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忆中的“三叔”
2020年9月6日早晨7:45,还睡得迷糊的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是一通死亡通知电话,让我赶紧请假回家。
逝去的人在辈分上是我老叔,可我从小就跟我爸妈同辈分喊“三叔”(后文都用三叔称呼),也一直没再改口。三叔高高瘦瘦的,在村里和县里来往的路线开班车,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司机。
小时候,只要是隔壁村集市那天,我们就会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去赶集,收购一堆战利品之后选择坐班车回家,有时候刚好等到三叔开的班车,就不收我们车钱。从小到大的印象中,三叔对我们这些晚辈都是和蔼可亲,经常开玩笑,还会摸摸我的头说长高了也变漂亮啦。
老家的房子是四座房子连在一起,背靠背而立,走两步就可以串到另一家。过年过节会煮大锅饭,就喊所有人来一起吃,大人小孩都无比热闹。三叔家连着我们家最近,他们客厅的门走出来就到我们家的厨房门,所以我们互相串门的次数最多。
三叔经常边吃饭边端着饭碗悠闲地走过来,问我们吃什么好吃的,顺便看看我们的菜夹几口吃,我爸妈就叫三叔坐下吃,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们也是以这样的形式串到他家去。
二、病来如山倒
因为过年处于疫情期间,所有车都停止运营,三叔待在家里,我们也经常见面,我妈那时候发现三叔脖子上肿了一大个包,劝他去看看医生,三叔不当回事,说不痛不痒的没什么事,还经常用手去碰它,导致包肿得越来越大。
等到二月份差不多都复工,车辆也通行了,三叔最终才去县里的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癌症,在县里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转去市里的医院,经过化疗、手术、药物治疗,最终还是没用,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
最终回到老家,都是靠药物撑着,但是肚子一直很胀,无法入睡也无法进食,瘦成皮包骨,十几天没进食,在床上一天天苦熬。一开始还能跟人正常沟通交流,会心有不甘,会难过到痛哭,会说“我们当兄弟姐妹的情分只能到这了……”,到最后神智不清认不出人,也说不了话。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人就这么没了……
我二月份复工,在清明节和劳动节放假有回家,那时候三叔都在治疗,我不曾见过面,再后来…再后来…也就是最后一面了。
昨天下午跟姑姑的车回家,在车上一路心情复杂,我既后悔又害怕。我后悔没回家见三叔最后一面,也害怕自己面对这一天的时候,害怕爸妈的身体,害怕我努力的步伐赶不上他们老去的速度,然后鼻头一酸,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湿润液体。
到家后妈妈问我为什么无精打采的,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妈妈啊,女儿稍有不对劲都能马上感应到,我无法跟妈妈说是因为害怕那天的到来,只能笑着说:没事啊,可能是刚刚在车上睡着,现在还很迷糊。
三、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爸爸梦到三叔,说想见最后一面,爸爸觉得不对劲,连忙请假赶回家,守到天亮才回家,而三叔见完面之后于第二天早晨离去了,于是我爸七点多匆忙给我打电话。回到家弟弟说他也梦到,我才后知后觉,想起前几天也梦到了,所以才后悔没有回去见最后一面。真的有托梦这一说法吗?我相信了。
这一晚很多人轮流守夜,爸妈也在守夜,当晚飞进一只很大很漂亮的蝴蝶,一直在家里转,或许这就是三叔的灵魂吧?我相信了。
儿媳妇整理遗体的时候,看到了眼角似乎有泪水,或许真的心有不甘吧,又或许真的对不起家人和朋友,又或许……谁也无法知道。
长辈们说了三叔很多生平的事,有好的有坏的。三叔是个照顾不好家庭的人,没有尽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但是对他人却很仗义。会因为同村人被司机多坑了15元运费钱,跑去找那位司机要回15元;同村人去世了,当时刚好身体不舒服在家养病,也要坚持为逝去的人送葬。
三叔曾说过“等身体好起来了,就要多跑几趟车,才能把欠的钱还上”;也会拖着无法自由行动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跪在神明前祈求,这是所能依托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最终还是敌不过命运的残酷,应了算命师的那句最多吃到60岁,可能三叔也不曾想过一切来得这么快。
人啊,不过是沧海一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黄粱一梦一场空。
四、别留遗憾,余留后悔
今天下午三点出发送葬,从十二点连续下到两点半停雨,紧接着就出太阳。这也是老天的安排吗?
之前都只能从正大门经过,回来到现在第一次踏进三叔家客厅的那扇门,然后经过棺材时匆忙看了一眼,只看到了脸颊,就一眼,便瞬间憋不住了,原来生命这么脆弱,最后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所有人都是排队进去祭拜完马上出来,我也不例外,进去跪下磕四次头就结束,等我转身出来,大堂里传出了哭声,我也开始崩了。
紧接着棺材搬出来外面,所有人拿香蹲着,那时候脑海里突然就蹦出关于三叔的画面。小时候过年,给我们小孩子50元压岁钱买零食;正月初一那天开着他的班车载乡里邻居去庙里烧香拜佛;去年九月妹妹上高中,用他的小轿车送我们去学校,回家就让我开车,他就坐在副驾驶指导我;疫情在家过年期间,在我家炒大锅饭的时候……
有人说:人这辈子一共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从生物的角度来说,你死了。
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你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
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那你就真的死了。这被称为终极死亡。
从此,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个世界。
那时候,我举着香蹲在地板,心里默念:“三叔,我会记得你!” 就像现在我还记得太姥姥一样,有过后悔,也偶尔怀念。
我参加过两次葬礼,也后悔过两次。
一次是疼爱我的太姥姥,见过最后一面,死前还惦记着要我乖乖的,后悔小时候不懂事没把姥姥的疼爱当回事,还觉得啰嗦;一次是三叔,没有见过最后一面,这也是我的后悔。
人生有无数后悔与遗憾,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留,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可能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送葬时孙女要抬塑料的轿子,抬出去然后再抬回家,一路回去两个孙女嘴里全程都在念:“爷爷回家了,爷爷回家了……”
“回家了…”我当时听到第一声就偷偷哭了。
送葬完回来,我不敢看三叔的遗像,我怕我会忍不住,那是一张还不算苍老的脸啊……
五、从出生到销户,生命终结
婴儿出生时办户口,人去世时销户。
从此以后,除了亲朋好友的回忆里,就不活在这世界上了。
亲人过世,最难过的不是在葬礼上,而是日后的生活中,都没有这个人了,只能用回忆支撑,而回忆才是最痛苦的。
人的一生,从出生到销户,只留下虚无缥缈的回忆。
于2020年9月6日早晨,
故事完结。
生命终结。
投稿:【山川异域】优秀应被看见,你我理应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