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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人

在我搬到现在这个成天操心股票和日本邻居的东北房东家前,曾短暂住在隔壁那条街上。那位房东是一个搞建材的华人,他不要花园,不要车库,不要游泳池,将房屋面积极尽扩大,厨房在室外加盖,就此分出了若干供出租用的单间。东边的住户从东边的门进,西边的住户从西边的门进,厨卫也两端分配,就此大家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老死不相往来。我的房间就在东边最近门的位置。那是1月份,南半球极热的盛夏。汗蒸的味道始终在房里弥漫不去,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七点,房间里始终都如桑拿房般酷热,伴随着紫外线杀菌后的气味。这栋专供出租用的屋子没有任何通风可言,因此大厅和各个房间都是一个性质的地狱,只有室外加盖的厨房好些,但也仅限下午四点以后。夜里倒是凉快的,但常有某种动物的鸣叫,同学的妈妈先说那是黄鼠狼,后来又说是蝙蝠。而我始终只见过硕大的蜘蛛,老鼠和蟑螂。我萎靡不振,它们生机勃勃。

这段不长的租房经历让我很不愉快,因为炎热让我神志不清。有所印象的事情里,也是莫名其妙的事居多,好事居少。一次我的衬衫失踪,遍寻不得,次日发现在冰箱里。我的同学拿便携燃气灶做饭,竟然烧着了炉子,火在铺着塑胶的桌面上窜天而起,吓得我魂飞魄散,而起因不过是个西红柿炒鸡蛋。我去厨房拿牛奶,晚风居然从室内反锁上了门。还好房东的窗户装的很不牢靠,可以从外面拆掉。这事还发生了三次,最后我已习惯了翻窗入室,娴熟拆卸纱窗。此类种种,不一而出。最后的搬离也是莫名其妙:房东突然卖了房。因此这段记忆便终结在夏夜,回想起来,好像是中暑时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段时日里,东边的房客们常晚上聚在厨房纳凉,厨房底是瓷砖,顶上是铁片的棚,两面是玻璃门,夜里可以全数打开,让夜风吹散白日炎热的残余。房客们就坐在我的舍友烧过的桌边,与长满杂草的院子和冷漠的夏夜对视,尽相胡说八道,内容从南十字星的方位到有钱的亲戚到风水八卦坎坷情史不一而举。这种夜谈的主力主要是我和同学和我同学的妈妈。这位妈妈是一个过来探亲的家庭主妇,脚踏在异国他乡的土壤上,心却致力于搜寻熟悉的事物,过来不久,马上就包起了饺子,开垦了菜园,种起了葱和土豆。她十分热爱家长里短,以下是这种唠嗑的内容:一,她丈夫打麻将赢了7000块,于是想用这7000块购置一个什么。最后买了一台12000的电视机,亏了自己5000,而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视。二,她丈夫与家里的狗吵架。狗:汪汪汪!!人:你再汪!!!狗:汪汪汪汪!!人:你汪啊!再汪啊!!!狗:汪汪汪汪!人:你有本事继续汪啊!……如此循环。最后狗累了,不叫了。这位丈夫便得意大喊:看到没!还是我赢了吧!

这位风趣的母亲自有一套唠嗑的哲学,即,人生里悲惨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我们可以笑,就只谈高兴的事。太惨的那些,就不要提了。半年之后,我与另一名同学夜谈,获悉这位母亲已经离婚,十分惊愕。期间同学家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那个酷暑,这位母亲的幽默拯救了我一段难熬的时光。后来同学携她出门旅游,便只剩我坐在厨房纳凉。而虽然夜谈的主力不在,夜谈的习惯却留了下来。因此后来新加坡人出现在厨房时,我便一门心思要和他搭话。

新加坡人搬来时,房东已准备卖房,因此他只是短租数日。新加坡人本来住在西头,但他初来咋到,想要探索一番,就此越过了楚河汉界,晃到了我们的厨房来。我一眼看去,以为他是一个国人,便尝试搭话:

我:Hello?

对方:Oh!!Hello!!

