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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不一样之【歌曲: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我想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淹没心底的景观,是云层深处的黑暗吗?
“老婆,我回来了,去!给我倒杯水!”
“你一天天的,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也没见你挣多少钱!”女人生气值一瞬间飚到最大,歇斯底里地朝男人嘶吼。
我一个人在杂乱房间里烦躁地打着游戏,这种母亲为父亲的浑浑噩噩破口大骂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defeat!”
我长叹一口气,烦躁地将鼠标和键盘扔到一边,走出房间,只留下一句,今晚不在家吃了,也不管他俩又吵成什么样子,头也懒得回。
刘远给我打电话,说晚课不去上了,要去球馆打乒乓球,叫我一起。我自然知道叫我去是干嘛的。
刘远是自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发小,那时候我们无话不说,同学都说我俩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只是聚散终有时。那一年刘远他爸去城里做了点生意,一下子就成了村里的暴发富,自此耐克苹果,身边阿谀奉承的小弟也多起来,便开始瞧不起我这穷小子,于是也就拉开了距离。
初中那会不从何时起,家里充满了烟酒的味道和争吵的声音,我也觉压力越来越大,很是不耐烦。那时喜欢的女孩子,也因为我越来越差的脾气和我分手。自此本是学霸的我,成绩一落千丈。
我想逃离那个烟酒味道的家,最后却还是逃到了酒吧。在酒吧的灯红酒绿里,抽一支烟,喝一口上头的酒,无论他们在这里蹦得多嗨,我只有神经被麻痹的快感。突然有一点理解父亲,不仅他喜欢,我好像也喜欢。
就是在这里,我再一次遇到了刘远,他非要拉着我去打乒乓球。只盯着球朝我打开的地方,想着如何接住它,我忘记一切烦恼,并将自己的压力宣泄于拍子回击的地方。我被喜欢汗水浸湿衣服,那些无处诉说的烦恼就随着流下的汗水一起蒸发了。于是我这才算终于找到了逃离烟酒的地方。
下楼以后,我骑着那台只比我小几岁的摩托车在冰天雪里狂奔,车在雪地里很容易打滑,我却丝毫不害怕。我任由凌冽的寒风吹挂我的身体,我却丝毫不觉得冷。是啊,我就是故意的,眼角的水滴冻成冰碴,是雪水嘛,还是我的泪水呢。我多希望我死在这片寒冷的雪白里。
而刘远找我,自然是为了要钱啊。
刘远不单带我打了乒乓球,还带我参加了乒乓球比赛。那时是真的喜欢乒乓球,为了打球是经常逃课,上高中以后就没认真上过几回课,靠家里别说我了,他们自己都未必能养活自己,反正自己的人生也就那样了。而刘远说这个比赛虽然是私人举办的,但是取得好成绩也是有加入省队的机会。
说不心动是假的,左右我的世界早已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若能取得这个机会,也算是冰冷世界里的一束阳光。
至于刘远为什么找我要钱,是因为这个比赛毕竟是私人举办的,报名费很贵,而我自然凑不出这么多钱,刘远便好心的借了我一笔钱。由于刘远当时缺一个球搭子,除了我,他的那些小弟再没有人有与他切磋一二的水平。所以刘远当时是并没有打算跟我要回这笔钱的。
而后来,让刘远对我反目成仇的,是因为我赢了他进入了总决赛。
当时得知对战名单,刘远即刻给我递了个眼神,示意我放水。可是前几轮输下来,我突然想自己除了会打一点乒乓球,我一无所有,未来会怎样我一无所知,这对我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于是当时我盯准乒乓球的来向,将手里的拍子使劲一挥,无论刘远怎么暗示我,我都视之不见,只是专心地打着我的比赛。
于是,这一局,我赢了。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白雪皑皑里,像刀子一样划过一笔炙热的痕迹。不用猜,也知道是刘远的电话。我骑着我的摩托,在冰天雪地里狂奔,摩托的速度很快很快,但是我却想慢一点再慢一点到达球馆。
那一天,惹怒了刘远。刘远再也不把我当做自己最合适的球搭子,开始对借钱的事斤斤计较起来,他手下的小弟每次遇见我,都对我动手动脚。刘远也是时常把我叫过去刁难我,不然就会把我打球的事告诉父母。
而比赛的后续,像是刘远故意欺骗我一样,杳无音信,当初赢得刘远想要得到的机会好像也化作了泡影,而我给我留下的只有这些无尽折磨的烂摊子。
我任由刘远的手机铃声和凛冽的寒风一起吹割我,尽管我并不想去球馆,我还是在这满天的冰雪里,再一次加快了车速。
父亲自从工厂倒闭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稳定的工作。母亲嫌弃父亲赚钱少,脾气越变越差,每天找茬,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而我自从成绩一落千丈,就再也没好好上过课,抽烟喝酒打球。如今刘远经常找我要钱,时不时刁难我……
如果快起来,我想去哪里呢?如果快起来,我能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身后有一个名为时间的猛兽在拼命的追逐着我,而我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去到生命的尽头。
在父母吵架的那一刻。
在成绩一落千丈的那一刻。
在刘远找我要钱刁难我的那一刻。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在狂风暴雨中,我努力睁开我朦胧的双眼。强撑着佝偻的身子,在雨水中踉跄着身子。我起来了,在这样的漫天大雨里,在雨水里滑倒,还能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我默默冷哼一声,是对自己的嘲讽。
