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司隶校尉虞诩上任数月,上奏弹劾冯石、刘熹,将他们免职。又弹劾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都侧目而视,认为他太苛刻。三公联合弹劾他说:“虞诩在盛夏时节,逮捕大量无辜之人,他已经成为官吏人民的祸患。”虞诩上书自辩说:“法律是社会秩序的堤防,刑罚是驾驭百姓的缰绳,如今州里说这事归郡里管,郡里说这事归县里管,相互推诿,百姓怨愤,诉状无门。而官场风气,又以苟且宽容为贤,以执法尽节为愚。臣所举发的人,罪名各有不同。三公担心自己被臣举发,所以诬陷于我。臣将追随史鱼而死,就算是尸谏吧!”皇上于是没有降罪于虞诩。(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老病将死,对他的儿子说:“我数次对国君说蘧伯玉贤德,但国君并不任用蘧伯玉;我说弥子瑕是不肖之人,国君也不将他撵走。身为人臣,不能进贤,退不肖,死后不应该在正堂治丧,你就把我的灵堂放在旁边小屋好了。”史鱼死后,国君问灵堂为什么不在正堂,他儿子就把父亲的话告诉国君。国君于是马上召见蘧伯玉,任以官职,斥退弥子瑕,将史鱼灵堂改设正堂,行礼完毕之后才离去。)
中常侍张防卖弄权势,帮人办事,收受贿赂。虞诩将他立案,多次请示法办,奏书总是被压下,没有回音。虞诩不胜其忿,把自己捆了,到廷尉监狱报到,上奏说:“当初孝安皇帝任用樊丰,陷害皇室嫡统,几乎倾覆社稷。如今又有张防,玩弄权柄,国家之祸又将重至。臣不忍与张防同在朝堂,所以自己逮捕自己,向陛下汇报,请陛下不要让我再遭到杨震的下场!”
奏书递上去,张防向皇上哭述,虞诩被控诬陷,送去将作大匠左校属下做苦工。张防必欲置之于死地,两天之中,四次拷打,狱吏劝虞诩自杀。虞诩说:“宁愿被公开处斩!如果自杀,谁知道是非曲直呢?”
浮阳侯孙程、祝阿侯张贤相率求见皇上,孙程说:“陛下当初与臣等一起发动大事之时,常常痛恨奸臣,知道他们会倾覆国家。如今即位之后,自己也听信奸臣,那有什么资格非议先帝呢?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却被拘禁。中常侍张防臧罪明确,反而陷害忠良。如今羽林星座旁边出现客星,天象显示,宫中有奸臣,应该立即将张放逮捕下狱,以应天心。”
当时张放就站在皇帝身后,孙程呵斥说:“奸臣张防,何不下殿!”张防不得已,退到东厢。孙程说:“请陛下立即逮捕张防,不要让他去找阿母求情!”(阿母,是皇帝的奶娘宋娥。)皇帝问尚书们的意见。尚书贾朗一向与张防关系好,力证虞诩有罪。皇帝犹疑,对孙程说:“你们先出去,我考虑考虑。”
于是虞诩的儿子虞顗(yi),带着门生一百多人,举着丧旗,在街上候着中常侍高梵的座车,叩头流血,陈述冤枉。高梵入宫向皇帝汇报。张防终于被控有罪,流放边疆。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免释放虞诩。孙程等又上书陈述虞诩有大功,语气激切,皇帝感悟,又征召虞诩,拜为议郎,又过了数日,擢升为尚书仆射。
虞诩上书举荐议郎南阳左雄说:“臣见方今公卿以下官员,大多是拱手沉默,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以包庇树恩为贤,以执法尽节为愚,以至于相互诫勉说:‘白壁不可为,包容多后福。’议郎左雄,有国家重臣的严谨操守,应该擢升到喉舌之官,必有匡正辅佐之益。”
皇上于是拜左雄为尚书。
华杉曰:
虞诩的遭遇,像坐过山车一样,生死只在偶然之间。可以说,大祸临头是必然的,一生平安是偶然的。所以,这回无事,无非是暂时免祸,等待下一次祸事降临罢了。一生平安,也无非是这一代平安,等待下一代倒霉而已。
虞诩是忠臣,铁面无私,但是,他那样让官僚们因他的存在而人人自危的风格,他手下又有多少冤魂呢?虞诩临终时,也有悔悟愧疚,对儿子虞恭说:"我为朝廷办事,正直无私,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无愧于心。后悔的是做朝歌县长的时侯杀贼数百人,里面哪能没有冤枉的,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家里再没有增加一口人,这是因为我获罪于天的缘故啊!"
看起来他似乎有悔悟,他肯定杀的那几百人里一定有冤枉的,但是他绝对没有意识要儿子去给他们伸冤平反,这就是文化。
生死祸福,都是掌握别人生死祸福的人一念之间,一句话的事。活下来是幸运,冤死了也得不到一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