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飞机沉浸在黑暗里,机场大厅里,稀稀疏疏的人脸上浮动着疲倦或是某种不合时宜的亢奋。佟暮七一手摆弄着书包上的铃铛,一手翻阅架在腿上的相册,那些个她和另一个没有交集的世界的人的回忆扑面而来。
吴一杨是佟暮七的早恋。
高中时的佟暮七,自负,傲娇,站在教室的后门打翻过无数次陌生男孩送来的礼物,撕碎一封又一封的情书,最后却被一无是处的吴一杨俘虏。
吴一杨说,佟暮七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看不惯她从不为别人着想的样子。第一次和他有交集,是佟暮七问他:“你叫吴一杨是吧?那些人都是你打发走的?”
吴一杨听着她丝毫没有隐藏的质问语气,停顿一分钟。抬起慵懒的脸,像只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猫,斜眯着眼看她,轻“嗯”了一声。佟暮七瞅着他的样子有些发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有调侃的语气,没有暧昧的而话题,就像冬天过了就是春天的顺其自然,让她哑口无言。
拉着莫槐旸的手就走,山路十八弯的绕到偏僻的地方,佟暮七从小包里掏出镜子照了照脸,鼓捣着又做了几个表情,“槐旸,我今天丑吗?”
“诶?”莫槐旸咬着棒棒糖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大小姐,“我的佟大小姐,你什么时候丑过啊?”佟暮七不放心的又看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确定今天早上没有把洗发膏当成洗面奶后,扭过头冲莫槐旸嘿嘿傻笑,“还是你最狗腿!!”
吴一杨的名字,从某一刻起,被佟暮七放在耳边,掖在心里。但她不敢碰,怕惊扰到什么,但心里却总也有个东西蹦蹦跳跳。就像十七的感情青涩地就只因为一个动作,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眼神就被撩拨。
“叮——”大厅里想起广播,佟暮七回过神,嘴角还挂着笑。收拾好行李往里走,一步一步,走过这个闸门。吴一杨,我们就又要见面了。
靠着舷窗,星光闪烁的夜空照不进透明的小玻璃窗,黑色的窗印着陌生的模样,“原来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心里想,连她自己也快要认不出来了。四周都是静谧的,奏不出一曲合适的歌来表达。闭上眼,泛滥的记忆夹杂着缓缓而来的睡眠就这样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吴一杨说,他和佟暮七在一起以后,喜欢她专横跋扈的样子。他说,男人都是自私的,佟暮七,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佟暮七像个被捉住腿的蚂蚱不住的点头,表面上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闭着眼的她嗤嗤的小声的笑着,醒来,冷下脸。轻轻的打开舷窗的遮光板,一缕阳光敏捷的溜了进来,刺痛了佟暮七,留下清泪两行。翻了翻随身带着的包,找出一张纸条,存上一串号码。“槐旸,我明天早上到,7点的飞机”十几个字,反反复复的删减,最后一横心,按下发送键。
莫槐旸曾说,佟暮七,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走的时候一声不吭就搞人间蒸发,回来的时候就是死神附体诈尸一般。佟暮七摸着屏幕已经变黑的手机,“槐旸,好久不见。“她在心里默念。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死丫头,出机场别乱跑。”死丫头,多熟悉的三个字,她能想象莫槐旸咬牙切齿的样子。
冷寂的心又暖流涌上来,佟暮七拢了拢身上的毛毯,放下遮光板,歪着头又闭上了眼睛。梦里的一切都还是黑的,佟暮七做了个绵长的梦,梦到吴一杨,他对她笑,他对她吵,最后离她而去,她蹲在桌子边的角落里哭,埋着头哭,没有人理她,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吴一杨。
再次睡醒来时,佟暮七两眼发涨。广播里甜美的女声也成了这个世界不可多得的杂音,她没时间搭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拖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天有些冷,一切都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清晨的寒风吹着她暴露在空气里的腿,佟暮七跺了跺还有些麻木的脚,抬起手看看时间,原来飞机提前到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懊恼着出师不利,可现在又没有地方去,思来想去还是给莫槐旸打了个电话,刚按下拨号键两秒,背后就传来一阵幼稚的铃声,“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记忆闸门有条缝被打开,佟暮七反射性得回过头,看着一个戴着帽子的女生慌慌张张地在包里掏着手机。
佟暮七将信将疑地摁断手机,音乐也随着戛然而止。
“莫槐旸?”佟暮七有些担心地喊了声,生怕惊醒还在自己沉睡的灵魂。
戴帽子的女生楞了一秒转过头,“阿七?”
四目相对,佟暮七脑海里浮现重复了无数次最后一次见莫槐旸的样子。在机场,莫槐旸戴着那顶帽子不让她摘,她叫她“莫槐旸”,莫槐旸不答应,反而跑到机场的大厅门口,隔着玻璃窗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挥手。
莫槐旸小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佟暮七被莫槐旸弄得有些尴尬,腰被莫槐旸紧紧的勒着,勒地她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了出来。“莫槐旸,你这是要勒死我么?”
