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二十九章
2015-02-18 13:0453
二十九
梁泾渭教授在六十年后因病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和陪同他一道回到故乡的女儿梁思云一起,饶有兴致的梳理了他们知道和不知道清楚和不清楚的所有有关小镇上的故事。在外多年,小镇上的一切都仅仅剩下了一种简单的情感印迹。从上一辈人的传说都自己有限的体验,如果没有人生最后使其获得的这一份难得的自在,这一生也只有带着对故乡的模糊印象还有那些不完整的情感碎片而抱憾归去。被政治背景牵涉纠缠了一辈子的梁泾渭,自信自己一生的坦然和磊落,没有给自己的信念蒙上任何一丝灰尘。但由此引发的争议与不和谐却完全颠覆了她对生活的向往和格局。庆幸的是在老年时期,所有那一代人所经历的事情,就突然之间像一种梦境一样,静悄悄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部精心导演的活报剧,演员们认认真真扮演的角色在闭幕卸妆之后,就突然觉得与自己原本的生活就没有了丝毫的关系,静悄悄之中四散而去,连一种告别的仪式都没有。梁泾渭奇怪人们的健忘竟然已经达到这样的状态,似乎昨天还在歇斯底里的为了某种并不确定的东西而欢呼雀跃声嘶力竭奔波呼号斗志昂扬,仅仅过了一夜之后,就完全换生了另一副面孔另一幅心态另一种做派,截然扮演上另一个崭新的角色。过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从来没有在生活中出现过,所发生的揪斗与激辩呼号与抗争维护与打烂等等,都和当下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仿佛那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属于别人的都没有听说过的故事。难道有这样的事情?说这话时竟然是一脸的无辜。梁泾渭并不在乎在一种政治的洪流之中如何的摧枯拉朽导致泥沙俱下是非难分,梁泾渭内心一直在往下沉淀的是,一个民族为什么在一场好大的洪流中会集体迷失,集体失忆,集体茫然,集体谵妄迷离?一个人的生活,一个民族的习惯和传统文化,是一个人一个民族的根,是这个人或者这个民族生活价值和快乐标准的源头和动力。为什会突然出现断层,断裂得毅然决然。后来一夜之间就像一部电脑,完全在一夜之间就装上了崭新的运行软件,崭新的没有了昨天没有立即以没有了过去。梁泾渭觉得,毕竟回来了,毕竟还是装上了新的运行软件,毕竟走在回归的路上。就好像自己违抗父命远走欧洲一样,几十年下来,除了一副理性的衡量事物的标准和做人行事的原则,剩下的就是与之如影随行的各种运动中的陪绑与揪斗中那些戏剧一样的情节。做这些事的人已然没有了记忆,其实自己身在其中也一直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戏剧之中,从来没有过埋怨和悔恨。有的只是一场戏中的属于别人的酸甜苦辣。所以,梁泾渭在信心养病的日子里,突然之间就多出了一份庆幸。如果还在戏中,这世界上的众生将会有怎样的忘乎所以的表演,将会有多少痛心疾首的悔恨和伤痛。作为遭受迫害的弱势一方,梁泾渭没有为自己所有的不幸叫屈,甚至感到自己当年教育兴国的主张是多么的远离现实,多么的幼稚可笑,多么的简单天真。但令梁泾渭不能释怀的有两点,其一是对于过往记忆的集体失忆,其二是在一场好斗的复杂剧情的演出之后人们突然地离去,这是否又是一种没有分辨不用分辨的盲从和迷失。对于前一种的担心远远不及对后一种情况的恐怖。但后来,梁泾渭渐渐看到,一切似乎都在变化,人们已经疲倦了那种浩浩荡荡纷乱与冲动,生活正在渐渐地回到正轨道上来。就像自己能够静静地养病,后来又能够回到故乡在半个世纪之后与相识的不相识的人们自由地谈论曾经的故事一样,梁泾渭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