随即是一片连珠炮的英文,我吓的一跳。我虽然爱上了夜谈,但绝不是爱上了用英语夜谈,也绝不是爱上了用英语和外国人夜谈。我宁可整夜闭嘴。新加坡人一接话,我已有三分退缩,七分尴尬。谁知新加坡人热情的滔滔不绝,和我进行了一番教科书般的对话,于是我知道了新加坡人是新加坡人,比我大上一轮。他似乎是来找朋友,又好像是过来考试,具体我都已经遗忘,只记得他一定穷极无聊,因为他后来时常就跑来东边的厨房闲逛。就像所有国际交流一样,文化比较迅速随着自我介绍,新加坡人非常友好的表示他的血统和我有一点沾亲带故,还会说一点普通话。这一点异国他乡的沾亲带故竟当时让我觉得比较亲近,可能全因为说的是英文,要知道我对打工所在的湘餐馆的老乡同事们就毫无想法。新加坡人也觉得十分亲近,虽然我们住的这片地就是华人区,和他沾亲带故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总而言之,我们攀谈,并陆续攀谈起来,就此带出了夏夜最匪夷所思的一段经历。

当时正值暑期课程论文的死线临近。那堂课是关于土著的,要交一个案例分析。房间太热,我就把电脑搬到厨房来写。新加坡人晃到厨房来,问我在忙什么。我也十分乐意的告诉他,还询问他对于土著可否有什么了解。我当时心里打着算盘,想让新加坡人看看我论文的语法错误,因此得先借题发挥,让新加坡人和这个论文发生一点什么联系。

新加坡人:有啊!

新加坡人:但只是个人经历。

新加坡人:一段不一定有参考价值的故事。

新加坡人:你要听吗?

我:太棒了!!为什么不呢?

我极力怂恿,热切鼓励新加坡人说出他的故事时,心里算盘如下:新加坡人只要说出了他的故事,不管有没有参考价值,他都无形中和这篇论文建立了一种联系,有了一份隐秘的功劳,因此到时候拜托他检修语法,就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但最主要还是我当时也不想写论文。于是我就把电脑一放,新加坡人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就此开始了夜谈。

介于让我用英语写文章不如让我自杀,所有谈话我全部翻译成中文。即,神志不清的我觉得对方说的是这个意思,然后欢天喜地地进行了本土化。当然,我绝不节外生枝,一码事归一码。新加坡人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他年轻的时候,厌倦了打卡上班,厌倦都市生活,一心只想逃离现代社会。于是他打算进行一番旅行,去原始丛林里体验自然生活。

新加坡人:“我说这个,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我十分捧场的表示同理:“没有没有!!我理解!在我家乡,每年也都有许多人想要逃离现代社会,去一个叫西藏的地方洗涤灵魂。这很正常!!!”

新加坡人:“西藏是哪?”

我:“西藏,就是那个,你看……喜…………那什么全世界最高的山就在西藏。”

新加坡人:“全世界最高的那个山在尼泊尔。”

我:“…………啊?”

新加坡人:“在尼泊尔,不是西藏。”

我:“可它也是在西藏。”

新加坡人:“不,在尼泊尔。”

话题聊到这里,就很尴尬了。我心想,这样不行,我还有论文要交。

我:“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西藏了。你的旅行后来怎样了呢?”

新加坡人:“哦,后来我的船就失事了,我漂到一个荒岛上。”

我:“………………”

我:“然后呢?”

新加坡人:“我在丛林里困了很久,风餐露宿,从没吃饱过。最惨的时候,只能喝自己的尿。”

新加坡人:“后来我奄奄一息时,发现有人走近。”

我:“……………………”

我:“你遇到土著了吗?”

新加坡人:“是的,他们救了我的命。”

我沉默一会。我:“你找保险公司索赔没?”

新加坡人:“没有。”

我:“怎么没有呢?”

新加坡人:“情况比较复杂。”

我:“你应该找保险公司索赔。”

新加坡人:“我们还是不要讨论保险公司了。”

眼看保险公司也有成为喜马拉雅山之势,我心想,我还是闭嘴聆听吧。于是新加坡人就顺畅的继续讲下去。

新加坡人说,这个土著部落救活他后,尽管语言不通,但还是热情的招待了他。新加坡人也热泪盈眶,觉得找到了组织。他本就想远离现代社会,现在机缘巧合,干脆就此加入原始部落。他决定忘掉都市往昔,全身心投入部落生活。新加坡人花了好一段时间学习部落的语言,这种语言的文字如画符,发音多为重复的连续音节,部落里盛行一种独特的绘画艺术,专注描述人的表情。“我”和语气词是这个部落里最常用的词汇。这是一个很小的部落,不超过二三十人,以采集捕猎为生,人们生性大都自由散漫。当地物产极其丰富,水源洁净,人们无需过多劳动,靠天吃饭就能过活。新加坡人在掌握语言后,很快就用自己的技术和知识改良了一些生产道具,因此部落里的其他人也很尊敬他。