对啊,勒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还知道联系我啊?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你都走了这么久了,还回来干什么啊!!”莫槐旸边哭边数落着佟暮七,起先喃喃自语,后来索性放声哭了起来。佟暮七一手拍着她的背,一边往回噎着她自己的泪水。
佟暮七想过很多次相逢,快乐的,冷漠的,热烈的,平淡的,最后还是止不住的流泪。最后在众人都快要把她们当作失散多年的孤儿送往警察局的同情目光中,佟暮七分不清方向就带着莫槐旸钻进出租车里。
莫槐旸拿着镜子小心的擦脸上的泪痕,完全没了刚才的怎么哄也不管用的架势,“耶?坐车?你知道怎么走?”
佟暮七假装白了莫槐旸一眼,拿过莫槐旸手里的镜子,端详着莫槐旸说:“不坐车?你真的路怎么走?”佟暮七说完,嘴角露出了笑。她可没忘记,莫槐旸可是鼎鼎大名的路痴级神人。
莫槐旸看着佟暮七嘴角不怀好意的笑,一把抓回镜子,哼了一声。“那是,我当然不知道啊。你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凌晨就爬起来了,翻了围墙出来,倒了多少自行车,用了多少导航,浪费了多少流量才到到的这里吗?”说着,又扑过来掐佟暮七的脸,“就差没让警察叔叔送我来了。”莫槐旸加道。佟暮七一个闪躲,刚好被掐中了一小块肉。疼,真疼。
佟暮七捂着右脸不再多说话,莫槐旸絮絮叨叨着她的辛酸史的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司机,停车!”莫槐旸二话不说,下了车,拉着佟暮七的行李就走,佟暮七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跟着一路小跑追在后面。
“莫槐旸,去哪里啊?”
“废话,还能去哪,跟着就是了。”
佟暮七揉了揉太阳穴,穿了两口气,只好跟上莫槐旸的飞毛腿。
“到了!”莫槐旸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就差把佟暮七闷着走的头上磕出个包来。
“这是?”
“我家!”
“你家!!”一出口,佟暮七就有些后悔,毕竟三年不见,佟暮七从没想过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
“我家怎么了?不能住吗?说的就跟你没住过似得!!不过搬家了,你好像,不,就是,还真的没住过,期待吧?”莫槐旸自言自语地说着说着笑的一脸灿烂的看着佟暮七。
一前一后地上楼梯,佟暮七的脑子里不断冒出来以前和莫槐旸一起在楼梯打闹的场景,她们从来都是不安静的,吵吵闹闹,推推嚷嚷像家常便饭一样随时随地上演。有一次,两个人在房间里玩疯了,为了墙上的海报争吵,莫槐旸撕了佟暮七珍藏版的海报。佟暮七气急败坏地往楼下跑,莫槐旸本来是想服个软,拉佟暮七回来。结果一个没拉住,佟暮七就摔成了个脑震荡。莫槐旸被她爸恐吓体罚了三天三夜,还要每天去医院给佟暮七双手供奉十全大补汤。
“槐旸,你还记得以前我从你家楼梯摔下去,差点摔成傻子那件事吗?”
“啊?当然记得了,我还跪了三天三夜的硬地板呢,每天像个仆人一样伺候你!”
“哪里像个仆人啊!”
“当然不像了,我可是宇宙无敌美少女!”
“诶,我想说的是,你就是我的仆人啊!”佟暮七瞅着槐旸一脸发疯的样子,笑得抽搐。
“佟暮七,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一直想,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你真的摔傻了,还是你记恨我撕了你的海报,又了新的朋友,就一直都不会联系。”莫槐旸蓦地收住笑,背对着佟暮七说。
“槐——”
“啊!算啦,都过去了,不提了!”一根指头突然点在佟暮七的鼻尖上。
“佟暮七,等会到了,你就对我妈说是你怂恿我的,不然明天,我妈肯定要打断我的腿。”莫槐旸转过身掏钥匙开门。跟着莫槐旸轻手轻脚地进门,刚准备说话,就被莫槐旸捂住嘴。
“别说话,可能我妈还没发现我出去了。”
“谁没发现啊?”莫姨从莫槐旸的房间里走出来。莫槐旸变了若干个脸,准备接受思想教育。莫姨看了眼佟暮七,瞬间就换了个笑脸迎上来。“这不是小七嘛,旸旸说你去国外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叫我,我都这么大了!”莫槐旸在一边撇嘴。
莫姨直接越过莫槐旸的话,“呸呸呸,我这话说糊涂来了,阿姨的意思是回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阿姨一声?”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佟暮七有些懵,莫姨,已经三年没见了啊。莫姨一边接过槐旸手里的箱子,一边数落莫槐旸没有提前通知她。
佟暮七坐在沙发上听见莫槐旸的声音在客厅里回响,“妈,阿七才是你的女儿吧,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过!!”她扑哧一笑,一闭眼,就有种湿润的液体在脸上划开了线。好熟悉的对话,上学时和莫槐旸经常偷跑去她家玩,每次被莫姨逮着,莫姨都要先训一遍莫槐旸,再留着她们给她们准备很多好吃的。莫槐旸每天总是不停的抱怨这句话,开始觉得有些别扭,久了才知道这是莫家母女独特的交流方式而已。突然,记忆里的画面就真实的触手可及,是不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才会让有种液体开了闸,停不下来。
吃了顿丰盛的大餐,莫姨在厨房里忙活,佟暮七和莫槐旸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阿七,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莫槐旸问。
佟暮七盯着电视,平静的心突然就翻江倒海。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总得给过去一个说法才行。
“槐旸,我和吴一杨分手了。”
“我知道。”
“你知道?”
“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