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自家轧花机上劳作，腰杆挺直入椽的白嘉轩时时处处不失时机地对儿子白孝文进行言传身教，以期他尽快具备这个四合院未来主人应具有的心计和独立人格。他教育孝文不要管外面发生了什么，要关注自己的活计，把自己的日子过浑全。

      原上吃腊八粥的那天傍晚，白灵出其不意地回到家里，得意忘形地宣布她们把试图破坏示威游行的滋水县长轰下了台，将一块“滋水县人民自决委员会“的大牌挂到县府门口。看到不太悦意听她高谈阔论的父亲仍旧不以为然，反而想要冲一冲他那封建脑瓜子。

      作为回到原上的秘密任务，白灵到白鹿镇小学校去找校长鹿兆鹏。这是她作为革命者和他第一次会见，这次的接触给他留下了这样一种印象。鹿兆鹏是一件已经成型的家具而兆海还是一节刚刚砍伐的原木。鹿兆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而兆海尚是一圪塔铁坯。尽管如此，想起恋人兆海，她的心情还是特别愉快，她忘不了入冬后两人吻别时那个晴朗而寒冷的夜晚，他捧起她的脸颊，用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眼睛随之吸吮起来，她不由地一阵痉挛双腿酥软；那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鼻侧缓缓蠕动，她的心脏随着也一阵紧似一阵地蹦荡起来；那个温热而奇异的嘴唇移动到她的嘴唇上便凝然不动，随之就猛烈地吮吻起来；她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栗不已，忽然感到胸腔里发出一阵轰响，就像在剧院里看着沉香劈开华山地那一声巨响。

      白灵回到家里，告诉一直没有休息专意等她回来的父母明天一早就走。父亲白嘉轩忍着冲到喉咙口的火气，让她先去睡觉。第二天清晨，白灵起来时发觉小厦屋的门板从外头反锁上了。父亲告诉她王村婆家已经托媒人定下日子来迎娶她，这期间她哪儿也别想去。白灵在厦屋里大声演讲起来。直到深夜，白灵时喊时唱的声音才停止下来。天明以后，仙草急匆匆地赶来，说灵灵跑了，白嘉轩看见厦屋的山墙上挖开一个窟窿，白土粉刷的墙壁上用镢头尖刺刻下一行字：谁阻挡国民革命就把他踏倒。白嘉轩在吃早饭的时候向全家老少威严宣布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再提说她，权当她死了。此后多年，白嘉轩冷着脸对一切问及白灵的亲戚朋友都只有一句话：“死了，甭再问了。”直到公元一九五O年，两位共产党干部走进院子，把一块”革命烈士“的黄底红字的铜牌钉到他家门框上，他才哆嗦着花白胡须的嘴巴喃喃地怪自己把娃给咒死了。

      黑娃等十人回到原上的那天晚上，正下着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强劲的西北风搅得棉絮似的雪花恣意旋转，天空大地迷茫一片。他们相约走进白鹿镇小学校的大门来找鹿兆鹏。受训十兄弟决心也要在原上刮起一场风搅雪，掀起轰轰烈烈翻天覆地的乡村革命运动，迎接北伐军胜利北上。回到各村发动群众参加鹿兆鹏培训班的兄弟十人工作顺利中也有不顺利，有两位兄弟回家后就趴下不动了，无论如何动员都无济于事，更使黑娃恼火的是他自己在白鹿村哑火了，除了开配种厂的白兴儿和自己女人田小娥之外，根本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响应。鹿兆鹏宽慰黑娃甭丧气，说咱白鹿村是最顽固的封建堡垒，发动不起来也情有可原。

      第一期“讲习班“如期开班了。开班那天请来了贺家坊锣鼓班子，并邀请当年闹交农的贺老大在开办典礼上讲话，黑娃不加思索的点了《风搅雪》，在锣鼓和鞭炮声中，“白鹿区农协会筹备处”白地绿字的牌子挂在学校门口。

