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夜里盖上蓬松干燥的被子,是一件莫大幸福的事。床软被暖,所以在家里很难熬得住夜,在学校的时候,半夜一点钟还精神奕奕是常有的事,回来后一旦坐上了床,很难抗拒那种由舒服温软而引逗出的疲倦感。
成都的湿气比较重,一般北方的学生到成都住下很容易起湿疹。汉中也有湿气,不过汉中四季均衡,太阳天不少,湿气的涨消更替很明显。我就只到成都的第一年在手背上冒了些湿疹,对我构不成困扰。
然而一到秋冬季节,成都十天半个月难见一回太阳,灰怏怏的天盖上去就难揭开,被子棉絮里钻满了潮湿,一日硬过一日,也一日冷过一日,就算好容易出一回太阳,也难起个大早抢占到晒被子的地方,从此明白冷衾如铁绝非虚言了。在这样的被衾里,并不具有催人入眠的力量了。
今年冬天成都霾患四起,原本明晃晃利刃一般的冬季天空布上了一层锈,瞧上去又像那眼疾的人眼里的翳子,顽固不散,弄得终日人心惶惶。太阳像被弄丢了一样,整日价的不见踪影,天白是一起白,黑也是一起黑,找不到哪里在放光。晚上一骨碌滚进被子里,就像滚进了雨季的灌木丛,刚洗过澡的干爽身子马上要滴起水生起绣来,恨不得再洗一次澡。
逢着夜里不知名的鸟儿啁啾着,僵着身子就想起杜工部那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既享受着空调,又栖身于坚固严密的房屋中,自然是绝没有这么窘迫的。只是这冷似铁三个字实在是让人心生共鸣。
我要睡觉时,仰面平躺,双手搭在脐上,这样的姿势作为睡眠之预备,感觉很妥帖踏实。却也容易时常怀想自己手中握着一把西式的屠龙剑,甚至是觉得自己安详地长眠于一具棺材里。然而一旦睡着,我的身体就由不得我的控制了,我是比较喜欢蹬被子的那种人,好的一点是如今基本不存在蹬掉被子着凉的情况了,坏的一点是被子的棉絮常常被我蹬出一个缺口,继而连被套也有绽线的趋势了。娇儿恶卧踏里裂,这种小孩子毛病,我至今还遗留了一点。
这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茅屋,当年就搭在成都浣花溪边上,我只需出门步行几分钟到一环路边坐上34路,不消半个小时,就能站在浣花溪边,与杜甫共享一份秋色,望着他那晴不避风雨不避水的茅草屋,我要汗颜的厉害。
这么多载风云变幻,成都的气候轮回之下一次次重置,茅草屋也好,连夜雨也罢,衾似铁或是踏里裂,都已成一时的纷扰与尘埃,不过杜工部心里那千万间广厦倒是在风雨里飘摇了百载。
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水顺着茅草的筋缝渗进来,滴在屋里,床上的孩子睡得瑟缩着,被衾盖在身上捉襟见肘,杜甫掉过头望着外面的风雨,怀想起如此一个愿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怜一人而怜千万人很容易,但怜心由自己而生却不往自己身上住,转而投向千万人,却是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