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盛夏的傍晚,天边的余晖还有一点残存的霞光,树上的知了还在没皮没脸的继续聒噪着。打开窗蝉鸣的声音就直接笔挺挺的灌入耳膜深处,嘈杂的刺痛着耳朵里面微小的神经;关上窗,便是家里日复一日播放的新闻频道,还有回到家就一屁股塌陷在沙发上的父亲。
厨房里是一边咒骂着高温天气一边炒着辣椒的母亲。
即使是隔着房门,新宇也能听见母亲的嘴里一直在抱怨个不停。在客厅看电视的父亲终于忍不了了,对着厨房就是一通喊:
“说什么说!你做个饭怎么话那么多,我每天在外头做事累的要死要活的回来还得听你在这瞎叨叨!你自己不嫌烦呐?”
“叫我不说我不唠叨就是了,别整天就觉得你自己最辛苦行不行!你累我也累啊,回来还得伺候这一家人。你倒是好,回来就是大爷了,屁股粘在沙发上挪都不挪一下,就只会嘴上对自己家里人厉害。”
新宇平躺在有些发热的地板上,用脚死死的顶着门。眼神灰暗的看着天花板,上面都是些斑驳的水渍,当时搬来这里的时候楼上的租户家里有天晚上忘记关掉水龙头了,细密的水珠沁了一夜墙面,浅黄的渍迹紧密的连在一起就像是一张奇怪的地图。
门外是爸妈每天必吵的一段对话,新宇起初还会紧张担忧害怕。后来次数多了,就开始麻木了,以前还会担心爸妈会不会因此而分开,自己会成为多余的那一个。但是从自己上学那天开始到如今自己快成人了,爸妈始终是每天吵吵嚷嚷的,但却从没有提过要分开。
想起来也觉得奇怪,明明看起来俩人的性格是如此的不合,居然可以在一起生活这么久,虽然免不了的吵架从未停止,但就是没有人提过一句要分开。
可是,新宇在心里想要他们分开。
新宇厌倦了每天放学之后都要经历这样一个挣扎的时间段,母亲对新宇的管教还很严格。放了学就要赶快回家,不可以在外面贪玩。小的时候邻居们都很同情新宇,觉得父母总是争吵孩子是最受罪的那一个。总是把新宇接到自己的家里去玩,很快和邻居家的小孩子打成一片。但是不知道是哪些小孩子爱往学校里传些家长的闲话,说新宇家里很脏乱而且爸妈还总是吵架,迟早有一天新宇会变成没有人要的小孩.......
起初新宇会拉着他们红着脸争执,但渐渐的就不去理会了。也不爱再跑到邻居家里去了,在学校里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沉默的趴在课桌上。有时候睡觉有时候对着外面的电线杆子发呆,恍惚之间挨到下课背起书包,一个人边踢石子边走回家。
长久的沉默和一个人的时光,让新宇觉得生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毫无意义可言。每天机械的回家,进房间,吃饭时爸妈高声的争执,再回房间.....母亲从来不进房间看新宇的作业完成的怎么样,只是到了点会在门外敲敲门提醒新宇该关灯睡觉了。
很多时候,新宇把作业写完就躺在地上。双腿并拢,两个手一上一下的叠好放在胸前,呼吸平缓均匀。除了上下起伏的胸腔换气之外,这样的姿势几乎和电视里躺在棺材里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每次闭眼的时候,新宇会想象自己在一个人烟稀少的乡村中,四周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自己一个人就站在一望无际的田地里什么也不想.......
但现实往往是由母亲的呵责声和父亲摔门的声音来提醒新宇:这就是个梦而已!
越长大新宇越孤独,常常是自己一个人若有所失的走在路上。心情起伏变化很大,有时心底也会像破冰之后的湖水一样有暗流在缓缓涌动,但更多的时候就是块在匍匐在冰箱冷冻室隔层的一个厚厚的冰面,来自冰箱中氟利昂的不断制冷,让这块冰越来越厚。
但是冰箱本身似乎没有意识到,还只是一味的制冷当中。
一个深秋的夜里,新宇从外面晃荡回家,嗖嗖的凉风让新宇裹了裹身上的外套。一路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小贩在卖着些不合时宜的果子,还有一个大叔常年在一个街角卖碟片,放的音乐也都是些老歌曲了但好在发出来的音质还不错,有时候也会有人驻足来挑挑选选几张带回家。
今晚放的是Don Williams的Crying in the Rain,这是新宇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会觉得心底许久未出现的暗流在悄悄复苏,准备着醒来。走到卖碟大叔的摊子旁,从马路对面来了几个混混,黑夜中无法辨识他们的发色,走路的夸张姿势和彷若无人的傲慢让他们立刻在这条街道上找到了自豪感。新宇抬起头瞟了这些人一眼,随即自顾自的准备掏钱买张碟回家。
“你!就是你!别动了也别给我瞎嚷嚷, 你看这晚上也怪冷的,给哥儿几个拿点买烟的钱来!痛快点儿的啊!你看哥这手上的刀是出门的时候刚擦好的,锃亮光滑,你不希望给他染上点红吧?啊!”
新宇正在掏钱的手停住但没有收回去,头轻轻转过去,才发现这几个人是在对自己说话的。而且带头那个人气势还很盛,一直在歪着头等着新宇乖乖的把钱双手给送上去,手里的一把半胳膊长的刀有些晃眼。新宇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嘴唇轻轻的敲出几个字:
“我没钱.......“
说完新宇招呼大叔把歌碟给他,一边递上纸钞转身准备离开。
“你当我眼睛不好使啊还是你傻啊,你这不是刚用钱买的碟吗?没钱?没钱那大叔免费送你张碟啊?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儿的啊,掏点钱出来我们就放你走人!我们这哥儿几个可都在这等着呢!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新宇的背影听到了这番话,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冷笑了一下,继续挪动着已经冰冷的脚掌。刚才还在的小贩们包括卖碟大叔这会都已经骑上小车避开了,只有新宇一个孤单的背影在暗黄的路灯下被拉的黯淡又颀长。
“嘿!我说你这人是怎么个意思?看来不是耳朵不好使就是欠揍!非要我哥儿几个来收拾收拾,好好教教你怎么在社会上做人不可!”
三五步的功夫,新宇被围起来了,又是那把明晃的刀在眼前转来转去。见新宇不为所动,带头的那人上去对着新宇的肚子就是一脚踹去。但是新宇一侧身转到他后面反手夺下刀对着腰腹那里就是狠狠的一刀下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从侧身到刀刺入身体,顷刻之间干脆利落。新宇把那人一只手推向地面,看了一眼剩下的几个人,依旧是沉默着转身离开了。另外的几个人都看傻了,忘记要上去揍新宇,只顾着冲上去看他们的老大伤势如何。
回去的路上,新宇还在回忆着大叔放的曲子。一边想着调子,一边轻声哼唱出来。
这夜,新宇心底的那一股子暗流似乎蓄积好了苏醒的力量,在缓缓舒展好肢体后,渐见生机。新宇拎着碟片,向黑夜的那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