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样感受到朝霞的温暖之后,翻了翻身子,想要继续睡个懒觉。然而却总觉得有什么软软的触角搔着我的脸颊,使我感到又轻又痒。我不得已动了动胳膊,伸一伸懒腰,准备醒来拥抱新一天的太阳。然而我的眼皮才刚缓缓地睁开,眼前的景象却令我当场怔住。
映入眼帘的不是我那温暖又凌乱的小窝,而是一个美到不可思议的幻境:碧蓝碧蓝的海洋里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珊瑚枝,还有幽幽碧绿的水草,我就躺在其中一片水草织就的软床上,刚才搔痒我的不是什么触角,其实就是这些水草。我看着四周或细长、或扁平的各色各样的鱼儿,呼朋引伴,自由地游来游去,心下甚为惊奇和茫然。我动了动腿,却发现这双腿似乎无法行走,低头一瞧,我的腿竟变成了鱼尾。所以我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只美人鱼?也许,是一只人鱼公主?所以我这是在海底么?
然而未曾容我再多想些什么,整个海底就剧烈地晃动起来,倏而天旋地转,我的鱼尾狠狠地砸在珊瑚枝上,痛得我不住呻吟。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的叫嚣都在提醒着我:这不是梦!
不知晃动了多久,这场疑似地震的劫难终于停息了,然海水却似乎变得更为幽深。仿佛谁挡住了日光。
我顺着目光望去,心脏登时被吓得一个激灵,禁不住颤了三颤。
海水的那头,是一张巨大的幼童的脸,正张着两只水汪汪而骇人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此时可无甚么欣赏孩童纯真面容的兴致,调转身子就往相反方向落荒而逃,逃着逃着就一头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将我的头撞出一个大包来。我沿着墙壁反复用手摸索着,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到头,走了一会,反而又即将绕回原处。
我终于意识过来,这大约是一只制作精良的水晶球。
我昨天傍晚还在一家礼品店里欣赏着水晶球们梦幻般的美感,思索着要不要选他们送给朋友作生日礼物,孰料今天就被困在了一只球里。
我不仅变成了一只美人鱼,还变成了被困在了水晶球里的美人鱼。
我觉得我此刻和置身于砧板上没什么区别,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扑通扑通七上八下,就怕他玩兴大起,又要将我折磨得够呛。
然而老天总是不尽如人意,或者说,你担心什么,他就给你来什么。
幼童原本看着我游来游去,一双眼睛都要冒出光来,一眨也不眨,正惊奇着,就见我突然停在了水晶壁的一侧,等了一小会也不见动弹,整张脸瞬时就耷拉了下来。他似乎在盼着我游动,然而整个儿被恐慌包围的我自然没什么心思满足他的好奇。于是他伸手狠狠地拨了一圈水晶球,任由球体在地面上自由地滚动。这可苦了里面的我。我竭力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旋转带来的晕眩,一下撞上水晶球壁,一下又撞上珊瑚枝,翻滚的海水搅得我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还未待吐出隔夜的宿食,我就在这连番的撞击中昏了过去,渐渐进入了一个梦中。
梦中我坐着哆啦A梦的时光机,在时空隧道旋了几圈,穿回了童年的记忆里。
我找到了童年的我:一个剪着利落的男孩发型,穿着卡通睡衣,一脸兴奋地拿着一只玻璃瓶的小姑娘。
玻璃瓶里是一只刚刚捕获的小蟋蟀,还在吱吱儿地叫个不停。
我隐在一旁,就看见幼小的我蹲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瞅着它,时不时拿着一根小木枝挑逗,看着它在瓶中挣扎跳跃,看着它急切地想要逃脱,看着它如临大敌般紧张得盯着我,心内无比欢欣……
没过多久,这蟋蟀就在瓶内郁郁而终了。
我顿觉,那时的我诚然是天真的、无邪的烂漫孩童,但我的年幼无知却取走了蟋蟀全部的生命。
那时我的懵懂与无知和水晶球外的幼童如出一辙。而当下我化为美人鱼被困在水晶球里,不也正和那只蟋蟀落到了同样的境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