一日,新加坡人在丛林里闲逛时,一名部落里的长老找上了他。这位长老和他说了一些部落内部的事情,因为赏识新加坡人的能力,想请他为部落发展出谋划策。因为语言障碍,长老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来解释,但从未有过怨言,而是一再夸奖新加坡人学习能力惊人。新加坡人觉得必须对得起长老辛苦的教诲,于是便努力回应长老的希望。长老说,部落现在太过自由散漫,人们只想享乐,靠天吃饭,无心劳动,生产力无法提高,规模无法扩大,无法与临近的其他部落竞争。

新加坡人正是来这里过这种生活的,不觉得有何不妥,人家过的快乐为何要打醒。然而长老的想法却和他不同。土著长老有着极其深厚的信仰,即对自然的信仰。长老说,临近的部落发展大快,他们排泄,丢弃生活垃圾,肆意在河流上游污染水源,圣洁的河流受到了污染。长老说,我们应该维护这条河流,然而部落里其他人都不以为意,他们认为天地任逍遥,大不了再换一条河。

新加坡人本是一个现代人里有环保意识的,听了长老一番话,便义愤填膺,要去找其它部落算账。但长老拦下了他,说这么去不可能有用,他自有办法。

新加坡人:“什么办法?”

长老:“壮大自己部落,攻打其他部落,单枪匹马不可能成功,我们必须先调动内部。”

新加坡人:“……但是我们在壮大过程中,可能也会污染河流。”

长老:“这是为了光荣信仰要做的必要的牺牲。”

长老又向他指向其它在丛林中活动的人们。你看看这些人。长老说,他们只想着自己,只管自己吃得饱,睡得好。却从不回头看看,哺育他们长大的神圣的河流母亲,现在在受着怎样的苦难,发出怎样的哀鸣。他们极其自私,极其自我,他们的脑子只知道追求快乐,无组织无纪律。今天在这棵树下摘果,摘完了,明天就换棵树继续,日复一日,没有一点大局观念。他们也是一个人,理应醒悟过来,为了我们的后代能有更好的环境,团结而战。

新加坡人听完这一番话,不禁也义愤填膺,他敬爱的长老在这里忧国忧民,关注环境危机,而其他人却无动于衷,简直不是人。新加坡人也爱这个部落,也想为这个部落的未来做出贡献。他与后来加入部落里的一名年轻人历来交好,便把长老的话的转述给这个人。这个年轻人最初也觉得这些话不可理喻,河流又不是没有自净化的能力,隔壁部落又不一定能造成永久污染,弄脏了又不是不能换一条。但因为他本来就尊敬新加坡人的学识,通过此事,更觉得新加坡人眼光高远,顾全大局,于是也连连赞成改革部落。新加坡人便把这个年轻人也引荐给长老。长老很欣赏此人,此人也很尊敬长老的魄力和决断力。就此成立了一个三人组织。

那名年轻人,新加坡后来的好友,后来就常与长老进行讨论。年轻人主张河流有自我净化的能力,隔壁部落的活动不会造成什么长远影响,而且攻打他们也不实际。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从隔壁部落搬过来的。而长老的主张则是,他的眼里容不下一滴沙子,任何污染活动都是对神圣河流母亲不可置疑的亵渎。但他们三人的立场还是一致的,即赞成团结内部,改造思想水平不高的同族们。

我:“怎么还这个土著长老还挺有环保意识的。”

新加坡人:“因为长老也是一个现代人。”

我:“啊??”

新加坡人:“那个年轻人也是一个现代人。还和我是老乡。”

我:“啊???”

新加坡人:“那个部落里,真正的土著一个都没有,全是现代人。”

新加坡人发现此事,是有一次,长老指着丛林里无所事事的土著们,痛心疾首的说:你们知道他们为何如此自私自我,如此蒙昧愚蠢吗?因为他们都是到此来逃避文明社会的游客。他们把自己的社会责任抛的一干二净的跑到这里来,能指望他们有什么大局担当?——新加坡人当即十分震惊,然后觉得不妙,因为他原本也是这类人,只是船只失事,上岸姿势不对。这天回去以后,他便心神不宁,不知道要如何和长老坦白。于是他便先找到自己的朋友,去和他说这件事,说自己其实也来自文明社会。

他的朋友说:这很正常,我也来自文明社会啊。

又道,长老其实也来自文明社会啊。

又补上,隔壁部落的人,其实也全部来自文明社会。

新加坡人当即大惊失色。

故事听到这里,我也大惊失色。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新加坡人说,“我登上的那艘船,原本就说要驶向土著部落。可能这个岛上本来真的有土著部落,又或是假扮成土著人的演员。但是外界源源不断的输送想要逃离文明生活的游客来此,游客逐渐渗透,现在这个部落已经全是和我情况一样的现代人,自发壮大。”

我:“其他部落也是这样的吗?”

