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参加完阿婉的葬礼,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她很累,无论从身还是到心,都透露着一股疲惫到极致的气息。她歪在座椅的靠背上,很累却还是睡不着,耳边还回响着阿婉母亲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她在葬礼现场冷眼旁观了这一切,闹剧的始作俑者,哭成全世界似乎已经崩塌了阿婉的母亲,却不曾想在悲剧的最开始,是她,一手将阿婉推进了火坑。
那个阿婉名义上的丈夫,却带着一副醉颜在他父母身旁,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被宠坏了的大孩子,在不知所谓里断送了一名年轻女子的生命。这样的悲痛,流年已经无力去诉说,只能将所有悲伤的情绪都紧紧握在十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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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你来看看我好不好?”阿婉低柔地嗓音,通过电话传递到流年耳边。
“嗯,好呀。是不是想我了?”流年边剪指甲边跟阿婉煲电话粥。
“对呀,可想你了,你来我这,玩。”
“好,什么时候方便我来?”
“恩恩,都可以。”
“好,那你等我来找你玩。”
“好,等你。”
挂了电话,流年一个手没稳,指甲剪到了肉,一瞬间就出了血。疼得呀,直嘶嘶。
取了一张纸巾按压伤口处,另一只空着的手去翻阅电脑旁的日历,看了下上面的日程安排。敲定了去H市看阿婉的日期。心满意足地,洗洗入睡。
-1-
“阿婉,我到了呀。”
“好,我来接你。”
时隔半年,流年再看到阿婉,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依旧纤细苗条的身材,长发剪短了些,留了个齐肩,显得那张瓜子脸愈发小了。
流年站在原地看着她从车上下来,看着她走向她,放下手里的礼物张开双臂,等待她的靠近。”宝贝,抱抱。“
她抿着嘴笑了,温柔似水的目光让人留恋。
”许许,好久不见。“阿婉把头抵在她肩膀上,虽然她的肩膀没有那么多力量,但是却很好地承受住了她。想到此处,阿婉忍不住又把流年抱得更紧了些。
流年伸手拍了拍靠在她身上的女子的后背,试做一些无言的安慰。她懂,阿婉温柔地微笑之下,是藏着怎样的无法言语的黑色情绪。
幸好,她们都已经是长大的成年人了。片刻的拥抱,汲取了心理的安慰。
-2-
夜色降临的时候,阿婉开车带着流年去了Y大,她们的母校,也是现在阿婉就职的地方。
学校配的单身公寓,里面一应俱全。流年一看见床,就忍不住瘫在了上面。
”阿婉,我眯十分钟。动车坐得累死我了。“说完,就那样睡了过去,也不管不顾的。从厕所出来的阿婉看见她这模样,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忍不住摇了摇头,蹲下身帮她脱了鞋子,又取了被子替她盖上。看着她睡着了的模样,伸出手帮她把碎发撩到一旁,眼角的那颗泪痣还是那么显眼。她的手指轻轻地触摸,她想,许许为什么会长泪痣呢?
”许许,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带着笑意地说出这句耳语,眼角却滑落了水珠,蜿蜒着,顺着下巴滴落在被子里,只留下一滩水渍。
”许许,如果可以,我宁可当初拉着你,一起跳入黑暗。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毁了你的人生。这些,你又知道多少呢?
许许,如果你知道我怀着这样的心情,你会不会讨厌我,觉得我恶心,不会再跟我做最好的朋友了?
许许,对不起。“如同一段呓语,阿婉流着泪说完了她一直藏在心里没能跟她说的话。
-3-
在她还沉浸在情绪里的时候,手机响起了,铃声是不熟悉的。床上的人没睁开眼睛,却摸摸索索的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没看就接了。
”喂?谁啊“带着一丝起床气,语气不是很好。
对面一阵安静,
“谁啊,有什么事快说,没事我挂了。”正要扔了手机的流年,在下一刻忽然惊醒。
“是我,我想问你到你朋友家了吗?”
