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天生胆小。
家里没有电视的那些年,晚上喜欢去邻居老奶奶家听故事。阿凡提用光头智斗地主老爷,老虎屁股钻洞箭头插进屁股,妖神鬼怪半夜推碾……故事可能是老奶奶的奶奶讲下来的,其中也被补充了许多。好笑的故事便更好笑,恐怖的故事更加恐怖。听完回家,虽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后背发紧,不敢回头去看。定是摸到了家门,猛地转身关门像把一切可怕关在了门外,有一丝丝的可怕夹在门缝里,用了劲“乓”地用门栓夹断。嘭嘭乱跳的心这才回了肚膛。被窝裹得严实,肌肉和脑袋才放松下来,黑夜和恐惧关在被窝之外。
小孩要上学了。
离学校不过几百米,仍是结了伴成群结队回家。白天,回家的路近得不过几步。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习,月缺时候,再加紧了步子,家也是千里之外。路上,要经过一片坟地。那里埋的都是同一姓氏的已逝老人。坟地原是在村子外的,后来人越来越多,房子紧了地盖,终是把这片坟地围在了中央。大人孩子是不怕的,里面可都是亲人哩。小孩的爷爷、父亲的爷爷,小孩爷爷的第一任老婆……都在这片坟地里。缝年过节,小孩的父亲便拉着小孩来上坟烧纸。大人在那儿边哭边念叨当下光景,小孩总能找到有意思的东西:坟边的小花,柏树上的油脂……小孩和小伙伴晚自习回家,倒是见过一次鬼火。远远的看那火光跳动,几个人“嗷”地往各家跑,好象脚后跟已沾上了火光,一只脚还没落地另一只脚火急火燎地起来了。火光离得老远,可头发已经被烤得站了起来。
现在,这片坟地还在。原来的小土堆,由于年年往上添土,越来越大。日子好了,坟前也多了石碑,上面大体要写一些类似个人简介的文字。
小孩上初中了。
终于不用天天见那片坟地,害怕又盼着的那个鬼火。
初中离家不过八里地。小孩长大后开车回家,似乎也就一脚油门的距离。但不知为什么,在上学时候看来,实在是远。骑着自行车,不知道左右脚打圈多少下才肯到达。遇上雨雪天,那土路便跟打了浆一般,骑车怕打滑摔进沟里,走着泥水灌进鞋里。还要防着一个个的坑。就这八里地,总是要走上一个小时才能到家。下了晚自习,有月亮的时候还好,月缺时只能把手电挷在自行车把上,摇头晃脑的灯光就像在开演唱会。
这种罪不好受。小伙伴们便各寻自己亲戚或亲戚的亲戚,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人家。
小孩住在了姥姥家。
姥姥七十多岁,应该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姥姥的家住在胡同的深处,出门便是一间废弃的破屋,堆些杂草在里面。里面经常有动静,沙沙、嗦嗦、啾啾、吱吱……从它们的全世界路过,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胆量可以练出来吗?小孩一直以为它们会让自己变得胆大。
姥姥喜欢晚上去邻居家唠嗑,下晚自习的小孩推推门,看锁着,便到邻居家去寻姥姥。邻居家有跟小孩差不多大的女儿,围着自己的母亲撒娇。小孩可馋,想着如果不是为了求学,自己也能晚晚地在母亲身边撒娇撒欢吧。
姥姥觉可真少啊。小孩已经困得听不进撒娇声。跟姥姥要了钥匙自己回去。开门的瞬间,有一种瞬间嘎止的静。小孩钻进被窝的没一小会儿,这种静便装不下去了。
扫帚倒了、尖牙在咬花生、偶尔脸颊有风扫过,老鼠们熟练地在这间屋里活动着,作为外来人,小孩不敢有半点的动静。眼睛紧闭,脑电波把整间屋照亮,还原着一间屋和一群鼠的全部。
是它们入侵了这间屋,还是小孩打扰了它们的生活。不好说。
再醒来时,姥姥姥爷的鼾声一起一落,小鼠们也被催眠。都,安静了。
摸到手电筒,往墙上照去。在松柏仙鹤画的旁边挂着老钟,年代太久,蒙面磨得厉害。隐约地看到五六点钟的样子。
小孩有要紧的事去做,赶紧地悄悄起身。
小孩不知道姥姥是什么时候回家入睡的,姥姥也不知道小孩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依然要经过那废弃的老屋,跟晚上不同的是,已没了那些动静。凌晨,空灵一样的静。这一路,经过了一道碾,一座桥,就着月光,脑子里把每个经过地都与儿时邻居奶奶的故事连在一起。碾上真的会有推磨的无头小鬼?桥上真会爬上没脚的小兽?不想,不想,快走,快走。最后,脚步越来越碎。呼吸来给脚步壮胆,跟上了脚步的节奏。无论怎样,决不回头。路过的一间间屋,像天一样高,把小孩夹在一条条缝里。
终于到了学校门口,却没有像住前一样,灯光不在,同学不在。
护校大爷屋里的老钟扯着沙哑的嗓子:当、当、当。
竟然没有继续。现在,是凌晨三点!
来早了。
早大了。
回去?再次路过那座桥、那台碾、那间老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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