新加坡人:“是的。此外,岛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原游客聚集起的组织,有的历史悠久,有的将将新兴。”

我:“那长老是幕后操作者之一吗?”

新加坡人:“不知道。长老已经在这个部落待了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推测他也只是游客之一,比谁都想维护这个部落,希望部落战略性的壮大发展。但他忘了所有人都只是想逃避现代文明才来到此地,没有人想在丛林里玩弄政治。”

我:“如果都是人为安排,那你怎会失事落难呢?”

新加坡人:“船是故意出事的。”

我:“啊??”

新加坡人:“我签过合同。上面说为了避人耳目,船只会伪装成失事的样子接近岛屿。”

我:“哦。”

我:“怪不得你不找保险公司。”

新加坡人:“但是船只真的失事了,我完全是运气好才漂到了岛上。”

我:“你还是找保险公司吧。”

新加坡人:“情况比较复杂。”

我:“你应该找保险公司索赔。”

新加坡人:“我们还是不要讨论保险公司了。”

新加坡人说,他的朋友在和他互摊底牌后,决定不再接受长老的说辞,因为他们也是长老指责的逃避文明的现代人。而经过了长老的批判,他也不再向往其他同族们的无忧无虑生活。只觉得这一切都无比荒诞,陷入了极大的失望,想要离开。他的朋友本无所谓失望,但觉得长老的言辞实在过于激进,心理不正常,仿佛真把自己当土著了。再和他待下去,要成为一个可笑的丛林土著政治家。于是他们决心离开一起离开部落。他的朋友率先和长老撕破了脸,道破了所有人都是现代人的天机,他紧随着表态,揭发了丛林政治的荒唐。长老于是不再隐瞒,而是威胁他们保守丛林政治的秘密,不然就把他们扭送永不停歇的法庭。丢掉伪装后,长老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标准英文,似乎是在英国受过教育。

我:“什么法庭?”

新加坡人:“永不停歇的法庭,岛上一个隐秘的组织。因为法庭自己是原告,也是被告,法庭自己生产案件,自己裁决案件。因为丛林里本无案件,不自己生产,法庭的这些人就会全部失业。而他们除了那些文书工作和喉舌之争外,什么都不会。,法庭从不关心对错,只关心审判是否能永远持续。如果你进了法庭,就会成为永不停歇的法庭的一部分,永无自由之日。”

我:“哦。还挺经济。”

于是新加坡人和他的朋友连夜奔逃。他们穿越了丛林,跨越了河流,翻过了高山,在草原上艰难跋涉,朝着日出之地一直走去。他们路过了永不停歇的法庭,与田园牧歌的吟游诗人打过照面,救济过奄奄一息的新进落难者。一个清晨,他们在山腰上看见下面有闹哄哄的一群人,兴奋激动的开采山脚的重金属矿。这时突然来了一个人,跳上树大喊,“那里有一座新的稀土矿!”于是这群人便丢稿弃盔蜂拥而去,迅速如鸟兽状散尽。他们翻山越岭,路过了一个村庄,看见全体村民们提着菜刀,蜂拥在中心集市进行决斗。一派主张屠宰放血,这样可以减少天使们把牲口带向天堂时的负重。而另一派主张不放血,这样可以让牲口们在天堂过得更幸福。村里的牲口因为无人看管,成群结队的逃往山林。他们还路过了一个小镇,镇里人人穿着华服,听说这里在进行宴会,马上就有丰盛的食物奉上。于是人人都加入其中,想要分得一羹。尽管人人都饥肠辘辘,却又无人愿意离开。而参与者里已经无人认识主办方,宴会永远都不会开始。他们最终到达了盆地边缘的山岭,越过去即是大海。山岭上四下无人,只有残阳如血。晚风之中,新加坡人的朋友在小憩时递给了他一张纸,“这是什么?”新加坡人问。“是操纵这一切的组织的名字!”他的朋友说着便走下山岭,“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我们就快分道扬镳了,收好它吧!!”