一瞬间脸色变幻,还做了个习惯性的烦恼的小动作,咬了咬嘴唇,瞬间温柔了语气,“是你呀,不好意思,我刚睡醒。你别生气哦,我错了。”
一旁的阿婉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直皱起了眉。
那边的男声通过电话声传递出来,“嗯,累了就休息吧。回来告诉我,我可以来接你。”
“嗯,那我到时候打你电话,可以吧。”嘴角甜甜的笑意,让人无法忽视的温柔。
“嗯,那我上班去了。再见。”
“好,再见。”直到挂了电话,嘴角的笑也散不去,她看见站在一旁看着她的阿婉,痴痴地笑着。
“男朋友?”阿婉问。
“还不是呢,我在努力追他呢。”
“噢,什么样的男孩子让你竟然这么心动?”阿婉是真的好奇。
“不知道呀,很多方面跟你还蛮像的。”流年是无心说出这句话,阿婉听了心里更难过。
“许许,如果我……”那句到口的话,愣还是被她咽了进去。
“嗯?怎么了?”
“没事,起来,带你去吃饭。”说完,拉了在床上的她一把。“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烤肉,快起来。”
“好呀好呀,我换件衣服,顺便待会一起去逛逛以前的老地方吧。”
“好,知道了。”
-4-
“喂,是许衡吗?”流年接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开口这么一句话。
“嗯,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李婉的叔叔,婉婉今天凌晨去世了,你能来参加葬礼吗?”说到后来,带了一丝哽咽。
“您说什么?”流年看着手中的水,水杯不耐热,烫红了手指。
“李婉去世了,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电话这端的流年打断了,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流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有点刺眼,有些睁不开眼睛呢。对了,刚听了个笑话,说“阿婉去世了。”
阿婉去世了,怎么可能呢?明明昨天还跟她打完电话,对,打完电话,睡着前她说了什么来着,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对啊,怎么会想不起来了呢。她蹲下身,抱着自己开始哭,她说“许许,明天天气好像很好呢。我明天要去上我们大学时候最喜欢的一节课了,可是好难哦。你还在写文章吗?可以早点睡觉了。许许,谢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真的。”她在睡意朦胧间,听见这句话,笑回了说“我也是,我也一直很喜欢你哦,我的阿婉。”“我知道,那,许许,再见了。”“好,晚安。”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电话,睡着之前还在想,今天阿婉怎么没跟我说晚安,就那样带着这个不足为提的小疑问陷入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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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快起床了,我们要去上课了。教授又要骂人了我们再迟到。”耳边传来阿婉的声音,“我再睡一会,就一会,阿婉。”
“许许,我要结婚了,我妈说那个人家里有钱,可以保证她后半生无虞。”
“许许,我不想要孩子。”
“许许,许许,”
梦里的阿婉穿着白色的裙子,却掉落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里,流年想去帮她拉她起来,可是她好笨好笨,始终都够不着她的手。她急了,“阿婉,阿婉,”探出大半个身子想去拉她,可是没控制好力度,自己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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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醒地时候,动车堪堪到站。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她布满汗水的额头、脸颊,嘴唇带了一层干燥,有些死皮。苍白的模样。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仍有些不能从梦境里脱身出来。
她觉得有些渴,却发现水没了。收拾了东西,准备下车去买一瓶。刚站起来,腿却似乎无力支撑一般,软软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座位一步一步往外面挪。直到完全曝晒在阳光里,她才感觉一丝力气。她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殡仪馆里冰凉的气息。她看着掌心的伤痕,发现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她刚去参加了阿婉的葬礼,她再也不能见到那个温柔的女子了。
在她生命长流里,教会她好好生活的那个人自己却消失了。没有预留只言片语,就那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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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言下班的时候,在门口捡了个人。
那个人蹲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那里干什么,他微微笑着想去吓一吓她,却在靠近的时候反而被她吓到了。因为那人,好像后面也长眼睛似的,他一靠近就转过头来,还笑嘻嘻地对他来了一句“嗨”。
他只好收回伸出去的那只手,耳边听得她又说:“南言,你拉我一把,我蹲久了有点晕。”
“你蹲着干嘛呢?数蚂蚁了?”边笑着打趣她边伸出手去拉她。
“嗯,真有几只蚂蚁,在那里爬啊爬,哎呦。”她蹲得久了腿有点麻,刚站起来就有点懵懵的,看吧,夜猫子就是体力不济。这下可好,直接往人家身上砸,南言伸出手就那么下意识的一捞,直接抱怀里去了。
察觉此事一瞬间,南言急急想撤回自己的双手,却发觉那人今日不知怎么了,紧紧地扯着他的外套,头抵在他前襟,低柔了嗓音“借我靠一下。”
她只借了一分钟,再抬起头依旧是往常日的模样,只是眼底微红血丝,显露了心底有事。
“走吧。”
“嗯。”
-1-
夜晚的风,冷得刺骨。她却开着窗,在那里吸着烟,边吸边咳,一支吸完接下一支,在窗口哆嗦着不知再想什么事情。
单薄的衣衫,勾勒了女子单薄的身躯。
今晚的夜空,星星点缀。她在想,是不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就是她最爱的人之一呢?
