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生在麻城,吃着麻城的南瓜,红薯,冰棍,喝着麻城的举水,山泉水,穿着麻城的棉花大布,说着麻城的土腔土调长大,但我还是对麻城3747平方公里的土地太陌生了。
甚至包括我的堰头垸,依着几口大水塘,仅仅只是分了一个南头北头,我也往往没头没脑地钻入某个巷道,看着一线窄窄的天,却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会穿向何处。
那就更不必说麻城十几个乡镇,几个办事处,仿佛一个个独立的王国,坐落于山地丘陵,平原水乡处,敞开宽阔的怀抱,笑盈盈的候着我进去,任着我没头绪地闯荡,再也不加理会,随我沉沦在黑暗之中。
这次去的地方是铁门岗乡王岗,刚一报出地址,就有同事呵呵笑道,真是一个好地方。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与武汉的新洲区犬牙交错,互相嵌入。它的东边和西边都属于武汉,它仿佛麻城派出的一只孤军,进退不得。
这儿原来属于三不管的地区,民风非常彪悍,经常与新洲的村民,为秧田水,宅基地,打架斗殴,甚至整村人火并。
同事还说,原来麻城偷耕牛的,几乎全是王岗人。
这些我倒不惧,毕竟现在是法制社会,早已不比从前。何况我也是从大垸子出来的人。
我们堰头垸,是麻北第一大村,当年曾被称为老子国。曾经传说过,如果不是土质的重量不对,是要建县城的,自然,我们也差点成为城里人了。
那时的堰头垸人,也是拳打南北,脚踏东西,仰着鼻孔走路,叉着腰杆骂娘的货色。
纵使有一只鸟,也要经过村里人点头,才能翱翔在那片天空。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铁门。等我架好摩托车,装备好工具时,再仔细一想,其实我曾经去过铁门。
那个时候,我在宋埠二中读书,每天早晨跑操,从学校的操场出发,沿着街道右拐,上了宋铁大桥,跑到桥头再转回来。
而宋铁大桥的东头,就是铁门凉亭。
还有,逢上星期六,我们跑到举水河里洗澡,有时一个猛子扎到对岸,我也就从宋埠游到了铁门。
与铁门的接触,仅此而已。
当然也不是仅此而已。曾经我有个同桌女同学就是铁门的。我看过她的作业,捅过她的胳膊,听过嗲嗲的铁门话。
至如今,我还记得那一对浅浅的铁门酒窝。
那时的举水河堤,阳光柔柔的,清风微微的,充满着青春的气息。
那时的宋铁大桥,坚固而牢靠,踏实而安逸,随着我们咚咚的心跳,微微颤抖。
去铁门,自然是走106国道,先去宋埠,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道路如何改变,无论容颜怎么变换,这个方向始终定在我心里面。
二三十年前,我曾经挤过公交车,曾经骑过自行车,带米带菜,在这条道路上往返,将汗水,笑容,失望,眼泪一路蔓延。
国道不愧是国道,越修越宽,只是,车子也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大卡车,超大卡车,拉沙子,拉碎石,拉汽油,匆匆忙忙络绎不绝。
公路拉直了很多,沿途已经完全陌生,除了偶尔一片棉花地,花生地,一两个戴着草帽的农人,整个大地变得苍茫而拥挤,沉重而急躁。
风热热的,不时夹着一两颗沙粒,撞到我的脸上。也会有一两只蝴蝶,慌不择路,卷到我的车轮上。还会有一些狗,完全不懂交通规则,站在马路中间,吹着卡车迎来送往的风。
我甚至发现一头羊,翘着胡子,咩咩叫着,沿着马路溜达,只是除了灰尘,没有属于它的一根青草。
过大别山火电厂,没有闲心去拍那奔腾不息的白烟。过中馆驿,看见浮桥河流出的水,黑得倒映不出阳光。
进入宋埠,马路旁边有很多蔬菜大棚,依稀现出当年的模样。宋埠属平原,地势开阔,土壤肥沃,一直盛产蔬菜。记得有一年放寒假,我在宋铁大桥上买了一麻袋白菜,二分钱一斤,带回堰头垸煮五花肉,熬油沫子吃,过年的时候下老白干,招待了一波又一波客人。
那些白菜应该就是这些大棚里种出来的。
宋埠不愧有小汉口之称,已经扩大到我完全摸不清方向。
沙桥不知在哪,汽车站不知在哪,电影院不知在哪,派出所不知在哪,麻城二中不知在哪?
