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温暖干燥，钟敲了十三下。

　　她二十岁了，已经再也不会因为父母短暂离去而难过，走了就走了，无论是父母离开她还是她离开父母。

　　七岁那年，她上小学，爸爸妈妈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姥爷家，包括她和姐姐。爸爸似乎之前多次，对着家里墙壁上的裂缝和她说“宝宝你看，房子旧了，爸爸妈妈过几天去外地打工，等挣到钱回来盖楼房给宝宝住，你和姐姐在姥姥家要听话啊”小丫头手里拿着半根火腿肠很乖乖地说“好啊”但是她并不知道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姐姐大她五岁，总把她当洋娃娃打扮，小辫子扎成许多小喇叭，小脑袋上有各个方向的充天炮，把她扮成美人鱼的时候就用红被单把她整个从上到下裹起来。当妹妹知道反抗不愿意了，姐姐就不再哄着她，把满头的小辫子全弄乱，说她是小丑八怪。妹妹跳起来要和姐姐打架，口里虚张声势大喊着叫妈妈，姐姐快速欺负完她然后跑远了。

　　记忆中小时候的星星很亮，但也没毕淑敏笔下那猫眼一般的星那样夸张。门前有条小河，夜晚上那声响可热闹了，一个夏夜，很黑，爸爸和妈妈把小竹床抬到门口纳凉的时候，她总抢先跳上去，屁大点的孩子也知道被人抬着是舒服的。她仰躺在竹床上，一旁是姐姐，小丫头叫道让妈妈快来，从屋子里从透着晕黄灯光的窗后面，妈妈说让她和姐姐玩，妈妈马上就来。天上是无数颗星星，密密匝匝，姐姐突然说“有流星！快许愿”天上的流星是什么？许愿又是什么？但是她看姐姐怎样做她便怎样做。

　　小孩子懂得什么呢？小孩子们是不懂什么的，但她们却能蒙胧地感觉到，比如说，她就知道妈妈不喜欢奶奶，爱幻想似乎是从童年便有的，小丫头的脑袋瓜里有时候想象着，有一天，妈妈对奶奶很好，然后让穿着连衣裙的她抱个大西瓜送去奶奶家。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当她想到抱西瓜的画面，小丫头脸上肯定在傻傻地笑。

　　土墙青瓦的小小的家，一条狗取名叫黑盖，黑盖的一边眼睛没有黑仁，像玻璃珠一样的青蓝色，小狗子长不大，性子却很冲，喜欢和村子里的狗打群架。那圆圆的青蓝色便是这么来的。还有一只不讨人喜欢的坏猫，妈妈不喜欢，小丫头也不喜欢。但是搬家的时候，黑盖被留在了奶奶家，坏猫却被带走了，爸爸开着载满行李的拖拉机，小丫头和妈妈还有坏猫都在车厢里。那天的天气似乎很好，是上午还是下午？在小丫头忙着和爸爸说话的时候，妈妈把坏猫丢下了车，那是条长长的大坝，妈妈说把猫扔下去了，小丫头赶忙回头看，也许她会一直一直记住那个画面，小猫孤伶伶地蹲在地上看着远离的主人一家，它就那么静静地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朝着她们远离的方向。小孩子的心里涌起怪怪的感觉，等她长大，她知道，这种感觉叫做被抛弃。

　　姥姥是从不哄小孩子的，姥爷却很喜欢对小丫头笑，上小学的第一天，她背着妈妈给她买的印着奥特曼的黑色小书包走进教室，其他小朋友都在叽叽喳喳笑闹着为自己搬书桌找位置，她站着一动不动，等姐姐来了，给她搬好桌椅选了个位置，小丫头一声不吭地坐下了。上课时，她在桌子底下摆弄姐姐买的橙色糖豆，时不时就放进嘴里一颗。老师不知怎么说到小朋友们要爱干净，勤洗手，然后让小朋友们都高高地举起手，看谁的手白。她小眼眨巴眨巴看看自己被糖豆染得全是黄色的手心，很不好意思地把双手半举起来。

　　语文老师在上课，让学生跟着他洪亮的声音一起念“啊    喔      鹅”，小丫头双手支在木桌上半托着脑袋，她看见，几只麻雀，在高高的房梁间飞来飞去。正看鸟儿飞得欢呢，妈妈不知怎么出现在窗户边上，以前也有小朋友的爸妈来的，每当这时，那位小朋友总是出去和爸妈说话。但是小丫头是不用的，她就坐在窗户边上，妈妈说“楠楠，妈妈去南边打工了啊，你搁姥爷家好好的，听你姥爷的话，听你姐的话，等过年妈就回来了。”这就是在小丫头成年前无数次和父母的离别中的第一次，她在妈妈面前表现的可乖了，她就那么恋恋不舍地看看妈妈俯在窗边的脸，说了声“噢”。然后妈妈转身走了，妈妈背着一个蛇皮口袋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沿着校园里的小径走出了学校大门。小丫头是多么希望那条路能再长一点，妈妈能走的再慢一点，可到了最后，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大门拐弯处，她的妈妈走了。

　　一行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下来，她的同桌马上举手说“老师！李雅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