想着想着,这些天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眼泪喷涌而出。
她心里难过,难过到除了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她只能忍着。她忍住了,她忍住了。
她写了很多故事,向来知道生活时常比故事更残忍让人不得不去面对。
她……
“怎么在吹冷风?”他的声音穿过耳边,她下意识地回了头。
视线模糊间,她看到了南言。那个男子,皱了眉。
她见他难得的皱眉,却笑了,喊了他的名字“南言。”
他夺了她手间正在不断燃烧着生命的烟,关了窗,取了旁边的毯子盖在她身上。期间,一声不吭。
做好这些,他看了她一眼,继续一声不吭地就要往房间走。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终究还是顿了顿。而身侧的手还是被牵住了,那握住的手冻得他一激灵。站在原地,不说话,他在等着她开口。
“南言”她边喊他的名字边把头靠在了他的手上,这样委屈这样的难过。藏了一天的情绪,终于要在他面前,吐露了么。
“嗯。”
她安静地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靠在他臂上,滚烫的泪顺着他的手臂滑落。
“南言,阿婉死了。”
“南言,阿婉死了。”
她哽咽着说了这两句话,似乎还在压抑着。
南言不知道她最近经历了什么,只是她的语气压抑地让人难过,南言伸出另一只手,将她圈入了怀抱里。在他怀里,流云似乎寻找到了可以安心释放的安全区,放声大哭。“南言,阿婉她死了啊。”
“南言,南言……南言,阿婉死了,。”
-2-
这个夜晚,她在他面前分崩离析了她的压抑、难过与痛苦。那些不能跟父母说的难过,在这里有了一个宣泄口。似乎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从头到尾,她只有一句话,阿婉死了。
后来,哭得累了,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南言替她擦干了眼泪,抱着她去了客房,替她盖好被子坐在窗边看着她的脸发呆。他想起,前几天收到的一封邮件,那时候他以为是垃圾软件,今天他从她口中知道了阿婉这个人,也就是发邮件给他的那个人。那时,他并不懂为什么她会无缘无故地发邮件给他,因为彼此并不相识。如今他看着哭累了睡着了的她,心里明白了。伸出手,替她把不安分的手塞回被子里,关了灯,离开了房间。
-3-
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晚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是黑着的。她的肩膀压得有点疼,从被子里起身,长发睡得有点打结。
她找到了她的拖鞋,然后开了门,一股温暖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有食物的香气,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
她从沙发里取了一件外套往身上套,然后顺着香味寻觅到了厨房。背对着他正在切菜的,是熟悉的背影,却不怎么习惯他系围裙的样子。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了脸,看见睡得还一脸红通通的她,柔和地笑了。“醒了?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快去洗洗,回来吃饭了。”随后,就回头去继续做菜。
她似乎还在怔愣中,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轻轻捏了把自己的脸,不疼,这个梦真甜呀。此刻,她暂时忘记了那件让她难过的事情。
走到厨房里,靠近他,伸出手去怀抱那个在做饭的人,头抵在他的后背上,鼻尖是他淡淡地海洋草木香气,夹杂着一丝温暖的阳光香气。
“南言,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像个孩子一样,鼓足了勇气开口说了这句话,似乎是害羞却又带着成人的狡黠。
那人身子微微一怔,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转身,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然后把一块香甜的刚出锅不久的排骨塞进了她的嘴巴里,然后问她:“好吃吗?”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微甜的口感在空腔里散发,她边看着他边嚼排骨,认真的说”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听见这话,他在她头顶揉了揉,说,”这一锅都是你的。“
”嗯,我饿了。“
”不过,在吃饭之前,我们还得再确认一件事。“
”嗯?“她疑惑的抬起头看他,然后唇上一软,是放大了他的脸。
他稍微退开点,然后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好。“
看着她一脸懵的样子,他笑出了声,她在他的笑声红了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回答她之前的那个问题。
“现在,我们吃饭吧,好吗?”
