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七节

我偷眼看表妹，天真可爱懵懵懂懂，满脸胶原蛋白，皮肤水嫩吹弹可破，仿佛一首致敬青春的赞歌。

她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只恨造物弄人，早生了十年。

表姨怕表妹疑心，接着话题说：“老杨真是不吃亏啊，他请客吃饭，你请客唱歌。”

任总说：“那是你想少喽。你没听见他说还有几个老板吗？我猜一定是这几个老板花钱请客吃饭，老杨为了面子好看，对人家说吃完饭他请客唱歌。再转过头来对我说，今晚吃饭是他花钱，为了让我找面子，所以我得请客唱歌。这种老油条左右逢源，让老板请客吃饭，我请客唱歌，两边都花了钱，还全以为是他请的客，落了两边的人情。”

我暗想：都不是好人。

说话间，一个老丐敲窗行乞。

当今社会，穷人拼命炫富，生怕别人瞧不起他。富人可劲装穷，生怕别人管他借钱。

所以，说不定我和这位乞丐老兄谁有钱呢。

若在平时，我有钱也不会给他。可是今天不同，有个美丽的小姑娘坐在身旁，无论如何我要表现得有爱心一些，于是伸手掏钱。

任总制止我：“别给他。”

我知道他是个没同情心的人，对付他的话已然想好：“我是怕这老头的罐子划伤咱们的车，您不必操心，我拿几块钱打发了他。”

任总说：“我告诉你别给就别给。”

老丐看到我在犹豫，催促似的拿着破罐子敲打车窗。

我调整了一下语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且充满感情：“的确，他们有手又脚应该自己努力挣钱，不该做社会的蠹虫。可是，万一这个老年人是个例外呢。我觉得哪怕要饭的绝大多数是骗子，只要一百个里有一个是真的，我给的钱就不亏，就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这几句话说得真真假假，唬得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几乎要把自己感动哭。

然而这几句话说完，老丐已等得不耐烦，去要下一辆车了。红灯也变为绿灯，白白让老丐错过了一块钱。

我的话富有成效，表妹也说：“表哥说得对。还是我们年轻人有正义感。爸爸，你也太冷漠了。”

“我冷漠？”任总不以为然：“我冷漠就好了，冷漠的人才能做成大事。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人，做起事来瞻前顾后，完全干不成事。一个人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必须头脑冷静，客观的思考问题。我对你和你阿姨热情就足够了，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天底下该死的人多了，我又不是救世主。”

涉世未深的表妹被学校洗了脑，正直得大义灭亲：“爸爸，这是你不对了，你虽然不是救世主，但应该有济世救人的情怀。力量再微弱，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社会就能变得更加美好。即便力所不能及，尽己所能就问心无愧。”

表妹的话和我的意思如出一辙，只不过她是真心我是假意，我不禁由衷敬佩起她来。

任总却被表妹的话逗笑了：“呵，我的宝贝闺女。也就是你！别人说这话我连骂他都懒得骂。你没吃过苦，不知道人生艰难。从前我也和你一样，有上进心，有博爱心，帮助了别人心里暖暖的，不肯亏欠任何人。但后来吃的苦多了，慢慢才知道自己过去错了。人呐，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上学就好好念书，工作就好好干活。当官就别想着挣钱，做生意就别天天琢磨治理天下，切忌好高骛远净是空谈。绝大多数人眼高手低自命不凡，其实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屁。

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自己，那纯粹是狗屁。人能看清自己、管好自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少操别人的闲心吧。我要是救世主，我还真能舍己忘身的救济别人，我恨不得天天不睡觉不吃饭的帮助人。哪怕他没困难，制造困难我也帮助他，我帮死他。可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生活中最平凡的人。也没人能够成为救世主。别说救世主，退而求其次，只要你有够花的钱、够用的时间、够足的精力，还有你所有的欲望都得到满足，才有资格爱别人帮助别人。但是欲望能满足吗？当然不能！追求没有欲望，反而是最大的欲望。所以咱们没必要讨论应不应该爱别人，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爱别人的资格。穷得跟个傻蛋似的，无论怎么爱别人，怎么谦卑坦诚，别人也只是认为你软弱可欺的怂蛋而已。”

我和表妹各怀鬼胎，我以为任总在暗讽我，而表妹说：“说你没文化吧，骂人就会骂蛋骂屁。别指桑骂槐，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任总一笑置之：“我才懒得说你那个小男友。我根本不为你们的事担心。你现在年纪太小，很多事情不懂才会喜欢他，等你长大以后明白过来了，这种人白给你你都不要。我不要求你能从过来人的角度看问题，人生都是慢慢走慢慢经历的，如果你一个小孩子就能理解我们大人的想法，那反倒衬托出我无能，这些年的亏岂不是白吃了。”顿了顿说：“做家长的所作的一切努力，就是不想让子女尝到自己曾经吃过的苦，所以你永远不理解我我才高兴。”

对年轻人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说他年轻，话虽不错，但他既不会知道，也不会承认。

表妹毫不服气：“等他做出了成绩给你看看。”

表姨说：“你看，孩子不乐意了吧，你还说我爱争，你也好不到哪去。”

任总当然知道表姨是在引开话题，可是一旦话赶上话，就没有趋利避害的道理，继续义正言辞教导表妹：“经历事情多了的好处，就是见...见小看大...”说着半截不说了。

我心里偷笑，面无表情的接住：“见微知著。”

任总不介意我插话：“没错，是这个词，到嘴边给忘了。经历多了从可以见微知著，对于你男朋友这个人，就像股票那条线，是能够预期的。知道咱俩的区别吗？你好比是电脑前的股民，我好比是幕后操盘手。你预期的结果是你臆想出来的，我得到的结果是我玩儿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