这个年代,依靠人问道路已成为一种奢侈,如果能够问得清楚,那已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连到宋铁大桥,我也只能依靠导航了。
直到进入街道里面,在人来人往之间,有那么一刹那,我回到了从前。
小小少年在街道流连,可惜手里没有钱。小小少年在菜场转悠,称一两斤榨菜,放厚厚的辣子粉,看着锅里冒着青烟。
小小少年,东奔西窜,手里的学费攥出了汗。小小少年,边跑边喊,远处的公交车并没有减慢。
近30年了,一切都已经改变。
包括宋铁大桥,已经成为一座危桥,很多栏杆断掉了,缺口处露出黝黑的铁丝,有的地方用枯树绑住,衰朽不堪,似乎风一吹就会跌落。
包括举水,只剩几线窄窄的水流,恐怕鱼儿游在里面,都感觉憋闷。裸露的沙滩,来不及长出青草,高低起伏,刺痛注视的眼。
整齐的脚步声不见了,戏水的笑闹声不见了,朗朗的读书声不见了,曾经的身影不见了。
只有河堤边上,还有几栋矮矮的红砖房,还有几颗落寞的树木,沉默地守护着从前。
天依旧燥热,铁门的天一样燥热。
立在桥东,任汗水直淌,我不知何去何从。
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王岗的街道,而是底下的一个村庄,好像叫做七彭村,那儿可是出了一个名人,两弹元勋彭桓武,麻城的骄傲,湖北的骄傲。
说起来,麻城的名人可真不少,我相信在以后骑行的路上,会交逢更多。
董明珠小姐可真厉害,凡是格力的人,都要用格力的手机,否则,很多事儿都弄不了。
只是,格力手机的信号确实有点差。我经常到某一个村庄,要么没有信号,要么就导航不出地址。无奈之下,我只有涎着脸用老办法去问路。
大伯,姆姆,阿姨,师傅,大姐,美女,帅哥,一路陪着笑,一路叫个不停。
这一次我又只能采取老办法,去问路。
我电话联系过两遍那边的业主,也许是那边的信号太差,根本就听不清楚,只知道他们那儿属于王岗,具体是哪个村,怎么都弄不明白。
一直到后来,我到了主人的家才明白,他们那儿属于边界地区,出了门,走到马路对面,就有武汉的信号,回到自己家,又有麻城的信号。但不管是哪儿的信号,都很微弱。
而且,他们那儿的村庄,有叫四彭村的,有叫七彭村的。
这一次,我问一位面善的老妇人,去王岗怎么走。
她让我走潘塘,再到王岗。她说这条路非常好走。
我问有没有近一点的?
她连忙摆手,你听我的,就走那一条。其他的地方都在修路,很不好走。
老人也许很忙,转身要走。刚好迎面又来一个少妇,我赶紧又去问她。
少妇说要去王岗,是可以走潘塘,路确实好,但有点远。
我又问是不是有近一点的,少妇说有是有,就从菜场旁边右拐,但不知那边的路修好没有。
我又多问了一句,如果去七彭村,也要走那条路吗?
少妇急忙说,你要是去七彭村,就跟着刚才这位姆姆,她就是七彭村的。
我一听,向少妇到了一声谢,马上就走。
那位姆姆刚才看到我问少妇,嘴巴一撇,将小电驴骑得飞快,现在早已不见身影。
一直顺着菜场右拐,跑了近两里路才追上姆姆。
我连忙递上讨好的笑容,问姆姆可是到七彭村?
姆姆大声说,我不去王岗,我也不去七彭村,你别跟着我。
姆姆提了速,小电驴吱吱的叫得更响。我讪讪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嘴巴几乎撇到肩膀上去了。
我伤了她的自尊。
我呆立在原地,汗水淌了一身。
无奈,我只能先去潘塘,再去王岗,这大地方都好导航,然后再边打电话,边问。
原来我也经常听到有些人说潘塘,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潘塘是武汉新洲区的,也就是说,这一次我骑摩托车,从麻城骑到了武汉。
只是经过潘塘时,我并没有听到那些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汉腔,格老子,拐子等等。
本来主人以为我从铁门街上一二十分钟就能到村庄,结果我成功的兜了一个大圈子,从麻城到武汉,再又从武汉到麻城,进进出出,硬是花了40多分钟才到达目的地。
其实沿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风景,除了枯焦的禾苗,干涸的水塘,一栋栋大而空旷的楼房,急迫的蝉鸣,剩下的只是风,滚烫的风。
跟主人说我行走的路线,主人几乎笑弯了腰,说我真拿油钱不当钱。他说我如果走菜场右拐,只在过了桥的时候,再左拐一下,就可以直接通到他们村庄。
我说不是在修路吗?主人递给我一杯茶说,路早就修好了,平坦坦的。
我的心里猛然叹了一口气,要是跟着那个姆姆走,主人的空调早就修好了。
也罢,我也算实现了人生的第一次,骑摩托车从麻城到武汉,实现了人生的一大跨越。
回去的路上,我按主人的提示,很快就到了铁门菜场。在沿途白晃晃的马路上,我四处睃巡,找不到那个骑小电驴的身影。
甚至到了铁门街上,太阳已经偏西了一点,气温已经下降了一点,我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少妇。
人生很多次的相遇,只是从一开始就结束了。
而且,我也知道了,在宋铁大桥上游一两百米处,又新建了一座宋铁二桥。新桥漂亮大气,牢固扎实,每天迎候着更多的车辆和人群,轰隆隆的,热闹的相当得意。
一桥就那样了,只偶尔有一辆小车,或者三轮车缓缓驶过,在坑洼处颠簸出一点声响,腾起一团小灰,很快就沉寂了。
只剩下阳光慵懒地洒在桥身,落在浅浅的举水里,一路向着东南而去,直至消失不见。
如同我们曾经的相遇,曾经的分离,在时间的流水中,被新的相遇,新的分离,不断的地冲刷浣洗,泛起微小的泡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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