新加坡人匆匆答谢。但是暮色沉沉,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下,只留下几抹残云。这时他再低头打开纸片,光线已极暗,纸上的文字已经不可看清。终极解答就这样从他的眼前消失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说,“上面有什么?”新加坡人听见晚风带来一个含糊的名字。他也跃下山岭,追寻友人的脚步。此时他抬头一望,便看见了大海。海水如珠串的珍珠般涌动。在这令人迷醉的黑暗里,新加坡人看见乌云散去,皓月当空。他本想再掏出纸片,却突然发现天空中亮起了第二个月亮。新加坡人惊愕不已,原来天地之间坐着一个巨人。巨人的轮廓隐藏在黑暗里,亮起来的是它的一双眼睛。巨人缓慢站起,海水从它腿上落下,身形自夜幕中缓慢显出,冰冷的目光直指新加坡人。新加坡人吓得六神无主,拼命往回奔逃,路上摔了一跤,于是记载着幕后黑手的纸片便随风飘去,而新加坡人无暇顾及。他没日没夜的逃跑,到达了一处曾经路过的村庄,再也无法走动一步。他去敲响村里一户人家的门,主人接纳了他。于是新加坡人便在此地落户,他的朋友则去向无踪。

回想起来,这些事情完全匪夷所思。但当时新加坡人诉说时,我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原因大概有五。一,天气太热,我神志不清。二,论文太烦,我神志不清。三,英语语境,仿佛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不能理解。四,异国他乡,仿佛什么都能发生,什么都很正常。五,我心里光顾着打让新加坡人给我改论文语法的算盘,其实没有听进去他在说啥。我们当时刚上完一堂课,叫Interpersonal Skill,内容就是如何Active listening,如何和人打哈哈,虽然我的忽悠能力受限英文大幅下降,但是打哈哈的基本功还是有的。于是我就“嗯”“啊”“不会吧!”“上帝啊!”度过了全程,偶尔问一些问题,充分发挥专业素养。那会我还常在公交车站被传教士拉住扯淡,Interpersonal Skill技巧充分练习过。新加坡人再怎么扯淡,说的都还是和人相关的问题,总归是可以理解的。他说他看见了巨人,巨人也还是人。新加坡人只要不和我说他看见了上帝,总归都还是可以理解的。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比上帝更不可理喻的事情呢。我连上帝都讨论过了,新加坡人说的这些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再说,人在清醒的时候都能听到上帝的声音,新加坡人在困境中看见巨人又有何奇怪呢。

神志不清的我随便一听,新加坡人也就继续讲下去。他到的是一个极其安宁的,桃花源般的小村庄,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有着独特的人文风俗。新加坡人道:

“他们的信仰很独特。他们也有父神和母神,但父神是不可触摸的,远在凡间之上。但人间有着大大小小的各方女神,这些是可以接近的。他们相信是天父赐予最初的种子,其沐浴着各方女神的乳汁成长,最终成为他们口粮。他们相信耕种承载着一种灵魂的交流,能够参透父神和女神们的教诲。”新加坡人说,“但父神是唯一,女神却有多个。父神是基础,女神是附加。有人只信父神,有人二者都信。各方女神的教诲不一,人们对唯一父神的解读也有别。教义的分歧就在这里。但这里信条极其自由,只要信仰父神,大家便相安无事的共存。”

“他们家家户户都豢养一种奇特的六足怪兽,这即是他们信仰里圣子的肉身,活着的信仰。村民们非常崇敬这种怪兽,尽管怪兽实际上的智力不如人类。村子里的女性要像心仪的男性求爱,需要先求自家的圣兽追求对方家的圣兽。这里风调雨顺,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他们与世无争,自给自足,其乐融融,也十分乐意接纳外人融入。很快我也拥有了自己的圣兽,拥有了自己需要负责耕种的土地。村民们互帮互助,这是一个乌托邦般的地方。”

新加坡人在村庄里过得幸福安详,渐渐适应了当地种种奇特的风俗。忘掉了长老和巨人,也忘掉了文明和现代社会。然而在一段美好的时日过去后,新加坡人却开始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人总在拐角后跟踪他,仿佛巨人的视线从未离开。他常常疑神疑鬼的半夜醒来,感觉夜里有人拿勺子敲他的后脑勺。

一次,新加坡人在村庄的边缘行走,遇到了一个衣着破烂的流浪汉。盛夏的天气,流浪汉身上却戴着露指手套,裹着一身破旧的大衣,及膝胶靴看不出颜色。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工人帽。像一个拾荒者,又像一个乞丐。一个穷人。虽然衣着褴楼,流浪汉的下巴却刮得极净,露出青色的苔面,头发也是梳理过的。流浪汉朝他摘下帽子行礼,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这个衣着破烂的流浪汉身上有一种贵族式的优雅和整洁。他看着新加坡人,眼神恶毒而又克制。新加坡人一时愣在原地,因为他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不知来者何人。流浪汉说:

“您好呀!又见面了!”

