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物,是人们走亲访友,外出办事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那时最值钱的私有财产。那时候,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那时候,自行车还是嫁妆的一部分;那时候,巴掌大的小孩也会骑自行车(一脚踏在左边的踏脚上,另一脚斜斜的拐进三角架去踩右边的脚踏,然后交替上下站着蹬车,技术高的人可以让身体凌空蹬圈子,因为人小,屁股够不到座位)。
老爸刚退伍回来,不乐意种田,靠那几亩薄田也难以养活家里六七张口,也觉得光靠种田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买来自行车,拆了零件再对照着说明书和图纸自己组装。久而久之就摸透了自行车的组装要点,也对修车产生了兴趣,而后又发展成为一种以此为赚钱的营生!
儿时,每次走亲访友,老爸都推着他的自行车,让我爬到自行车前座的横杠上,斜坐着半扑在龙头把上。然后他一个飞跃从后面跨腿就骑上车了,那时尚年轻力壮的老爸把车子骑得飞快。那呼呼的风便吹过脸颊,灌进我的眼睛、鼻子、耳朵。
龙头前的视野开阔,坐在前头的我很是威风,而背后是爸爸温暖的胸膛,头顶是爸爸的下巴。有时,还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吹着我的头发;有时,一昂头就能碰头他的鼻子;有时,回头或歪头的刹那,总能看到老爸脸上慈祥的笑容,那感觉很温馨!
老爸骑车带我去30里之外的外婆家,给舅舅或姨娘过生日;或是给外婆拜年啥的。或去另一处30里之外的舅公家,参加表叔的婚礼或舅公舅婆的生日啥的;或是有事去县城的姑妈家顺便带我去看看耳朵。
乡下地方,没有公交车,最多是黑车,我家也没有亲戚住在山高路远的地方,所以也不需要特意坐黑车去做客!
唯一坐汽车的那次,记的是八岁那年,老爸带我去县城医院治耳朵,因为那时我耳朵发炎,耳背后肿的老高老高。
镇里那时还没这个条件和医术给我做手术,怕万一失败了,也负不起这个责任。老爸犹豫再三最后便决定去县城。别人耳背肿这么高那是淋巴炎,我是中耳炎,肿这么高再不治继续发展下去后果无法想象。
大卡车的车主是村里人,与老爸年纪不相上下,辈分却没老爸高,真按辈分算,我还是人家的妹妹呢!和老爸一起爬上了那辆大卡车。当然,我是爬不上去的,是老爸把我抱上去才是真的。
但是,我却被放在车上的无数只柏油桶夹了手,食指起了个大泡,疼得我哇啦哇啦大哭。爸爸把我放下车,然后自己跑了,我以为老爸生气了。然后,车主的妈妈把我抱着进了副驾驶。那时,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不愿意坐副驾驶室,也不愿意被人家抱着。还哭着闹着要爸爸,又踢、又蹬、又撒泼,把凉鞋都给蹬没了。车主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我弄上车,而我仍旧一个劲地哭闹不休,一会说要爸爸,人家往后面指,告知我爸爸在呢!一会又说凉鞋掉了,回说在爸爸手里……
车子就在我无休无止的哭闹中,进了县城,后来挺佩服自己的,精力真大,那可不是一会儿,而是近半小时的路程啊!我居然一路哭过去!到医院后,正好五官科的主治医生是奶奶家的远亲,对于我的耳朵也一直束手无策!偏偏那次没有见到也没有等到大伯(那位远亲我一直叫大伯)
后来,还是回到镇医院做的手术,手术也挺简单。其实,就是在肿起的地方注射,然后用剪刀剪开,放出里面的脓水。从打针开始,我就疼的杀猪似的嚎叫。老爸和几个医生的助手配合着,把我的头按住,以防止我乱动影响手术,就是没有捂住我的嘴巴!那时候,耳朵还能听到,自己哭完后,发现空旷的大厅里响起自己的回声。于是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哭,收声的时候再仔细地收听自己的回声,感觉还挺有意思的。而老爸看着我哭过之后雨带梨花的脸和充满好奇心的大眼睛在大厅上空搜索,慈祥地笑着任我哭,就是不去解释,我也不去问他。
手术后,每天都要去镇医院打针、消炎、换药啥的,每次都是老爸骑了自行车带我上医院去,我已八岁了,个头高了,再坐横杠上不合适,顶住了老爸下巴不说,还挡住老爸的视线,我只能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去了。
有次,我把塞在耳朵里的纱布弄下来了,因为太痒了。在我玩的很投入的时候,老爸发现我耳朵上的纱布没了,气的直骂娘。然后不由分说,放下手中的活,抄小路走捷径心急火燎地将我往镇医院带,而我还不知好歹,嫌老爸走这种泥泞满地,石头裸露的小路,把我颠的屁股生疼。因此前走的都是平坦的大马路(即柏油路)。
到了镇医院,人家又说这种情况人家没办法,让去县医院!结果,老爸一转身又骑着自行车心急火燎地往县医院赶去!大卡车要半小时,自行车紧赶慢赶,不带人都要一小时,何况后座还带个人呢!中午的时候,老爸才将我带到县城!
还有次,也是为了耳朵去县城,下午去的,夜里就借住在姑妈家。次日很早就被老爸叫起来了,那时是冬天,有雾地上还有冰,呵出的气都像雾一样。凌晨是非常非常冷的,老爸在前头骑,我坐在后座上,寒风吹得我直缩脖子,双手冻的冰凉。我告诉老爸,我冷,手都冷麻了,老爸用他宽厚的大手握握我冰凉的小手,确实冷僵了,冻麻了!于是,笑着说,你把手放裤袋里就不冷了。结果,因为双手都在口袋里,没抓住车,人给震落下来了。
而老爸还在使劲往前蹬车子,我带着哭腔喊爸爸!听到声音,老爸才感觉声音的异样和声音来的方向不对,赶紧回头,才发现我不在车后座而坐在刚经过的地上,才双脚顶着地面停下来,将车倒回来,把我拉起来,歉意地笑笑,又把车子向左边斜斜地倾倒过来让我好坐上去!那时,我只记住了老爸宽厚温暖的手掌,至于跌疼屁股和跌落后的委屈早就烟消云散了!
以后,慢慢地长大了,自己也学会了骑自行车。此后,就很少坐老爸的自行车,一是此时的自行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家家户户都一至二辆,我家也不止一二辆破车了;二是,老爸不再用带着我四处奔波治病了;三是也不用带着我走亲访友了,我能单独去。后来再长大以后,自行车虽然没淘汰掉,但老爸已经有摩托车了,对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自行车不屑一骑,虽然他也一直在做修自行车的营生。
再后来,我远嫁了,回去的次数极少,连见面的机会都少的可怜,坐爸爸的车就更不用说了。无论生活如何改变,环境如何转换,记忆中的温暖还在心里弥漫着,爱的味道还在心里回味着!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爸爸的爱原来不是用嘴说,而是用行动诠释着,也温暖着多年后的我。也许,只有我能理解和体会这份深沉的父爱,哥哥是永远无法理解和体会的,他坐爸爸车子的机会貌似没有,妹妹也很少,弟弟也少。只有我,因为耳朵,因为生病,在爸爸的后车座上,沐浴在这份深沉的父爱中,独享了这份亲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