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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1991年8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在乌克兰首都基辅郊外的一个地方,当那缕异国的阳光射进一扇高高的生了红锈的铁窗的时候,一位穿着黑袍的东正教神甫走进了一间关着中国飞行员李智健的牢房。
“早安我的孩子。”他用乌克兰式的俄语说,声调中带着基督徒们才有的喜乐。
“早安神父。”李智健发现自己的俄语还行。他知道这时候乌克兰的政坛风雨飘摇,社会上掀起了一股“脱苏”运动,就是宣布独立,倒向西方,并恢复本民族的文化和语言。可乌语和俄语同属东斯拉夫语,他基本能听得懂。这是他第一次进监狱,又是外国的监狱,尽管才进来一宿,已经感觉很无聊了,这会儿他特别想和当地人说说话,他是个语言的天才。
“孩子,需要我为您祷告吗?”
神甫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中年人,圆圆的秃顶就像戴着一顶犹太人的小礼帽,说话的声音就像上帝一样悲悯。
“谢谢神父,有什么要我为您效劳的吗?”李智健突然想为有信仰的人做点什么,他母亲是个基督徒,一直劝他信上帝,可他的职业让他无法处理好自己和上帝的关系。
“那就信主吧我的孩子,无论您生前犯过多大的错,真心忏悔并信主就会得到永生。”神甫举着手中一本厚厚的《圣经》说。
“我有个姑姑叫玛大,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李智健像孩子般地笑道。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江西赣州,那里有他幸福的童年,可他一直怀疑玛大姑姑是外国间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您问我生前犯过多大的错?我可是罪人中的魁首。”这是基督徒们常说的话,他也就这么顺嘴一说,为了把话题拉开。
“那就向我忏悔吧,你生前犯过的罪就会得到宽恕,我的孩子。”
因为是俄语的关系,李智健没注意到“生前”两个字,他暗笑:“审讯又开始了?”他想起昨晚那个审讯者,“斯大林小组的伊万”,竟然和他讨论起了乌中两国政治的共同点和传统友谊,真是愚蠢之极。但就目前中国的外交战略,可以说是广结善缘,中乌关系不错,只要不落到恐怖分子手里。他把手指交叉成拳,认真忏悔道:“我对不起我的母亲。我十一岁丧父,她既是爹也是妈,真不容易。她把我带到这世上只想让我做个平凡的人,甚至希望我娶个农村媳妇,可我……”他说着鼻子竟酸溜溜的,这是性格坚硬的他最柔软的地方,不能碰。
“可您选择做了什么人呢?”神甫有点引导的意思。
李智健不回答,接着说:“我对不起我的妻子,山口美,她是日本的名门之后,又是乒乓明星。她下嫁我,只想和我过一份安稳的小日子,可我……”他说着竟流下泪来,这也是他最敏感的地方。
“那您让她过上了什么日子呢?”神甫问。
李智健不回答,接着说:“我对不起我最爱的女人,黛红,她为我浪费了宝贵的青春,至今还一个人单着。她是精神病学博士、心理医生,她只想让我做一个心智健康的人,可我……”他说完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有难言之隐。是呵,他和黛红的故事能讲三天三夜,也许能打动这个“神甫”。
这时候门外有人用喊:“神甫大人,时间快到了!”
这会儿神甫正听得来劲儿,全不理会,说:“哈哈,中国人也如此浪漫!接着讲,您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李智健在心里暗笑,对方中招了。又改变话题说:“我还对不起我心爱的儿子,华章。他这两天就该出生了,肯定是一块做……”他咽下了“特工”两个字,“肯定是一块做我这一行的料。”
神甫笑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和自己兜圈子,也乐得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问:“那您是做哪一行的?间谍?”
门外的人等不及了,说:“神甫同志,可以了!”
神甫犹豫了一下,单刀直入道:“跟我说说您父亲。”
李智健望着那扇高高的铁窗。欧洲的老式房子举架很高,窗户很窄,墙很厚,因为靠“墙体承重”,所以很适合做牢房。拉断那扇锈迹斑驳的铁窗可能没问题,身高两米的他只要一跳就能够得着,可他的左小腿在空降时被摔成了骨折,走路一瘸一拐,跳不起来。他想:“如果是我父亲,天才间谍华子峰会不会有脱身之计?”见神甫问,他又转移话题说:“神甫同志,我还对不起我单位的领导,退休老干部刘政委……”
外边的人又催了一声:“时间到了!”神甫被弄得有点不耐烦了,说:“不要说别人,就说说您父亲。”
根据受过的训练,李智健在这种情况下的求生策略是:一、稳住对方,争取时间就是争取胜利;二、通过对方的审问进行反审问,扰乱对方的思路,推测自己被暴露的程度,以便制订出合适的脱逃计划;三、寻机脱逃。好在自己并未被捆绑,可能是因为腿受了伤,但还能行走;就凭着一身的功夫,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徒手对付一两个乌克兰大兵也没问题。昨天晚上他被蒙着眼睛拉到这里,根据汽车行驶的速度、拐弯的角度和次数基本判定了这地方在乌克兰首都基辅的方位和距离;再根据脚下磕磕绊绊的情况和闻到的气味他判断这地方可能是一所被遗弃的前苏联监狱;再根据那间审讯室的布置和被审讯的情况他判断这伙人并不代表乌克兰政府,最大的可能属于“斯大林小组”——亲俄的地下组织,这伙人专搞绑票和暗杀,是恐怖分子——这是他最倒霉的地方,无法主张自己的权力。可是这伙人与中国政府和乌克兰华人并无冲突,自己的生命安全应当没问题。
神甫转动着一对漂亮的蓝眼珠,他明白这样问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可他仍然保持着一个牧者的风范,举起手中的《圣经》温和地说:“好吧我的孩子,就让我来给您做临终祷告吧,我念,您跟着我念。我们在天上的父……”
“我们在天上的父……慢着,你,你说什么?!”李智健像被电击了一下,跳起来叫道。
“您,您不知道您将以间谍罪被处死刑吗?”神甫惊讶道。
李智健大叫:“我是日籍华人,我要见日本大使馆的人!”他想,掏出这张牌也许会好些,日本对乌克兰有好多捐赠,乌克兰人对日本毫无了解,感觉他们就是外星人。
这时,牢房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冲进来两个端着小型冲锋枪的彪形大汉,凶狠地喝道:“住嘴,中国佬!”
李智健向铁门外一看,心就凉到了底——这是一座破旧的修道院,被当作了临时的兵营;门外是一片很大的绿地,连棵树都没有,根本无法藏身;绿地四边是很高的墙,墙上有持枪巡视着的岗哨;他们使用的是苏联的“SVT7.62mm半自动步枪”,这种步枪在二战期间受到过芬兰和德国军队的赏识,他们常以缴获它为荣,甚至用于武装自己的步兵;这种步枪的改进型射程又远又准,常被当作狙击步枪,看来他就是插了翅膀也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