结束,我等了七十多年,我熬了七十多年。
毕业以后,我出去打工,无论多低下危险,凡是能赚钱的工作我都做。老板同事见我没有什么实力,也是对我打压排挤。
后来又遇到一次那个初中时喜欢的女孩子,她说快要结婚了,是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人。我默默祝福她。
而我,在三十岁那年确诊了男人方面的疾病,加上条件普通,手里没什么存款,自然没有人愿意和我相伴余生。
于是那几年也就把心思放在了赚钱上,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好在我踏实肯吃苦。曾遇到过赏识我的老板,带着我跑了几单生意,也是攒下了一些小钱。
不过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五十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就当我以为我苟延残喘的这口气,终于可以咽下的时候。不知哪来的勇气,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为自己延续了这场苦难的尽头。也就是那年做的全身体检,才发现三十岁那天害我孤独终老的那场病,不过是误诊而已。
事情既然发生便再也没有回头路。那场大病的后遗症,加上属实年岁以高,身体不再似从前强壮,出门干活也没有地方愿意收留我。但是手里没钱,总要混口饭吃,于是便年复一年靠着收点废纸塑料瓶子什么的养活自己。
七老八十的人,有的时候看着别人子孙满堂,而我还在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里翻着垃圾桶,心寒意冷的是贫穷,是孤独,还是没有抵达那个下午加快车速想要奔向的地方。
可是回首往事,原来被想要逃过被刘远叫过去的那个下午,只是生命里那些以为过不去的事情之中最小的一个坎。
九十年来,在生活里的蹒跚前行,像被熄灭的烛光,又像死灰一样一次次复燃,那些每一天的坎坎坷坷,又何止是几行文字能够描述得详细。
记得小时候过生日,我总是许愿要长命百岁,竟然是如此愚蠢。长大后,被生活折磨的遍体鳞伤,每一天都在盼着死亡的来临。
原来我这口气可以挺得这么久,如果我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那些世俗的痛苦磨难便都再与我无关。
七岁,一切都结束在这里吧。
我透过窗户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满是瓦房的村庄里矗立着几个电线杆,几只鸟儿飞过,还有几只鸟儿停在树叶茂盛的树枝上,有些狭窄的水泥路上有几个是我曾经的玩伴快乐的玩耍,天真无邪,纯真美好。
我刚拿起桌面上的水果刀,这时响起来了敲门声。
母亲走进我的房间,给我端了一小盘水果,拍了拍我的头,嘱咐我学习要好好休息,一会父亲回来给我过生日。
此时,便从窗外看到父亲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满脸笑容地向家里奔来,把车停在了窗口,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生日小蛋糕。母亲看到父亲回家,便马上出去迎接。
那时父亲的厂子还没有倒闭,工资稳定,还能赚点小钱。母亲的脾气也没有那么暴躁,对父亲也是细心照顾,一家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也算其乐融融。而我认真学习,对世界也充满好奇,深得老师喜爱,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父母也为我高兴。
中午,母亲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中间摆放着父亲给我买的生日蛋糕。我轻轻吹灭蜡烛,他们催促着我赶紧许愿,而我却盯着还冒着余烟的蜡烛,看着它渐渐飘散,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儿子,今年不许愿长命百岁了?”父亲调侃我。
是啊,从我记事那年起,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长命百岁。
那么现在呢,我还要这么许愿吗,我还想长命百岁吗。
占据我脑袋的是父母的争吵,是贫穷的挣扎,是孤独到终老,是八十年来走不完的尽头。
我看了看眼前的蛋糕,每一年都许愿长命百岁的前提是每一年都有一份父母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我才有机会在催眠蜡烛的那一刻向神明传达我的愿望。
我又看了看父母,看到的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期待。
仔细感受那一刻,我是快乐的。
我双手合十,许下七岁那年的生日愿望:“我要长命百岁。”
那一刻,很真实的,我想要长命百岁。
我努力睁开双眼,扑鼻而来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只感觉身上疼痛,双腿却麻木没有知觉。
这时一个护士走进来,对我说我的情况。她说发现我的时候,已经在雪地里躺了很久,可能是因为冰天路滑,没有刹住摩托车,便摔在了雪地里。不过没有大碍,只是双腿骨折,需要静养。这三五年是无法行走了,而且以后都无法做剧烈运动了。
我向护士道过谢后,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手机,十多条未接电话,却并不是刘远。我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恭喜您获得奋斗杯乒乓球比赛第一名,现省队向您发出邀请,请问您是愿意加入?”
电话里突如其来的内容使我震惊不已,身体再一次传来痛感。我看了看我已经麻木的双腿,尝试着支配它,却丝毫没有力气。
我失去了双腿。
那一刻,那个石家庄人居然死去了。
我终于死去了。
以后,还有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