她此刻只能偷着笑然后默默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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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在南言的陪伴中,渐渐忘却了阿婉去世带来的难过。却在有天,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阿婉的邮箱发送过来的一封邮件。
她看到信的那一刻,产生了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看着屏幕上的字,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似乎除了流泪,其他的一切包括思考都是徒劳。“阿婉”,她压抑着喊出了这个名字,瞬间又奔溃地质问“阿婉你怎么可以这样?”
- 1 -
南言下班回家的时候,路过了楼下的水果店,店主夫妻俩还在忙碌着。看到芒果的时候,想到流年喜欢,便收了雨伞,倚靠在店门后的角落里。雨水顺着伞面顺势而下,不小会,就已经汇聚成一条小小的蜿蜒着的水流,随着地势起伏。
他取了袋子,接受了店主的好意提醒,挑选了几个卖相好的,软硬适中的芒果。他想着,她吃芒果时的模样真的是很可爱,嘴角会沾上芒果的汁水,跟个孩子一样。又买了一些其他的水果,一起付了钱。
“又这么晚啊?”老板娘亲切地询问。
“嗯,是啊。”
“一共是48.3,给我48吧。对了,这个香蕉好吃,送你两个。“
”谢谢。再见。“
“好,慢走啊。”
他出门的时候,发现雨下得比之前更大了一些。手机屏幕上,没有她的信息,他心里带了一丝奇怪。随后却又笑了,常日里嫌她怪粘的,今日这般不粘了又要想着她怎么了。这心理,也真是好久没有的感受了。
撑开手边伞之前,他给她发了条微信,“还有十分钟,就到家了。”
发完,手机放好,撑开手里的雨伞,才走进雨帘里。手机在兜里振动,他想大概是她的回复,没看,只顾着往家走了。
等到回到家的时候,打开门发现,一室昏暗。他收了伞,打开了门口的灯,换了鞋脱了外套,把水果归置好在厨房里,才折身出来。他先去了房间找她,发现房间里也没人,床铺整理的很干净,似乎还带着前几日刚晒过的阳光的味道。想着,大概是在书房里码字吧,然后就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传来一些声响,他推开门,微笑着说”你今天怎么没开灯?“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他猝不及防,被呛了一顿。
她坐在窗口,穿着的还是早上那身未换下的睡裙。手上的那支烟,明灭闪烁。她背着光,那一瞬间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一种区别于往常的无声情绪铺满了整个房间。
”流年,窗边冷。“他拿了一边的毯子,走近她,先关了在不断飘雨进来的窗才展开毯子将她圈在怀里。她裸露的肌肤,一阵凉意。他替她暖了暖手,然后低了头看着她带着一丝淡薄地眉眼。”怎么了,今天?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回电话,所以生气了?我不是故意不回的,那时候正好在……”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她扯住了衣服,堵上了唇。
冰凉的触碰上他的温热,似乎今天的她,带了一丝急躁与怒气。他有些想笑,想重掌主导权的时候,却被她咬了一口。不痛不痒,却不是撒娇的意味。她今天,很不对劲。
他想退开点距离,却发现她勒得很紧,发了疯一样地扯他的衣服。他要是再感受不到她的情绪,那他真的是太蠢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她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他像是个好家长,扮演着理智与宽厚。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拉开了她,居高临下地捧着她的脸,问:“怎么了?”带了关心与亲密地询问,却只得到她更激烈的回应,他一时没站稳被她一拉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他怕伤了她,忙抱住了她,自己撞在了沙发椅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她这时,才抬起脸来,看他,看他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南言,你喜欢我吗?”她仔细注视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发现一丝躲闪的痕迹,想让自己寻找到他只是因为她追得他太狠而不得已为之。
可是没有,她看到他的目光专注而坚定,他口中说出的那句“喜欢”显得庄重而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似乎很不习惯对人说出这样亲密的话。她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
她哭了,无声地泪流,跪坐在地上,伸出手去触碰了他的脸、他的唇、他的眉眼,曾经属于她的这个人。她触碰到他刚才碰撞到沙发椅上的胳膊,把它凑近到自己的唇边,在上面轻轻地落下一吻。他没有阻止她,但还是轻轻开了口,说“许许,我不疼。”他喊出这个昵称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是顺口就叫出来了。
