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高峰,不少司机不守交规,胡乱变道,在路边骑着自行车的苗东有几次差点被刮碰到,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是急着奔丧啊,嚓,眼睛长屁股上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苗东最近的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脾气自然好不了,连做梦都是些“鬼鬼神神的梦魇。”
到了上班的工厂,比规定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苗东锁好自行车,急匆匆的往厂里走,猛得和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谁它……”脏话还没骂出口,对面的人先开了口:“哈,苗东啊,你上夜班,好久也没见了啊!”,“啊啊,王总,不,不好意思,没没看到你……”
苗东有些结巴的回应着,浑身透露着不自在。两个人面对着面,气氛有些尴尬。
“苗东,好好干,以后机会有很多,我是很看重你的。”王总眼神里发散着琢磨不出的意味。
“啊,啊,谢谢领导……”,“那我上班了哈,领导,您忙。”
这个王总三年前到工厂,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就大搞人事调整。结果自然是新人笑,旧人哭。招聘,提拔了一些年轻人和“外来户”。那些资历老的,不符合新的岗位标准的,给了两条出路。一是年纪大的,提前办理离岗回家,二是留下的,听从安排,如果还不满意,对不起,停职考察,听候发落。
当初苗东是厂里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没想到“火燎头”,被一撸到底,下放到了工人堆儿里。四十多岁的人,没有社会背景,走不了,只能乖乖顺从。
上夜班是他自己请求的,别人都嫌弃晚上熬夜秏神败气,也不多挣钱,没人争。对于离婚独居的他来说,没有生活上的影响,而且不用和白班那些人敷衍做作,乐得自在。
厂子地下一楼,专门有个可以吸烟、休息的小屋子,虽然阴暗潮闷,但工人们却视为世外桃源,插诨打科,天南海北的扯皮,倒也悠哉。
苗东推开门,屋里几个人不太熟络,不必费口舌打招呼。以前苗东是不屑到这里来的,如今落魄,入乡随俗。
苗东找到最靠里角的椅子坐下,从皱巴褪色的工作服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更加皱巴的烟盒,借着时明时暗的灯光瞅了瞅,烟还剩下一根半,苗东皱了皱眉,想要伸手拿,满手的油污泥垢,“嚓,他娘的,忘了洗手”,心里碎碎骂着。
烟,缭绕盘旋。屋里几个人议论着厂里各种小道消息,男女不安其室、某某人休戚相关,说到要害处,众人或阵阵浪笑,或切齿怒眉……
苗东自顾自的闭目养神,置身度外。一根烟燎完,又把剩下的半支烟点了。
话题越来越少,屋里人渐渐散去,静了下来。苗东咧开嘴打了个哈欠,用力拍了拍脑门,驱赶走困意,起身扑了扑落在身上的烟灰,一脚踢开地上揉捏成团的烟盒,踱步而出。
刘副科长的办公室在厂房二楼,是苗东每晚上班必去之处。刘烈,年纪长苗东三岁,性格却一点都不刚烈,为人稍显木讷,处事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茶香四溢,铁观音泡了三泡,正是色香俱佳的时候。
刘烈呡了口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定格在凌晨一点半,“这个死货,大半夜的,即不在车间干活儿,也不来我这喝茶了,跑哪去了?”人都不经念叨,“哈哈,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好茶啊!”苗东笑着推门而入。
两个人都入厂近二十多年,早先不在一个部门,只知其人,并无私交。最近几年因为工作关系,走的近了,了解之后,颇有些相见恨晚。
苗东,家境贫寒,高中学历,天性外柔内刚,心思缜密,颇有城府。当年凭着一己努力,又得遇贵人相助,二十七八岁就升职为工厂的科级干部,仕途无量。在家庭,在社会,也是风光一时,少壮得志。不曾料到风云突变,折戟沉沙。
刘烈恰恰相反,初中文化,原本在厂里庸庸碌碌,没想到时来运转,据说是新来的老总看中了他的忠厚本份,踏实肯干,提拔为副科长,一跃变成了苗东的顶头上司。
刘烈需要苗东的职场阅历,心智才能,指点一二。苗东则倚仗刘烈的职权,懒散怠工,乐得悠闲。各取所需。
茶走三巡,口鼻生香,撩舌缠齿。
“骑自行车上班的?”,“你那辆丰田轿车呢?”刘烈满腹狐疑的瞅着苗东。
“卖了!”