新加坡人说:

“您好。我们见过吗?”

流浪汉挖苦道,“看来您已经把我给我忘了!也罢。我今天是来像您道别的!”

“什么道别,你在开玩笑吧?”新加坡人莫名其妙道,“你从哪来?也是落难旅客吗?”

“我受够了!”而流浪汉并不听,“您就在这里度过一生吧,而我——”他大声喊道:“我自由了!”

流浪汉说罢,便深鞠一躬,戴上帽子,抽身离去。新加坡人站在原地,愣愣地看他走向茂密的丛林。他想上前叫住对方,问对方可否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就在这时,流浪汉突然转身,高举一把小锤子跑向新加坡人,表情狰狞而恶毒。新加坡人吓得调头就跑,头也不回的奔回村庄。等他停下来后,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沙地上只有自己的脚印。

“这就是我在那个乌托邦遇到的最大的生命危险。”新加坡人说。

“这人是谁?”我问。

“不认识。”新加坡人说,“但我觉得,他当时是想用锤子敲爆的我的头。”

“可能这是一个不幸落难到此的旅客,在漂流中变得精神失常。”我说。

“我不这么想。”新加坡人放下啤酒罐道,“在他目透凶光朝我扑过来时,我发现他的眼神,和海上的那个巨人一模一样。”

我顿了一下。“但是这个人是一个衣着褴褛的流浪汉,怎么会和巨人有关呢?”

“不知道。”新加坡人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话已至此,我也无法接话。这种神志不清的事情,谁也说不好。“那你后来是怎么离开村庄的呢?”

“漂流瓶。”他说。

“漂流瓶?”我问

“就是漂流瓶。”新加坡人说,“时常有漂流瓶来到我们这个岛屿。一开始我对此没有兴趣,但后来熟悉了村里的生活,对日复一日的风景感到了厌倦,便收集起了漂流瓶。”

“瓶里都有什么呢?”我问。

“不过是一些褪色的纸张,尘土,泡过的金属。也有些有趣的小玩意,具体都已经遗忘。”新加坡人说,“但它们代表远方。后来我就常常徘徊在海边,注视着大海深不可测的变换。”

新加坡人说,一天,他在海面上初升的阳光下,望着水天一色的地平线,想起了那个消失离去的流浪汉,突然意识到了他自己也是可以离开的。外面的世界是何等宽广,远方无限旷阔,为何要把自己困在这弹丸之地?为何不扬帆远航?难道这青天白日,真的会有巨人来追杀他吗?为何要被心魔困住,为何不亲自实践?难道他不是就生活在海边,难道潮水不是日夜都在暗示他远游的机会吗?难道他没有心吗?难道他看不见一个更大的世界就在自己眼前吗?难道他就甘心在此度过一生吗?

新加坡人又开了一罐啤酒,“于是我便在闲暇时间,造起一艘船来。我架船出海的那天,村子里的朋友们都来我我送行。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祝福我一帆风顺,赞扬我造成了如此漂亮的船只,叮嘱我有空还是可以回来看看。”他目视着院子里的黑夜道,“后来,我就到了一座城市。”

夜里一时静寂。“那你有没有再看见巨人呢。”我问。

“没有。”新加坡人,说“但是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注视我。”

我:“你后来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新加坡人:“没有。”

我:“怎么没有呢?”

新加坡人:“情况比较复杂。”

我:“你应该去医院检查。”

新加坡人:“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医院了。”

新加坡人说,他初到城市,很不适应。他脱离文明社会太久,很难迅速融入。他在都市里穿行,如一具行尸走肉。

我同情的说:“这太可怕了,或许你当时是得了抑郁症。”

新加坡人:“有可能。”

我:“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新加坡人:“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医院了。”

新加坡人又道:“后来我自己就好了。”

我:“怎么好的?”

新加坡人说,他当时感觉身体已经着陆,心却还在荒岛上。他渐渐在恢复了原来的社会关系,慢慢解决基本问题,生活渐渐走上正轨。但新加坡人的心没有就此安宁。

“我仿佛一个流窜人间的逃犯,为了逃避追捕,只能没日没夜的奔走,忙碌。夜里我还是常常醒来,感到巨人在监视着我,感到有人在拿小锤子敲我的脑袋。我很迷茫。但还是要前进,我知道我没有退路可走。后来有一天我路过一个广告屏。突然间就感到自己已经得到了特赦,我真的自由了。”

我:“什么广告屏?”

新加坡人:“一个发出黄光的广告屏。我路过那里的时候,感到一切都被照亮了。”

我:“光疗法?”