可是下一秒,却看见她猛然抬起头,那种带了轻微地急促地呼吸声,带着一丝压抑。她看着他,那眼神,如同是受了伤的小动物一般,防备而又尖锐。
他察觉到她的情绪突然地变化,想要去抱住她,试图安慰,却被她狠狠推开了。她站起来,带着仓惶、趔趄的脚步匆匆夺门而出。他反应过来,忙也站起身来去追她。当他追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上了一辆空车,没有给他留下一丝言语就那么弃他而去。
他在春季的雨夜里,不知名的情绪攥住了他的心。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他变得焦躁不安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他想到他的手机,他想可以打电话给她。拿出手机的时候,屏幕上的信息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看见上面她之前的信息回复,简短的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要分手?南言站在风里想了很久,他始终想不出一个为什么的理由。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是不是哪里让她不开心了?还是她,已经厌倦了自己?可是明明早上他上班之前她还开心地为他做了早饭,才回去睡回笼觉的,从只会煮白粥的她也渐渐学会给他做些简单的西式的中式的早餐,明明早上还笑着跟他说,晚上下班记得早点回来呀,别加班。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流年,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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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能来接我一下吗?”坐在车里的流年借了司机的手机,给爸爸打了这通电话。她在车里,脑海里反复跳转的,不过就是那篇邮件里不断刺痛神经的那几行字。她感觉胃里一阵恶心,想吐却又下意识地忍住了。
“叩叩”,门被从外面打开,爸爸弯下了身子看见了缩成一团的她,先付了车费,然后跟司机道了一声谢谢,辛苦您了。才转过身,弯下了腰,蹲了半天发现姑娘还没上他肩,回头看了一眼在怔愣中的女儿,“快,爸背你,你都没穿鞋。”
随后回了脸,保持那个姿势,直到女儿轻轻地靠在他背上,“快,撑伞。我还给人家师傅关门呢。”她默不作声,从他手里接过那把伞,撑在两个人的头顶。
进了楼,她收了伞,双手搂住爸爸的脖子,将头靠在爸爸的肩膀上,轻轻地抽泣了起来。爸爸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在她腿上拍了拍,就像每次小时候受了委屈时候的模样。
“爸,对不起。”她对着正在背着她上楼的爸爸,开口。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是你爸呀。“气息有些不稳,”到底是长大了,可是怎么体重还是这么轻呢?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了?“
”嗯,我想爸爸做的汤鸡了。“说完,还蹭了蹭。
”行,明天就给你炖。今天,先好好睡觉,成不?“
”嗯,爸爸,我爱你。“
”嚯,吃了多少糖啊今天,看你嘴甜的。“
”恩,一天光吃糖了,甜的发苦。“
”哎,人生呐,总有甜跟苦,不仅如此,还有酸跟咸呢,千滋百味。“
”嗯。爸爸说得对。“
开了门,她从爸爸背上下来,穿了自己的拖鞋。看着爸爸脸上出的汗,终归没说话。
”快去睡吧,床上的被褥你妈前几日刚给你晒过。“
”嗯。“
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了一半终究还是停顿了脚步,侧了身问:”爸,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当初还会离开那个人吗?“
爸爸正在喝水的姿势瞬间停顿,甚至带了一丝让人心疼的颤栗。他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那个全然长大但又有着陌生神情的女儿,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爸爸,那种感情是爱情吗?为什么会对同性的人产生那种叫做喜欢叫做爱的东西呢?“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可是,在这样的雨夜,在这封闭式的空间里,这样低微地语气也已经足够让这空间里的两个人听得清楚了。
在她以为父亲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的时候,父亲却叹了一口气,然后搬开了饭桌前的椅子,坐在了上面。带了岁月沧桑的语气,还有突如其来的疲惫感,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小的时候。”
她看见父亲惊讶地神情,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丝难言的愧疚。“原来,你那时候闹脾气是因为这个吗?”
