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童年记事
我出生在重庆的一个小山村。父亲和他的连队驻扎在那个山村。在我大约两岁的时候,爸妈带着我回到家乡。父亲被安排在县城里的塑料厂。四十多年前的塑料厂是县城里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厂,至少有两千名工人,每个工人的家属被安排在缝纫、验收、保洁、茶水房等部门。
父亲有手艺,会修理汽车。跟着父亲,我坐过绿色的大卡车、黑色的小轿车。
我大约从什么时候有记忆能力的呢?
五岁?
我最初的记忆是停留在家乡的那个小山村里,零零星星,并不完整。我十岁离开家乡到了县城读书。爸妈见我聪慧,想好好培养我。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是对的。这些年,我还算争气,从专科读到本科,直到拿到硕士学位。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在为生活奔波劳累,每个月要拿出三分之一的收入还房贷。
从五岁到十岁的往事混在一起,能记起来的事情寥寥无几。我只记得老屋是土坯房、茅草屋,厨房里熏黑的墙壁和大铁锅,一到做饭的时候,厨房里弥漫着呛人的黑烟。
老屋是父亲的祖屋,有三间大房子、一间厨房、一个大院子、一个大门楼。门楼下有十一层的石质台阶。大姑和叔叔们成家后各自另立门户,在靠近大路边的地方盖了房子,搬了过去。老屋留给父亲。
父亲姊妹五个。大姑年纪最大,接着是我的父亲、三叔、四叔。爷爷奶奶在粮食关的时候去世了,留下的五个年幼的孩子由村里的一个老红军照看。我们称呼他为老太。老太对我们有恩。他照顾父亲姊妹五个长大、成家立业,又照顾他们的儿女。母亲说老太是哥哥的福星。老太及时发现掉进塘里的哥哥,喊人救下了哥哥。老太没有妻子儿女,一直住在四叔家。
年幼时的我曾经躺倒台阶上跟哥哥姐姐们撒娇怄气,假装自己很想念爸爸,很生气。哥哥姐姐们总是逗我,说我装得不像,没有挤出眼泪。我拼命地呜呜……竟然真的很伤心地哭了。小小的人儿啊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哀伤。
那个时候的我只知道捉蜻蜓、捉土鳖、掏鸟窝、玩泥巴、听广播剧。
在我的记忆里,哥哥姐姐们从来不带我玩。我一直是一个人捉虫子、玩泥巴,一个人上学、放学。从小到大,我极少有形影不离的朋友。哥哥姐姐们的语文课本、小画书、收音机是我的好朋友。我反反复复地听牛郎织女、鱼美人的故事,仰望星空的时候看看有没有鹊桥,看到水塘里的泡沫的时候看看泡沫里有没有小美人鱼。我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童话里的王子公主,知道故事就是打发寂寞时间的文字游戏。那个时候,我以为时间是静止的,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会在那个老屋长大、出嫁,嫁到附近的村子,然后老去。
那个时候我怕鹅、狗、蛇、牛、蚂蟥、小偷、洪水、地震、怪兽和战争。村子里的人喜欢养狗、鹅。鹅总是伸长脖子、张大嘴巴撵人。据说鹅咬人很痛。有的狗很乖。有的狗很凶,见人就咬。我总感觉草丛里、竹林里、稻田里、麻地里、大路上、床底下随时都会窜出一条蛇来。有一次哥哥姐姐们在床底下发现一条赤练蛇,喊邻家哥哥用火钳夹走。
我从来不敢靠近牛。大人们说牛发起疯来,能用牛角穿透人的肚子,太吓人了!我对稻田又爱又怕。看着大人们光着脚丫子在水田里插秧,我羡慕得厉害,忍不住脱了鞋子,拿着一把稻秧光着脚踩到泥水里,学着栽秧。栽着栽着感觉脚底下痒痒,走到路上翻过脚底板一看,傻眼了。脚底钻了一条蚂蟥!我吓坏了!拼命地拽啊、拍啊打啊,总算把蚂蟥拽出来了,再战战兢兢地把蚂蟥肠肚翻出来,用火柴烧,直至烧焦。据说蚂蟥的生命力很强,即便是化成灰还能再生。从那以后,我就有了一块心病,很怕很怕蚂蟥。
我总是听说谁家进贼了,猪啊鸡啊钱啊被人偷走了。一到天黑,我和哥哥姐姐们就关紧门窗,不再出门。哥哥姐姐们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书写字,我听收音机。
农闲的时候,爸在城里上班,妈在家属车间扎塑料袋。有的袋子需要用胶水粘上长方形商标,把商标的三边用缝纫机走上线固定住,再把袋子口的毛边朝里折成半寸长的边,用缝纫机沿着折好袋子口走线。
塑料厂里的小孩子们很小就学会了踩缝纫机,能够用双脚飞快地踩着缝纫机,一只手卷着袋子塑料袋边,另一只手翻着塑料袋。缝纫机走出来的线既贴边又笔直匀称。我在十岁左右的时候也掌握了这项技能。有的时候一不留神,手指就会被缝纫机上的针钉住,动弹不得。受伤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手指甲缝里插满竹签的江姐,疼痛减轻了许多。取下受伤的手指后,我会去附近的医疗室处理伤口后买几个创可贴,用创可贴包扎好创口,继续扎袋子。
小时候,我经常在梦里东躲西藏、飞檐走壁。梦里总有坏人在追我,我总是跑啊跑啊。那个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女,长大后可以仗剑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