌头根本无法蹬车使力,全靠父亲一人拉纤。后来,渐渐长大,我才明白拉纤是多么辛苦。月色下,一条狰狞的“水泥路”(后来变成稍微好点的石子路),低洼不平,一辆来回摇摆的三轮车在缓慢的前行。因此,父亲总是说我掌不好车头,来回晃悠。就这样,我在父亲的唠叨声中开始了第一次和父亲一起卖菜的故事。到达管仲农贸菜市场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收菜的人早已经等在那里,我和父亲到达时直奔老主顾而去,顺顺利利把菜卖掉。这时天仍然没有亮,父亲便会骑车帮人送东西,而我则跟在后面推车与照看。车上的东西一般是蔬菜水果,而我和老姐偶尔吃到的一些那时稀有的水果,便是父亲送货时别人犒劳父亲的。这构成了我儿时最美好的记忆。
3.关于父亲的手工制作
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识字寥寥。这是我深以为憾的,偶尔和母亲谈及学习比较吃力时,我都会和母亲抱怨为什么找我爸这么一个不识字的人,害得我遗传得来的基因都不够优秀,抱怨母亲为什么小时候不上初中?当然,抱怨完了接踵而来的就是一顿说教,大概是如此说的,“所以你才要好好上学呀!”父亲仅认识的几个数字还是母亲教会他的。但是父亲的手工制作真的不错。比如现在家里用的挖耳勺,一直以来都是多年以前父亲自己制作的。在家里的那些年,我早已经习惯了父亲制作的这个小玩意,以至于我在去安庆上大学期间还随身携带了一个父亲亲手制作的挖耳勺。虽然现在随处都可以买到精致的挖耳勺,但是我总找不到用父亲制作的挖耳勺掏耳朵的感觉。再如,家里给苹果、黄瓜、土豆、莲藕、丝瓜等瓜果去皮的工具用的仍然是许多年前父亲用钢笔帽制作的,我也曾一度随身带着它去苹果皮。再如,那时农村普遍使用竹篾编的筐子、篮子,而我家用的却是父亲自己动手编的,丝毫不比买的差。看着父亲将竹子劈成一条条,打磨成一根根竹篾,最后如穿针引线般将它们串联在一起,一个新的、透着竹子清香的竹筐和竹篮便奇迹般的诞生了。中学时,父亲和母亲就外出打工了,但在我高中第二年回来至今天再未外出。虽然家里的地一直在种,然而物是人非,父亲的手工制作也早已不再。
4.关于破坏
不知道从何时起,曾经的乖孩子被冠了一个“败坏头”(俚语)的外号。虽然家里有的物件经常会被我搞坏,但是大多数都是和我无关的。说起被搞坏的物件,不得不提那时候的好奇心和对某些人行为的模仿。因为好奇,往往把东西拆下来便不能很好的还原;因为模仿,所以不知道结果的好与坏。如此一来,当我被问及是否和某物件的损坏有关系时,乖孩子总会诚实的回答是的。也许在父亲眼里,事实上父亲就是这样认为的,以后家里再有东西损坏肯定是我破坏的。“败坏头”的名号自然而然就被父亲戴在我的头上,而这更是父亲的专属。时间就是一条癞皮狗,不管你怎么爱它,它也是一副对你爱搭不理的表情,有时候还会咬你一口。就这样,我被癞皮狗在后面撵着,渐渐的长大。后来,呆在家的时间不是很多,当初的好奇和对别人的模仿也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可惜,“败坏头”的印象已然在父亲眼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所以,家里再有东西损坏,父亲总是第一时间想到我,会理所当然的与我说:“又是你弄坏的吧!”心头泪在流,我真想知道父亲作为伟大的“神探”,不知是从哪一个蛛丝马迹得出是我破坏的结论,顺便将我定罪,说教一番。每每遭遇到如此情形,我都会和父亲说一句“不是我干的”。为什么我只是说一句抗争的话呢?因为我知道争论无用,父亲认定的事很难改变,我的争论只能增加彼此的火气,最后急头白脸。与其如此,不如不做争论。是我破坏的我会大方承担,不是我破坏的更不要随便安插在我身上。这样的经历多了,我也开始变得反感,尤其是那些人将过错和失误随随便便安放在我头上。或许这是心头的阴影吧。
5.关于水果
经历过物资比较贫乏的时期,再也不想回到过去,可是那时的记忆却潜藏在心底最温馨的角落,时常荡漾起一丝涟漪。上世纪90年代,农村的各种物资还相当贫乏。除了正常的一日三餐外,基本上水果类食物很少。正因为如此,每当有水果可吃时,那兴奋劲头如同过年一般。说到水果,就不得不提水果的来源。那时,父亲和母亲尚在家务农,我正上小学。务农免不了要经常卖农产品,所以,父亲总是在早上二三点的时候上街卖菜,卖完菜又会帮别人送货。送货自然会得到老板的些许报偿,所以,偶尔会收到一两个苹果、桃子等。因此,每一次父亲卖菜回来,我都会猴急的翻找车子,期待那给儿时记忆带来色彩的水果。有时父亲也会去店里买一些香蕉,当然,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自己吃的水果必定不会买贵的。就这样,水果出现在生活中就是一种难言的幸福。然而,我现在买水果都是买品相较好的,即使不是最好也不是最贵的。如果是去超市买东西更谈不上讨价还价,至于降价即将要处理的水果就很难去买了。一般路边摊的水果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降价处理的水果有时比超市的水果还要好,价格更是吸引人。这是平常时节,过年的时候又是另一番光景。过年准备年货,苹果是必备的水果之一。所以,水果的第二个来源便是过年时的年货。我记得,过年时,父亲和母亲会买上一袋苹果,这是提前包装好的,用一个镂空的丝织袋包装,不允许筛选挑捡,偶尔也有滥竽充数的。犹记着那时买的苹果是淡黄色,学名叫什么从未深究,只知道这样的苹果存放期比较长,最后吃起来不是脆脆的口感,而是“面面”(俚语。或许是沙瓤。)的感觉。这是儿时的记忆,难以忘记。然而现在已经吃不到这样的苹果了,或许更多的是不会再买这样的“廉价”苹果了吧!
6.关于拌嘴
我与父亲心平气和的沟通交流的次数少之又少,用当下比较流行的一句话说那就是性格不合。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不合,更不愿深究。因此,每当我和父亲独处时,多数是默默无言,即使交流,多是不欢而散。现在看来,拌嘴的时候多是我说话让父亲感觉到我说的话不对,不应该这样说,或者是父亲看不惯我做的事,总会插上两句,最后演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亦或是父亲说话做事让我不喜时我会顶上两句。总之,结果都是不欢而散,我说上两句便以沉默对之。拌嘴并没有带来亲情的更加紧密,相反,我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和父亲主动说话的,就像父亲不会主动和我说话闲聊一样。当父亲和我主动说话的时候,一般是再普通不过的话题,无关乎破坏,无关乎有争议的事。有时我也会主动和父亲说话,谈论的多是有关他人的事,或者我请教一些人际交往上的常识问题。不管是谁先挑起话题,最后都会戛然而止,沉默便从那一刻开始。
人生是一场波诡云谲的旅行,你永远无法预测到达目的地的过程中你会遇到什么。生老病死,爱恨离愁,旦夕祸福……所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不再,勿要后悔,珍惜眼前,大声对爸爸说一句: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