新加坡人:“有可能。”

我:“光线的确对抑郁症有用。你知道SAD吗?就是一个……个……情绪方面的病,人在冬天觉得抑郁,夏季转为躁郁,这个就和光照时间有关。”

新加坡人:“你懂得真多!是有可能。”

夜里又沉默了一刻。“那你还有一起逃出部落的那个朋友的音讯吗?”我问。

新加坡人:“有啊!我们交换过姓名和住址,我回来后,找到了他。之前,我还去看过他。”

这段神志不清的对话里终于出现了现实联系,我万分高兴:“啊!那太好了!你们一起患过难,真的是非常宝贵的朋友啊!”讲到朋友,新加坡人也很高兴,“是啊!还好那时有他在,不然我不会果断逃亡,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是友谊让你逃出了生天!”我强行总结的大喊:“Friendship is magic!!”

我福至心灵,为用上了一句熟悉的英文而高兴万分,新加坡人虽然不知道我在激动什么,但是看见我如此共情,也情不自禁地跟道:“是的,你说得对!友谊是魔法!”我们激动地注注视彼此,仿佛高山流水,但其实我没有看过彩虹小马。新加坡人又道: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了。我因想逃离现代社会而走进了丛林,却发生真正的土著一个都没有,全部都是现代人伪装。耗尽许多青春,浪费许多年华,在一片弹丸之地上流连。这能怪谁?只怪我自己……”

“我明白!”我激动不已地点头,“too young too simple, sometimes native.”

“是如此!你懂我!”新加坡人感动万分,而我只是在为又用上了一个梗而激动。新加坡人又道:

“现在想想这些事,简直匪夷所思。荒岛的事情,仿佛发生在十万八千年,又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我已经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找回那片岛屿,也不记得纸片上幕后黑手的名字,我的朋友也不记得。许多事情,都已经遗忘。深夜想起,不禁又暗自发笑。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事情。”

我再次激动地引用道,“是啊!人生里很惨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我们能笑,就大笑,太惨的,过去了就不要提了!你看,这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就是有很多,比如这桌子,我同学上次做饭,就在这烧着了炉子,而燃气罐就在距离火源不超过10cm的地方。要不是及时熄灭,可能桌子就不在这里了,厨房就不在这里了,我也不能在这里和你讲话了,房东也卖不出去房了。但还好运气好,房东在室外盖厨房,不然弄响了火警得赔多少!!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加坡人:“你们真不小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此我们结束了夜谈,说这真是一段美妙的交流,学到了很多,但是今天太晚,下次再聊。新加坡人扔掉了喝空的啤酒,我收起了一字未写的电脑。我们互道晚安,新加坡人脸上仍挂着热情礼貌的微笑,他走进长满杂草的院落,踏入寂静的夏夜,走向谈话后怅然若失的空间。他踩中杂草远去的脚步,好似一条蛇在黑暗里游荡。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很寻常。房东卖房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白天看房,晚上写论文,择日搬家。新加坡人偶尔出现在厨房,也只晃晃,各有各的事要忙。搬家那天我想去向新加坡人告别,但我从未去过西头,同一屋檐下,竟不知他住在何方,论文语法的事也就无疾而终。新加坡人似乎给过我他的Facebook,但我手机内存不够,始终没下软件,始终没加。后来想起时,他说过的名字已经遗忘,而记录的纸片也在搬家途中丢失。新加坡人的讯息就像他故事里的那张纸一样,在残阳的余晖下渐渐暗淡,沉入不可知的黑夜。

后来我搬了家,便再也没有见过新加坡人。我只知道世界上有过这个人,知道这个人是存在的,知道这个人有过一段故事。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道。

新加坡人的故事,可谓九曲回折,荡气回肠,充满魔幻传奇色彩,能改编成十本小说。但是我和他语境不通,文化相隔,经历差距悬殊。于是到了我这,就神志不清的给summarize成了友谊是魔法,图样图森破上台拿衣服,以及人生惨的事太多,还是让我们笑。答案一一对应问题,就是这事为什么解决了,这事为什么发生,以及为什么要这么讲这事。凭良心讲,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这三句话还都不是我说的,纯属套用素材现场改编。但新加坡人竟觉得很有道理,可见新加坡人要么情商很高,要么也神志不清。可能天气太热,或者白天喝多了酒。

