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分开之前，以为我是我自己的。
我和你分开之后，发现我其实是你的。
1
大雷巨胖。
他爱去相熟的几家浴池泡澡——
到换浴袍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找不到合身的，而沮丧地坐在更衣间抽烟。
最近两年，大雷常出门谈事。
他在一家京城老字号订做了几身正装，穿上去，仿佛走路都带风了，自信满满、俾睨众生的样子。
大雷说，就喜欢量身定制，有专属感。
但是不喜欢又怎么办呢？
别人的衣服是买的，他得靠“遇”——
遇到合适的，赶紧多存几件，下次再这么好命，可不容易。
胖人不愿意被问体重，即便勉强回答了，也是有所保留的。
三围，就更甭提了。
多好的朋友，也得尊重人家隐私。
因此，他不在场时，我们不会给他买衣服，太难。
谁能在他不试的情况下，买到他合适的呢？
有个人能，叫小雅。
2
小雅初见大雷时，22岁，刚大学毕业，在一家钢琴学校当兼职教员。
他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
小雅和表妹一起来见大雷。
据大雷讲，他当时以为表妹是小雅。
表妹小巧精致，活泼可人，啥都不吝，比较符合当时大雷的审美。
小雅的秀气和端庄，让大雷有点儿压力。
大雷还没混蛋到约了甲，瞄上乙，就把甲丢到一旁，去追乙的份上。
他对两人都用比较周全的礼数应酬了一番。
小雅没发觉大雷的花花心思，反倒感觉大雷面对女孩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
算是好印象。
所以，就有了第二次约见。
3
大雷对小雅动心，是在这次。
大雷说，小雅穿了双白色的长靴，干干净净的。
能把白色长靴穿得不矫情是件要气质的事。
大雷对气质很在意。
小雅赢了。
这样，就有了第三次约会。
4
他们在一个特别大的商场的特别大的共享大厅喝东西。
小雅突然来了兴致，走到那架空荡荡的钢琴旁，弹了首曲子。
“好听。特别好听。”
大雷找不到更好的词，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此后很久，大雷才知道，小雅弹的是《梦中的婚礼》。
小雅的十指在黑白键子上流动，轻盈曼妙，斗转星移。
大雷觉得，小雅修长纤细的手指白皙得有些剔透。
音乐在大厅或行走、或奔跑、或跳跃，像被幸福灌溉的女孩，羞涩、灿烂，笑靥如花。
大雷站在钢琴旁，看着小雅。
他突然分辨不出自己在哪里。
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否认识面前的女孩。
不知为什么，他的耳边后来还响起了雷声，轰隆隆，轰隆隆，仿佛暴雨将至。
5
那时，大雷刚到一报社工作，是摄影记者。
听起来还是不错的，实则，穷逼一枚。
那时，大雷就挺肥，背着装相机的大包，走在路上，宛如肉山移动。
这成了他第一次和小雅开房的理由。
他说，太累了，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歇歇脚。
在宾馆前台，大雷刚掏出身份证登记，小雅便将一摞钞票放到台子上，交押金。
大雷说：“这不合适吧？”
小雅说：“你分得好清啊。”
6
每次去宾馆，大雷都要洗两次澡。
之前一次，之后一次。
第二次洗澡完毕，小雅会在大雷的肚皮上弹琴。
小雅问大雷：“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大雷说：“《梦中的婚礼》。”
小雅就笑了，说：“我会弹的曲子很多呢。”
小雅说：“我要把会弹的曲子，都在你身上弹一遍。”
小雅说：“你的皮肤凉凉的，碰上去，和键盘一样清爽。”
小雅说：“你知道这支曲子的旋律吗？”
大雷抿了下嘴。
于是，小雅就轻轻哼了起来。
于是，大雷就睡着了。
大雷的梦里，有那个飘荡着小雅琴声空荡荡的共享大厅。
大雷的梦里，有小雅纤细修长白皙剔透的手指。
大雷的梦里，有小雅气质非凡的白色长靴。
这么近，梦见的，却全都是她。
7
那些时间，我们发现大雷的衣服多了。
我们说，不仅仅是女为悦己者容，男的一样。
大雷说，都是小雅买的。
我们说，每天东跑西颠采访，还有力气逛街，难得。
大雷说，都是小雅自己去买的。
我们说，啊？！你居然告诉了她——你的三围？
大雷就笑了。
其实，大雷并没告诉小雅。
小雅是趁大雷睡着的时候量得的。
小雅就那样在大雷的身子上弹琴，就弹出了尺寸。
她知道自己拇指与小指之间的长度。
她弹奏过他每一寸肌肤。
8
后来。
好久以后的那个“后来”。
小雅突然不见了。
大雷很努力地找过，但音讯皆无。
我们很好奇——难道这是个《聊斋》的故事吗？
当然没那么玄。
坦诚地说，这也是有一个过程的。
9
在这个“后来”里，小雅希望大雷是她的专属品。
小雅希望每一分钟都能知道大雷的动态。
小雅希望每一次大雷去和朋友聚会，去采访突发事件，都告诉她一下。
大雷就烦了。
小雅不知道大雷烦从何来？
大雷想躲，可又躲不过，争吵也就不可避免了。
“你为什么管我那么多？”
“我关心你不对吗？”
“你关心得我透不过气，你知道吗？”
“爱多了也是罪吗？”
各有其理，谁辩得清？
琴声、手指、白靴，都被吵得横七竖八，模糊了。
10
争吵也会成为一种习惯的，不知不觉的。
吵着，吵着，小雅就丢了。
随人烟一起蒸发，不得踪影。
11
又是个后来。
这是十年以后的那个后来了。
大雷突然就接到了小雅的电话。
小雅说，她刚看了一个电影，言情的。
小雅说，她哭了。
小雅说，我们那时好像电影里的人。
大雷说，我们见一面吧。
12
他们终于见了一面。
大雷看到小雅，想到了那个词——专属感。
大雷想把这个感觉交给小雅。
大雷说，这些年，我始终一个人。
大雷说，我和你分开之前，以为我是我自己的。
大雷说，我和你分开之后，发现我其实是你的。
大雷确定，这是真的。
大雷承认，有人管，挺好的。
小雅眼角就有了泪光，一闪一闪的。
小雅说，我相信。
小雅说，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这个答案是情理之中的，但大雷之前似乎根本没想过。
小雅说，一晃，十年了。
小雅说，可真快。
大雷只好重复了一下，可真快。
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大雷的耳边就响起了雷声，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暴雨将至。
13
年轻的时候，谁会想把自己交出去呢？
年轻的时候，对自由的向往是大于爱情的吧？
这有什么错吗？
此一时，彼一时。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14
大雷至今单身。
15
不得不说——
大雷越来越胖。
恐怕，小雅回忆起了尺寸，也再买不到他合适的衣服了。
16
时不我待，也就只好认了蹉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