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月，一个下午，蓝色的天空中，金色的太阳在洁白深厚的云团中穿行。
我和杨出了城，行走在郊外通向南大河的土路上。
田野里，无边的玉米和几棵大树，在阳光下慵倦着。没有风，这是个炎热干旱的夏季。
走过长长的汝河公路桥，才见到河床中残存的一线水，从西天蜿蜒伸展而来，形成一湾月牙形的小潭，湛蓝湛蓝的，招引着我们。
在城市生活久了的我们眼里，这潭水，真是一汪新鲜的奇迹。
走下公路桥，另一种奇迹展现在面前：公路两边的低地里，有两片竹林，密密地丛生着青翠的竹子，清幽的微风，在这里生起，哗啦哗啦的风声中，间杂着竹林中游人的说话声，和着竹子的清香一起，在这片天地间飘扬。
竹林的东面，是一小片可爱的稻田，踩着斜斜的青石板小桥，再走过鸟声清悠的苇园，沿树荫下的沙土路，我们来到湛蓝湛蓝的小潭边。
潭水不深，河底的白色石子清晰可见。
鸟声更加清脆，从空中不断传来它的响亮，却不见一只鸟儿的身影。
我俩在水潭边坐下。
杨和我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于是就一起默契着，低头看水流，寻找着水中的石头，汝河滩中的奇石，被称作“梅花玉”，留心的人，常常可以获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抬头向河水流去的方向望时，发现在远远的一处高地上，生长着一片红褐色的树林。
红褐色的林子！
那种色彩，在今日的光影中，是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却又仿佛在记忆中、梦幻里存在，而我似乎一直在找寻、等待，和它就在这里、这一刻相遇。
那一片红褐色的树林，在阳光下静穆地吐露着沉郁的气息。
我呆呆地站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
我童年的乐园、少年的记忆，如梦如幻，一齐浮现于眼前，并且好像前世来过一般地认定：在这片林子里，也有一个似我的少年，他有清水一样的眼眸，羞涩又腼腆，他遗世幽居，栖息在河流中，这片星光和月华沐浴的神圣之地。
我就这样，站立在阳光下，渴望着那片林子，和那林中清水的光芒。
恍惚感觉，自己正和那片林子、苇园的鸟鸣、竹林的气息、河水的湛蓝，融合在一起，弥散在黄昏金黄色的天地里。
红褐色的林子，似乎在向我移动，我和林子之间的距离，短暂到伸手就可以触及。
忽然，一阵轻风吹过，拂乱了我的头发和思绪，使我猛地从幻想跌回到了现实中，当我想到刚刚结束的那场高考，想到很快就要返回的市区，那片喧嚣嘈杂的熙攘人群，想到不久之后的成绩揭榜日期……红褐色的树林，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遥远与短暂、梦幻与现实、开心与烦忧、轻松与焦虑，我就这样，时常在它们之间，感受怅然若失难以把握的距离。
我在这惆怅中，回过身，重又面对潭水坐下。
看见杨正提起裙裾，慢慢趟水而过，想要到水潭的对面去。
河水中的白云，裹缠在她白皙的脚踝旁，绸缎般的河水波纹，从她腿肚边扩展开来，浓厚得似乎化不开的蓝天，投映在河水中，被她的行动，扯成丝丝缕缕。
夕阳缀在了远山前，河滩上放牛的老人，牵着他的牛儿，在水边饮水，然后慢慢地踏着牛铃清脆的节奏，涉水归家。
老人黝黑的腿，如一棵树干在水中移动，黄牛颈上的铃铛，兀自叮叮当当地响开来。
我和杨静止在那里，看着那涉水的老人和牛儿。
他牵着这牛儿，在这河水中不知涉过了多少个黄昏，却无意在今日的时光里，成为我和杨眼中，永远的风景。
写于我的十八岁，那个夏天。等待将来的日子。
附：
里尔克的诗句
每个时辰走过去，
变得更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