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宿命,我们在劫难逃?
我离开家以后,风正的消息会断断续续的传到我的耳中,大多是在和父亲的通话中得知的。
听说风正外出打工,找到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女友,并且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村里一下子炸锅了,风正一分钱没花,带回了一个女友,并且怀孕了。村里的年轻人和家长,边议论,边嫉妒。是的,风正又一次独领风骚。
我们家和风正家是邻居,我和他算是发小吧,印象中,他总是被村里的小孩欺负,一方面风正比我们都要小,另一方面,风正的父母并不能给他提供太多的保护,普通人家的孩子吃了亏,父母至少会站在门口吼两句,尤其是母亲,但风正的父母没有。
风正的父亲是个赌徒,不务正业,昼伏夜出,风正的母亲是他父亲通过非法途径娶回来的,脑子不太好,被拐卖到这里,就像现在的越南新娘。
为了繁衍后代,人有时候会不择手段,卑微且轻贱。
很多时候,风正哭着回家,得到的不是母亲的关怀,甚至,风正的母亲会打他,用手指去掐他,听到风正的尖叫,周围的小孩子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疯子”“傻女人”,小孩的语言能力是从大人那继承来的,我们都是在模仿中长大。
风正的母亲打的越狠,风正的尖叫声越大,我们看的越有兴致,风正一直哭,哭到没有眼泪,只剩干嚎,我不知道有什么比父母下狠手打自己更无助,小孩子没有“无助”的情感表达,“无助”是成年人才有的情感,小孩子只知道疼痛和恐惧,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内心麻木。
风正的父亲喜欢赌钱,所以风正经常会有一些意外之财,我印象中,一毛钱汽水和两毛钱的辣条,风正从来没有断过。这或许是有个赌徒的父亲和脑子不好的母亲唯一的好处,从来不会有人叫他写作业,也不会有人管理他的零花钱。
其实,老天爷对风正还是偏爱的,风正的头脑特别聪明,属于那种整天不学习,考试依然高分的那种,他小我两届,在我们那里的小学,一个学生成绩好的最高表现就是拥有和老师一起批改试卷的权利,风正就拥有。但他在学校也不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去游戏厅,拉小帮派。。。。。。这让我很嫉妒,我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拥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成绩,风正不用,他就是脑子好,不用努力。
也许是继承父亲赌博的天赋,和小伙伴一起赌钱的时候,他总是能赢,而且赢完还嘲笑别人,尤其是那些经常欺负他的人,嘲笑他们学习不行,赌钱也不行,换来的只能是一顿暴打。
被打后很少哭着回家,因为他知道这没用,或许情况更糟糕。
后来,我去县中读书,学校很大,学生很多,里面有很多天赋异禀的人,我偶尔回到家和风正聊天,像一个前辈一样鼓励他去县中读书,他也满怀憧憬,相信自己属于那样的学校。
然而,祸从天降,有一次父亲接我回家,父亲告诉我,“风正他爸死了”,直白的我差点没反应过来,是医疗事故。
我当时想到风正,差一点哭了起来。
我到家以后,看见风正家正热闹地操办着丧事。我不明白,人死后为什么摆酒席,还要家家随丧礼,导致我小时候一直有谁家有人过世了,就会有好吃的错觉。
我记得当时夏天还没有来,冬天刚过去,白杨树开始抽出新芽,漫天的飞絮。
风正父亲生前的赌友和亲戚给了他们家很多慰问,白天在他们家忙忙碌碌,来来往往,也许让他短暂的忘却了悲伤。
“东东回来了。”
“嗯。”
我们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我想报以同情的慰问,发现不需要。风正坐在长凳上,身上披着孝服,应该是刚哭过,拿着糖在逗小孩。
那天傍晚,我奶奶指着风正家对我说:“你看风正家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白天的人都走光了。”
晚上起风了,有点凉,我也回屋了。
风正父亲过世的第二年,风正到县中读书了,钱是他父亲事故的赔偿费,寄存在他大伯的手里,包括他父亲的丧礼钱。
可是,本来就没有人管的风正,现在就像脱缰的野马,而且找到了更大的草原,他很快在县城里混了起来,拉帮结派,打架斗殴。老天爷给的天赋毕竟有限,经不起他的挥霍,很快,风正的成绩一落千丈,到初二,风正辍学回家,是他母亲去领的。
回家后和他大伯吵了一架,断绝关系,因为他大伯吞了他们家的钱,他父亲的赔偿金和丧礼钱。
那一年,风正应该13岁,母子俩断粮了,他二伯不管,因为他二伯认为钱都被老大家占了,自己家没有拿到一分钱,不做这个冤大头,是的,没有人愿意做冤大头。
人在绝境中,总会想起些什么。
风正的母亲隐约记得自己被拐卖之前的娘家,风正通过母亲残存的记忆,找到他的舅舅家,短暂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风正沿袭了他父亲不务正业的脾性,很快他舅舅也不再收留他们母子俩。
也是,人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精力收留别人。
风正和母亲再一次回到家徒四壁的房子,这样他们在这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年代,过上了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
后来,村里有个老光棍看上了风正的母亲,想搬到他们家一起过日子,风正一开始不同意,村里的老人骂他,“妈的,要不是大梅(老光棍),你们母子俩都得饿死。”风正也在饥寒交迫中同意了。
我在这个村子长大,但有些事情我也没办法理解。我听父亲说,在风正的继父刚搬来不久,风正的大婶来他们家闹过,要风正的继父给彩礼钱。周围的老人,虽然没有文化,但从来不缺少幽默的天赋,“别人家卖女儿,他们家卖弟媳。”事情到最后因大梅只有几袋粮食而不了了之。
风正在家晃荡了几年,把能做的出格事都做了一遍,赌钱,偷钱,嫖娼。。。。。。
有一次,我在打井水,风正向我走来,我反而有点怯生,他神采奕奕地给我讲述他找小姐的过程,并且说自己现在有性病,把衣服捋起来,让我看他的皮肤,我当时有点木讷,尴尬的点了点头,懵懵的。
虽然我经常听父亲说,“这死孩子,废了。”但我还是很吃惊他的变化。
风正快要成年的时候,自己决定外出打工,听说在酒吧工作,不到一年的时间,西装革履,并且带回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荣归故里。他把漂亮女友带回来以后,在我们面前,一口一个媳妇,大肆炫耀,就像小时候,赢了我们的钱一样,在我们这些连女猫的手都没摸过的人面前,讲述女人的肉体,并自诩自己现在是大人了,不能再和我们这些小孩玩了。
没办法,有时候你会悲剧他的人生,但一听他开口,你就恨得牙痒痒。
听说,他的老丈人要给他买辆车,让我们全村的年轻人,羡慕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然而好景不长,他那女朋友生下孩子的第二年,就再也没有来他们家,因为风正坐吃等死,游手好闲,挥霍度日,由于他老丈人没给他买车,他就用钱租了一辆丰田车,300元一天,再看看他们的家,她绝望了。
风正女朋友走后,他没有再出去打工,对他来说,太累了,他把自己父亲留下的小赌场又经营了起来,逢年过节,全村的老少爷们又有娱乐的地方,和风正父亲在的时候一样,其实,我们村就没有变过,时间在这个小村庄里毫无痕迹。
我过年从外地打工回来,看见风正穿着一件新买的羽绒服,但里面什么都没穿,还和以前一样,就是背有点坨,自己蜷缩在门口废弃的沙发上晒太阳。
“东东回来了。”
“嗯。”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打招呼,但没有过多的交流,从他捋起衣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过多的交流。
路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大约两岁的小女孩,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