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五个,还有祖母,一家八口人。家里主要靠做豆腐、养猪维持生活。
父亲是一个话不多而又非常乐观的人,生活虽然辛苦,但脸上总是乐哈哈的。手脚从来闲不住,家里家外的活,没有一件能难住他,田地里的犁、耙、辘、轴,还有家里的箩筐、簸箕的编织,泥水匠、木匠的活等等,他样样干得出色。母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做豆腐、养猪的任务主要是由父亲负责,母亲在从旁帮忙。
那时的豆腐都是用石磨磨出来的,为了磨出来的豆腐细嫩,少一些豆腐渣,就要把磨盘上的齿沟凿深,犹如砍柴之前把刀磨锋利,所以每天一到下午,父亲便拿了铁锤、凿子在磨盘上叮叮铛铛地凿起来,准备第二天早上磨豆腐用。
早晨,公鸡刚啼过二遍,父亲、母亲就起床了,随着手推磨“吱呀、吱呀”的声音,便开始新了的一天。做豆腐很花功夫,泡、磨、煮、搅、过滤、压等一系列的工作,往往花费几个小时,常常等到父亲把豆腐挑出去卖时,早已是日上三竿了。
我家的豆腐总是做得又嫩又滑,切得又大块(当时卖豆腐都是以块计钱),所以总是很快就卖完了。不过卖豆腐并赚不到什么钱,只是赚些豆腐渣,用来喂猪。
父亲、母亲在做豆腐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姐弟帮忙,父亲经常说:“做豆腐太辛苦了,又要早起,大人辛苦就算了,别让小孩跟着受苦。”长大以后,虽然我仍一直很喜欢吃豆腐,但是一提起做豆腐时心里总是有涩涩的感觉,因为豆腐总让我想起童年时在睡梦中听到的磨盘转动的声音,还有父母在昏暗的、蒸汽腾腾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因父亲、母亲的勤劳和精打细算,我们总算过得比左邻右舍稍微宽裕一些。我们除了经常可以吃到豆腐外,父亲还时常买些咸鱼回来,鱼头,鱼骨喂猪,鱼肉用来做菜。令邻居的小孩眼馋不已,邻居们经常向我家讨了鱼头去,给自家的小孩解馋。
那年冬天,父亲拿了卖猪的几百元钱、以及平时省吃俭用存下的几百元钱,再向别人借了一些,共凑了一千元钱,到离家八十公里外的一座小镇买猪苗。去镇上要经过一座名叫雾横岗的大山,这座大山因海拔高,终年云雾缭绕而得名。传说当年日本鬼子来到山脚下,要翻过雾横岗,但是日本鬼子骑的马仰天长嘶,任由抽打,不肯向前迈半步。日本鬼子的大队人马只好作罢。可见此山的险峻。
那天父亲是雇了一辆人货车去买的猪苗,回来的时候已是凌晨的三,四点。货车爬上雾横岗盘绕的山道时,放慢了车速。山贼偷偷地爬上了车,在几个山贼配合下,小猪被一只一只的传下了车。父亲跟司机竟毫无知觉,回到家里方才发现。
当全家人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我还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已在呼天抢地地哭开了,一边哭一边骂起了山贼的祖宗十八代。父亲跌坐在地上,眼睛直直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们姐弟几个见到这种情形,也放开喉咙大哭起来,引来了看热闹的左邻右舍。祖母拿了父亲贴身穿的内衣,悄悄去了神婆那里给父亲占卜。
八十年代中期,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一千元钱是非常大的一笔钱。那时从大人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看来,我的感觉无异于天塌下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都被愁云惨雾笼罩着,大人们脸上失去了笑容,整天哎声叹气,连一向乐观的父亲也眉头紧锁。饭桌上没有了豆腐,咸鱼头,只有用青菜和蒜头与酱油煎成的汤汁。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姐弟似乎一下子懂事了很多。
时过二十多年,今日险峻的雾横岗已开通了火车、汽车隧道。我们姐弟几个也先后参加了工作,父母跟我到了城里居住。昔日的塌天大事早已渐渐淡忘。只是偶尔提起时,父亲仍会发出一些感叹:“那件事应该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大的一件事,当时以为再也无法翻身了,谁会想到还有今天,那几年确是苦了全家人,真不容易啊!”说这话时的父亲,脸上有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