在这最神志不清的一段叙述里,新加坡人说,他在都市的水坑里看到亮光时,觉得神迹来临。四面八方射出万丈金光,昏暗世界一时骤亮,犹如漂流荒岛者看见船舶停靠,极地旅人注视东方破晓,六千多万年前恐龙看见小行星降临,最早上岸的植物第一次见到阳光。他的内心好似有上万个货架的气罐同时爆炸,碎片伴随泪水着零零落地,中心真空里寂静无声。新加坡人泪如雨下,就此终结了逃亡,而这光辉的特赦令不过是高楼墙面的巨大电子屏广告。这广告的背景色是饱和度极高也极廉价的黄,但在新加坡人心中,这就是圣旨的神光。它在几秒后迅速切出,路边行人依然匆匆,细雨中的都市仍旧暗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它本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屏幕广告。但新加坡人却得到了极大的快慰。他知道,他就此自由了。

阳光灿烂的明丽景象让我总想到死亡,新加坡人说,而这个荧屏,是真正照耀世人的光。

我纯粹随便一听。新加坡人讲的莫名其妙的事情里,这不算最莫名其妙的一件。但却被他放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好像广告屏里有一把解读故事的钥匙,给整个故事都镀上一层寓意的圣光。可能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想离经叛道,逃离尘世生活。以为找到极乐净土,到头来都是梦幻泡影,空中楼阁。真正的土著其实一个没有,人间只有广告屏的圣光。我们发现自己其实处在文明人伪装的原始部落,就好像中年男人一觉醒来发现他不爱自己的妻子了。要这么解读,纯属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为了让瞎猫撞上死耗子,先把猫弄瞎,耗子掐死。新加坡人的故事里也有指向这种无寓意的寓意,即,便利的终极解答是不存在的,逃出生天后,幕后黑手的纸片很快就随风消散,后来也不重要了。当然,这也是胡说八道。于是这里就构成了一个寓意的悖论。

如果新加坡人的故事是一个寓言故事,那就是不可理喻的。

如果新加坡人的故事不是一个寓言故事,那就是可以理喻的。可以理喻的地方在于,现实是不可理喻的。

当然,这也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广告牌纯属广告牌。我的summary也已经做过,无非是友谊是魔法,大家要珍惜友谊。人都有图样图森破的时候,我们要少拿衣服。人生很惨的事太多,捯饬文字游戏太费脑子,到了闲谈不重要往事的时候,还是让我们一笑而过。虽然这些结论,纯粹也是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上海自来水来自自来水厂。

后来,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天气。我已回国,准备去医院检查。我顺着簇新的地铁路标走向地铁,却走进了一片开发中的工地,抵达了一个尚未开通的地铁口。戴帽子的工人向我指路,于是我回到了大路上。街道上人流杂乱,养老院的招牌下方是花圈和寿衣的广告,街头小吃摊上贴着富强民主公正法治。医院大厅熙熙攘攘,四处都是二维码和智能挂号图示。在医院的厕所的门后,我看见了一幅极其秀美的画作。柔软过渡的红和蓝,冰淇淋球一般的黄和紫,棉花糖般轻盈透明,富有动感,流淌色彩的云朵。淡的要没入门板,却又是那表层最炫亮的一层油彩。是谁,在这生死交界的消毒之地,万人穿梭的公共场所,藏污纳垢的厕所门板后方,留下如此浪漫的画作?是谁如此不吝啬才情,是谁如此有心的在这里挥洒艺术?青年艺术家?情感深厚的医院职工?无所事事的患者?我走进另一间厕所,想要寻找这位艺术家的签名,却发现门板后充斥着各色油性笔书写的“收药:152xxxxxxxx”的小广告。艺术家之谜就此解开,生活狡黠的一个玩笑。我离开了厕所,心里却仍想着那幅小广告擦抹成为的油画:我这辈子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艺术品。这时我想起了新加坡人的万丈金光,想起了他的特赦和出亡,想起了广告牌致盲般的一时照亮。我的心也泪如雨下,一种命运隐秘的联系在泥沼里显现。新加坡人从部落出亡,在村庄流连,在都市特赦,又走进了空茫的夏夜,就此消失不见。而我还在旷野上行走。我曾走进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的虚无,体会了上海自来水自海上来的讽刺,在人群中喊出了上海自来水来自自来水厂,现在我终于能将上海自来水冲入阴沟。新加坡人的故事已经结束,上海自来水的呐喊也已经结束。广告屏的金光稍纵即逝,厕所门上的油画偶发所得。指控幕后黑手的纸片已经风中消散,门板上的杰作没有署名。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朝雾似海,夕阳斜照。旭日东升,气罐爆炸。于是我的心也寂静了。这里是当下与永恒。这里是绝路之后。这里只有色彩轻盈,只有金光万丈。

我知道,我从此也是一个自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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