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梦中,周老忽然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头部传来,很快便蔓延到四肢。他想动不能动,想喊却发不出声,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可是他却能清楚地看到老伴儿就躺在身边,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但哪怕近在咫尺的最亲之人,现在也不能帮他一把。更不要提疼爱的女儿,器重的下属了。这一刻,那些权谋地位、功名利禄已变得无足轻重。
周老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整个身体如同陷入了沼泽,被它缓慢而又坚定地吞噬着。嘴巴里灌满了充斥着腐烂气味的淤泥,鼻孔也早被封死。只有一点白光,在眼前若隐若现。他有种直觉,当这白色光点消失的那刻,就是他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
在这一瞬间,周老想起很多被刻意遗忘的事情。贯穿整个生命的时光长河,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每件事情都在他眼前,再次上演了一次。可不管是无忧的少年时光,还是坠入爱河的美好日子,抑或官场上的春风得意,全都一闪而过。
唯独有个中年男子在自己办公桌前、笑着抚摸一个女孩儿手背的画面,停留的时间略微偏长。周老曾凭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整倒了对手,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那中年男子下放去了其他单位,而女孩儿的去向,周老就不知道了。在那个年代,谣言何止猛于虎,那女孩子怕是没好结果。
周老稳步前进的一生,最终定格在第一次见到书天图的画面上。那白色光点也终于消失不见。裹着腐烂枝叶、动物尸骨的污泥将他彻底淹没。
躺在房间床上,周老已无法呼吸,心跳也越来越弱。此时残存在脑海中的茫然意识,所产生的唯一念头,就是一句“对不起”。
不是对那个被他整倒的中年男子,也不是被波及成为牺牲品的女孩儿。而是向这个躺在身边,鬓角斑白、容貌已逝的女人,说一句:对不起!
此时,他真想抱着这被自己忽略的女人,放声痛哭。在他的一生中,官场中的权谋争斗高于她,生活中女儿的音容笑貌高于她,乃至书房中那画卷的重要性都高于她。但就是这个女人,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无怨无悔地陪着他走了一辈子。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周老眼角滑下。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跌落在被褥上消失了。周老的意识,伴着最后一滴眼泪,将要彻底消散。
那只惨白秀丽的手掌,泛着瘆人的微弱绿光,紧紧掐着周老的脖子。手掌上青筋暴起、关节凸现,显然是用足了力气。可当眼泪落下的刹那,手掌竟略有迟疑。趁着它迟疑的工夫,书房墙上的画卷轻轻抖动了一下,那想继续用力的手掌兀的没了踪影。
睡在旁边的老妇人猛地起身,用手推了推周老,口中喊道,“老头子?!”喊了两声没有反应,吓得她连忙开灯拨通了急救电话…
几天后,周老坐在轮椅上,被老伴推着在医院后花园内晒着太阳。老伴不停地数落着他,“哼!怎么样?平时让你锻炼也不去,这下老实了吧!”
若在以前,周老往往是一句话顶回去,“就你事儿多!”可现在,却笑着说,“嗯。你说得对,以后听你的。”
在鬼门关转悠一圈,周老仿佛明白了什么才是重要的。以前醉心官场名利、书生意气,实在有些可笑。过于执着反倒落了下乘,还有那副画卷,顺其自然吧。
那天晚上,画卷虽然只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可远在几百里之外护石镇中的祠堂,却如挨了当头一棒,老实许多。只是除它自己外,并无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大年三十,护石镇的居民到祠堂上香时,发现香火总是很快燃尽。有人说,这是兴旺许愿的好兆头。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到祠堂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整个祠堂上空,都被一层浓厚的烟雾笼罩着。远远望去,像是一个修炼有成、吞吐日月的妖物。
当天晚上,锁柱和母亲坐在饭桌前吃着饺子。十五瓦的灯泡在他们头顶上方,发出暗黄色的光芒。两人落在灰色墙壁上的影子,显得很是索然。饭桌褐色的木条上,也散发着腐朽破败的气息。在整个屋里,只有贴在北墙上的一个红色“福”字,略显喜庆。
于刘玉娟来讲,自从那口子死后,家里的状况每日逾下。
锁柱很少和她交谈,可为了儿子能更好的生活,刘玉娟做什么都愿意。地里的农活她一个人扛下,即便锁柱想帮忙,她都不让去。她多希望自己同镇上那些腿粗腰圆的娘们儿一样健壮有力啊,那才是一个庄稼人应有的模样。
但无论阳光多么猛烈,刘玉娟却从未被晒黑过。锄地、挑水时手上磨出的老茧,也总是很快褪去,令她的皮肤显得是那么细滑。
这与其他农妇的不同之处,惹得镇上的杨二合、杨敬文之流总是围着她转。其他苍蝇没借口拿捏自己,可一镇之长或者锁柱的老师,能拿捏她的机会却很多。
为了儿子,这一切都值得。再有半年锁柱就要中考了,刘玉娟正为这事儿发愁。上学的钱从哪儿来呢,难道又要去求那人面兽心的杨敬文?想起杨敬文那道貌傲然的样子,她就恶心。
刘玉娟心想,“杨二合在没有变成猪之前,很少动手动脚,多是嘴上威逼利诱。而老师杨敬文呢,上来就乱摸乱啃,简直连畜牲都不如。可惜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锁柱说,“妈,我想去市一中上学。”
听完这句话,刘玉娟心中一颤。天啊!市一中,这要多少钱?虽然她一直支持儿子上学,但锁柱的成绩是中间水平,要去市一中,不知交多少学费才够!
“嗯,好儿子。咱就去市一中了!”说完, 刘玉娟心想,真的要去求那头畜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