      黑娃成功地在白鹿原上掀起了一场旷世未闻的风搅雪，在为期十天的“讲习班“结束后，革命十兄弟扩大成为三十六兄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和威慑的气氛，为了干出让群众信服的实事，他们决定收拾三官庙那个老骚棒和尚。斗争大会选在白鹿村村中心的戏楼上，那个靠收取租粮将交办租地的女人不论年纪不论美丑一律不拒、一律过手过着神仙般日子的六旬老和尚在群情激愤下早已软瘫如泥，被许多撕扯着的手塞到铡刀下，随着咔哧一声响，冒起一股血光。老和尚被铡断的身子和头颅在人窝里被踩着、踢着、踏着…

      为了攻破白鹿村这个最顽固的封建堡垒，大年初一未明，黑娃和他的三十六弟兄聚在白鹿村祠堂门外，用铁锤砸掉门上的铁环铁索，走进了祠堂大门，砸碎了“仁义白鹿村“的石碑，并挖下镶在正厅门外两边墙壁上的石刻乡约条纹。

    铡碗客将黑娃的风搅雪推向高潮。碗客五兄弟是南原和南山根一霸，他诸多恶劣行径里民愤最大的是对女人的蹂躏，凡是新娶的媳妇头一夜必须请他开苞，把那些根本没有性生活经历的新婚媳妇整得寻死觅活。碗客被捆压在台上仍旧毫不怯惧，愤怒已极的汉子们蹿上戏楼，砖头和石块把他砸成一堆肉坨子。

      农协风暴已经席卷白鹿原。白鹿村也建立了农协会，黑娃兼任主任，白兴儿当副主任，田小娥做妇女主任。白鹿镇随之出现了游街的新景观。每逢三六九集日，镇上空前热闹拥挤，人们争相围观着贺家坊首富贺耀祖夫妇等原上曾经顶体面人物的洋相和丑态。虽然鹿兆鹏大声警告并制止了群众有意或失手打死人的过激行为，但兆鹏终于听从了被革命热情鼓荡着的黑娃和农协头头们的呼声，决心集中目标攻一攻白鹿仓总乡约田福贤，把白鹿原农民运动推到最高峰。会址仍然选在白鹿村祠堂前的戏楼。

      鹿兆鹏亲自主持了这场非同寻常的斗争大会，陪斗的有包括父亲鹿子霖在内的白鹿仓下辖的九个保障所的九个乡约。作证揭发田福贤和他的九个保障所乡约侵吞巨额赃物的是白鹿仓的金书手，在黑娃和他的兄弟们亮出的铡刀面前，他竹筒倒豆子般爽快地交代了田福贤加码征粮，参与分赃的明细账目。台下骚动起来，铡了田福贤的呼声此起彼伏，局面一度失去控制，鹿兆鹏立即命令各村“农协”头把会员撤走，涉及国共合作的大事，田福贤不能铡，要把他交给县法庭接受审判。田福贤在法院呆了半个来月又大摇大摆回到了原上，官复原职驻进了白鹿仓，理由是金书手翻供，查无实据。不久，滋水县县长被省府撤职，国民党党部书记岳维山被调离，田福贤早已闻讯逃跑，金书手也去向不明。在此后的一年里，滋水县县长走马灯似的撤换了四届，令朱先生颇伤脑筋。他一直在想还能用“水深土厚，民风淳朴”在新修的县志上对滋水县乡民的评价做如是结论吗？

      读者朋友们，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田福贤戏楼雪仇恨，白嘉轩祠堂复乡约”

特别声明：

    1. 本书的人物、情节均源于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版权归陈先生所有。笔者的缩写仅是出于热爱，本书也仅用于粉丝之间的交流学习，不涉及任何商业用途。

  2. 本书的回目，归笔者版权所有，如有借鉴，请联系作者：远洋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