“卖啦?”,“为啥啊?”。
“咸吃萝卜淡操心,卖了就卖了,你管我为什么。”苗东颇有些不耐烦。
刘烈知道,苗东为人城府,他不想吐露的心事,宁死也不会说的。
“这好茶喝上了,嘴就挑剔了,以后再喝不得普通茶了。”苗东绕开话题,瞥了刘烈一眼,“你今天情绪不高啊,有什么心事吧?”
“哼,被人在王总那里告了我一状。”刘烈悻悻的道出了一肚子的苦水。
原来,前两天有人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底下塞了封匿名信,举报刘烈酒后上班,违反厂规厂纪。
“哦,那怎么处理的?你那天是喝酒了么?”苗东一脸的疑惑。
“哎,那天中午亲戚到家里,少喝了几杯,那晚有班,我还特意控制住,没敢多喝。噢,对了,那晚你也在,感觉我喝多了么?”,“领导找我谈话,我一口否认,没凭没据的,能把我怎样?”
“哦,哪晚?我真记不住了。 你想想会是谁告发的?”
“我猜不到啊,这不让你来帮我分析分析。”
苗东放下手里的茶杯,身子往沙发里陷了陷,没有马上回答。刘烈盯着他滴溜溜打转儿的眼睛,明白他这是在脑子里盘算上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茶壶里的水由热转温。深思中的苗东眼睛一亮,“依我看嘛,只有一个人最可疑。”
“谁?”刘烈有些迫不及待。
苗东没作声,斜着嘴,撇了撇办公室另一边的办公桌。
“他?”
“嗯,绝对是他!”
那张办公桌是刘烈的上司,蔡亮,蔡科长的。
此人,厂子里人送绰号“地溜子”(老鼠),比喻他的行事作风,再恰当不过了。早先在厂里是个技术员,没混出什么名堂。自从王总来了以后,鞍前马后的没少打小报告,出馊主意,搬弄是非、落井下石是他的拿手好戏,领导不知怎么的就信任了他,任命为生产一线部门的正科长,小人得志,虽然工人们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奈何不得。
“我也没得罪他啊,干嘛要对我下手?”刘烈半信半疑。
“嘿嘿。”苗东一声冷笑,“你没得罪他?”
“是啊!我平时够谨慎了,对他恭奉谦卑。工作上不敢有半点马虎,尽职尽责。上周王总开会的时候还说我工作扎实肯干……”
“噢,王总当众夸奖你喽?”“嘿嘿……”
“是啊,啊?”,“你的意思是说……”刘烈突的灵光一现。
“哈哈,你总算是开窍了。”“你工作这么卖力,比‘地溜子’都出色,不是等着招人嫉恨嘛!”
“王八蛋的,原来如此啊。”刘烈顿时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的挥了挥紧攥的拳头,“混蛋小人,日他祖宗的……”
苗东默不作声,看着刘烈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忍了吧,你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哼哼,别让我掌握了把柄 ,不然……”刘烈狠狠的念叨着。
“把柄?什么意思?”苗东觉得这话里有话。
刘烈嘿嘿一声冷笑,“他好赌,你知道的。有一天,我下夜班回家,发现家里钥匙落在办公室了,回来取,你猜看到什么了?嘿嘿,他大白天上班时间,在这打麻将耍钱,当时看到我的表情,呵呵,我清晰的记得,那叫一个尴尬啊!”
“哇!”苗东身体从塌陷的沙发里弹了出来,脸上泛着红光,“这事,你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我拿到钥匙就走了啊。”
“哎呀呀,你真是老实到蠢的地步啦!”,“我问你,你想不想以牙还牙?”
“想啊!”,“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办吧!”刘烈丝毫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