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
孔熙先拉人下水
范蔚宗谋反遭诛
范晔大号蔚宗，是《后汉书》的编撰者，中国古代有名的史学家，才华极高。只因名利心重，作风浮躁，落得身首异处，死在刑场，说来也是可惜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有位散骑侍郎孔熙先，文史和术数都很精通，自以为不被重用，经常愤愤不平。【445.11初，鲁国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为员外散骑侍郎，不为时所知，愤愤不得志。】
他的父母曾受彭城王刘义康的恩惠，因而怀着感激报恩的心情，想说服范晔，拥护刘义康做皇帝。可是范晔却瞧不起孔熙先。孔熙先通过范晔的外生谢综，巴结上了范晔。【445.11以范晔志意不满，欲引与同谋，而熙先素不为晔所重。太子中舍人谢综，晔之甥也，熙先倾身事之。综引熙先与晔相识。】
他家里很富有，请范哗下棋，故意输给他。范晔贪图钱财，也爱他的文章，关系慢慢好起来了。【445.11熙先家饶于财，数与晔博，故为拙行，以物输之。晔既利其财，又爱其文艺，由是情好款洽。】
在孔熙先的鼓动下，形成一个阴谋造反集团。其中有和尚尼姑、朝廷官员,【445.11道人法略、尼法静，皆感义康旧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许为内应。】还有皇帝的外甥徐湛之,即会稽公主的亲儿子。【丹阳尹徐湛之，素为义康所爱，承祖因此结事湛之，告以密计。】
经过孔熙先穿针引线，大家作好了准备。未来的官职作了安排，该杀该判的名单拟定了，檄文也写好了。范晔还亲手伪造刘义康给徐湛之的信，要他杀进宫中，清除皇帝身边的小人。起事的时间地点也决定了。【445.11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熙先以为举大事宜须以义康之旨谕众，晔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诛君侧之恶，宣示同党。】
文帝在武账冈开宴会，替衡阳王饯行。兄弟告别，气氛热烈。范晔和同党许曜都在陪侍。许曜按约定的暗号，用手指敲响刀锋，眼光瞄着范晔，示意动手。范晔临事惶恐不安，头也不敢抬【445.11帝之燕武帐冈也，晔等谋以其日作乱。许曜侍帝，扣刀目晔，晔不敢仰视。】
徐湛之在皇帝身边，眼看计划落空,怕大事不成反受祸，酒宴散后，便向舅父皇帝告发。经过搜查追问，把物证都拿到了，一起交给审判部门。【445.11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济，密以其谋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书，选署姓名，上之。】
当天夜里，多数案犯被抓进监狱，很快就承认了谋反的事实。
范晔被禁闭在旅馆，还在装聋卖傻，一问三不知。孔熙先听说后，笑道:“所有的计划、印章、機文和书信，全都出自范公之手，怎么到了这种时刻还要抵赖?”文帝叫人把物证拿来，范晔看到自己的亲笔书信，才把一切事情交待出来。【445.11帝乃命有司收掩穷治。其夜，呼晔置客省，先于外收综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诘问晔，晔犹隐拒；熙先闻之，笑曰：“凡处分、符檄、书疏，皆范所造，云何于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晔墨迹示之，乃具陈本末。】
第二天，武士将他们送上法庭。孔熙先不等提问，就主动地承认，神色不变，敢于承担责任。【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桡。】
文帝佩服他的勇敢精神，派人慰勉:“你有这般才华和气概，长期当个散骑侍郎，受了委屈，想造反，有异心，并不奇怪。是我对你不起!”【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
又把以前的吏部尚书何尚之召来，责备道:“孔熙先快三十岁了,埋没在下面,哪有不造反的?”【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那不作贼！”】
孔熙先在狱中向皇帝上书，感激他的理解，把《图谶》上的记载写出来，劝他注意兄弟骨肉间的关系，避免流血灾祸。同时要求:“我的谏书，请存入中书省的档案，我死之后，能够载入史册，也就尽到本心，不觉遗恨了。”【熙先于狱中上书谢恩，且陈图谶，深戒上以骨肉之祸，曰：“愿且勿遗弃，存之中书。若囚死之后，或可追录，庶九泉之下，少塞衅责。”】
范晔关在狱中，情绪激动不安，渐渐变得冷静了,才写出一首看破红尘的《临终诗》:
祸福本无光，性命归有极。
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来缘竟无识。
好丑共一丘，何足异枉直?
岂论东陵上，宁辨首山侧!
虽无稽生琴，庶同夏候色。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复即。①
诗里是说，人生的祸福和寿命，都有定数,不能勉强。一死百了，什么是非曲直，全是一堆黄土。我虽然不能学稽康临死弹琴，那样豁达大度;也得像夏候玄一般，面不改色，从容镇定。
范晔原来以为马上要被处死的，才写这种表面达观而骨子里凄凉的诗。哪知皇帝要追根究底，反复审问，拖了二十来天,不见动静。范晔产生了侥幸心，是不是要宽大处理?【445.11晔在狱，为诗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晔本意谓入狱即死，而上穷治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
狱官又故意嘲弄他:“听外面传说,范公可能只判无期徒刑呢。”范晔听后,简直惊喜若狂，日夜不能入睡，无法平静。【445.11狱吏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
外甥谢综和孔熙先看他的样子，觉得可笑,便坦率地问他:“你当初掀脚舞手，竖拳头，瞪眼珠，神气激昂，自以为是当今英雄。现在竟然行坐不安，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喜笑颜开，竟那么怕死！就算万一皇帝饶你性命，作为臣子谋杀君主，有脸活下去吗？”范晔听了，才逐渐冷静下来。【445.11综、熙先笑之曰：“詹事畴昔攘袂瞋目，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颜可以生存！”】
年底，谋反的人和他们的子弟，全部绑赴刑场。范晔的老母亲来看他，捶着儿子的颈脖，他竟没有愧悔之情。妹妹和小妾们来告别，他却痛哭流涕，留恋不舍。谢综瞪视着他:“舅舅，你只怕比不得夏侯玄的颜色呢。”范晔这才收泪止哭。【445.12十二月，乙未，晔、综、熙先及其子弟、党与皆伏诛。晔母至市，涕泣责晔，以手击晔颈，晔色不怍；妹及妓妾来别，晔悲涕流涟。综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晔收泪而止。】
谢约是谢综的兄弟，没有卷入这件案子。他经常提醒兄长:“孔熙先把什么事都看得容易，好冲动，不检点，亲近不得的。”谢综不听，果然一起倒霉了。【445.12谢约不预逆谋，见兄综与熙先游，常谏之曰：“此人轻事好奇，不近于道，果锐无检，未可与狎。”综不从而败。】
他母亲觉得儿子自作自受，没来刑场告别。范晔叹息道:“姐姐不来,真有见识啊。”【445.12综母以子弟自蹈逆乱，独不出视。晔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矣。”】
廷尉派人查抄范晔的家，只见各种珍奇玩物，日常衣服，都是上等货色。妾妇们穿的锦绣绫罗，戴的珠玉翡翠，十分奢华。可是他的母亲竟住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柜子装着些木柴。侄儿冬天没有棉被，叔父穿的是单布衣。【445.12收籍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不胜珠翠。母居止单陋，唯有一厨盛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
这些事未必都是真的？就算只有部分真实吧，作为高级官僚的范晔，品性恐怕也就不值得一提，跟史学家的声名相差何止干万里！真是两副面孔两重人格的典型。
这首诗载于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宋诗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