她没开口说话,默认了。
“囡囡,爸爸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爸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个人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或者我们这样的人的,但是所有感情在存在的伊始都是有其根本原因,但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想去追寻其根本原因。感情,无论是同性之间异性之间,大概喜欢就是喜欢,要若多问一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了那样一个人。”
“每个人,成长环境个人发展等等,都是在改变的,但是有些东西却不会变,只会融入骨血,成为你自己的枝蔓。”
“囡囡,不要问我回到当初我会怎么选择,现在有你跟你妈就好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好好过日子,你说对吗?”
“嗯,爸,对不起,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转了身,进了房间。关上门那一刻,她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
小时候见得那一幕,让她产生了无尽的阴影,还有阿婉的那封邮件她读完之后,只剩下心凉与不懂。她无法理解那种情感,就好像小时候无法理解为什么爸爸会跟那个人,她不懂。可是她还是选择牵起妈妈的手,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而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她对着好脾气的爸爸闹脾气、翻脸、不跟他接触,妈妈还怪她怎么这么不乖了。
长大之后,她似乎渐渐忘却了那件事情。她喜欢爸爸的温柔宽厚,妈妈的霸道与沉重的厚爱让她反而喘不过气来。叛逆期的她,更会与爸爸接触的多些。
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啊?她想起爸爸那一瞬间的难过,她为什么总喜欢对最爱的人往他们受伤的伤口上撒盐呢?还有南言,她,想到这里,她难过得无法自己,南言对不起……
浑浑噩噩睡了一天,妈妈进来房间看过她一次,大概是爸爸跟她说过什么,她只是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说什么就又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来敲门,“吃饭了,你爸特意给你烧了汤鸡。小不要脸的,睡了一天,快给我起床。”她听见她妈中气十足的声音,回了声,“知道了。”
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洗了把脸套了件衣服出了房门。客厅里温暖的灯光,还有在厨房忙碌的爸爸的身影以及妈妈在一旁的指指点点,看见她出来,抬了抬下巴,说“那桌上有你的东西,臭丫头,有男朋友了也不告诉我。害我还要给你四处张罗。”
她有些微怔,看了眼是自己的包,她留在南言那里的包。他竟然帮她送过来了,里面是她的手机、她的证件还有一封信。
她拆开之后又放了回去,“快,囡囡,吃饭了。”
“嗯,好,饿死了呢。”
“自己盛饭去,老让人伺候是个什么事。老公,我今天要多喝一碗汤。“
她没忍住笑了,“妈,你够了。饭,还能不能好好吃了。”
“好好,吃饭吃饭。老公,辛苦了。“
她翻了个白眼,跑进了厨房自己盛饭然后开始吃爸爸烧得菜。今天的糖醋小排,好像有点甜,不知道是不是爸爸手抖了。但是还是好好吃哦。
一家人,在饭桌上有说有笑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暖的家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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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漱完之后,回到了书桌前,从包里掏出那封信。
拆开的时候,心情有些忐忑。终归要面对的,指尖挑开,从里面倒出来的是一把钥匙以及一张字条,钥匙她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字条打开只有他的一句话,”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