梁泾渭首先对自己长期以来关心的耀州瓷的兴衰历史作了探讨,完全是学术性的探究,就有了一个明确的全新的注释和理解。一个午觉之后醒来,喝着女儿梁思云精心冲泡出来的清茶,在那种淡淡的清香之中,父女两人展开了交谈。梁泾渭深有感触的说了一番话:“专家研究了很长时间,但我觉得有几个事值得商榷。一是耀州窑的概念;耀州窑或者耀州瓷,并不仅仅指的事耀州青瓷,而是指包括上店、立地、陈炉、马家窠在内的所有地方出产的陶瓷制品,有占有极大比例的日用瓷,当然也包括耀州青瓷。提起耀州窑之所以常常只说耀州青瓷,是因为耀州窑所产的青瓷是耀州窑产品之中的阳春白雪。正因为是阳春白雪就比耀州窑日用瓷流传的较为久远,更有其名气,甚至是短暂的官窑产品和朝廷贡品。但是,相较于出产耀州青瓷的窑场,应当相信生产耀州日用瓷的窑场则更为普遍,因为一个窑场的存在首先是保障区域内民人日常生活而不是官府的朝贡。只有一个窑场的工艺水平达到一定的程度,才可能被确定为官窑。所以说。研究耀州窑和耀州瓷,不是仅仅只针对耀州青瓷。相对于整个耀州窑和耀州瓷,耀州青瓷仅仅代表了耀州青瓷之中工艺瓷的最高水平,代表了宋元以前那个历史时段。二是耀州瓷,如果说耀州青瓷是耀州窑工艺瓷的巅峰之作,那么这仅仅代表了耀州青瓷的最高工艺成就。相对于耀州青瓷来讲,无论是数量还是时间,耀州窑日用瓷自始至终都是也应该是主流和绝对量,其中不乏大器和精品。但凡说耀州窑和耀州瓷,言必称耀州青瓷,这种观念是绝对错误的。衣食不饱者不慕梁肉。一个数千年的窑厂,存在的绝对意义首先是满足基本市场的刚性需求,然后才是盛世工艺瓷的试制和行销。单单挑出一个门类的产品去研究一个数千年的窑场,无异于通过一个儿子去研究他们的母亲。完全是断章取义管中窥豹。三是基于以上两点认识,作为一个小镇后人,他认为耀州窑的历史远远远于耀州青瓷产生的年代,耀州青瓷只是耀州窑历史上的一个门类的产品,也只是一个贯通宋元时代的产品。研究者一叶障目就借此断定耀州青瓷产生的时段就是耀州窑兴起的时期,这完全是一种谬判。儿子的出生日绝对不是母亲的生日,那仅仅是儿子自己的生日。要研究耀州窑必须脱开遗址挖掘先后的观念,抛开前期匆忙之中已经得出的结论,以学术的严谨的态度去重新考量。历史上多少堪称伟大的理论都是经过多少代人努力才逐渐的完善起来。我们何须纠结与之前曾经的幼稚?”说着一切的时候,年已近八十岁的梁教授开始时情绪是非常的激动,后来说到曾经的幼稚时已经显得十分的平和。当时教授的女儿思云静静的在一旁听着,一脸的严肃,后来就笑了。见父亲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说完且心情已经平静,女儿拉拉父亲的衣袖说:“老顽童,咋还较真了?咱不是说已经把世间事了清了么?火气咋还上来了?嘿嘿,看来是六根不净啊?嗯?”梁思云边说边幸灾乐祸的点着脑袋,父女两人就都笑了。梁教授迟滞的挥挥手,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他多么愿意大家都能说实话,都能真正了解从他们这一代人开始已经深入人心的四个字——“实事求是”的意义。梁教授明显的有节奏的呵呵笑着说:“今人研究历史,常常寓于古人的几句话中。故人写史,除了盛世编修之外,还有一些遭贬谪的官员和地方上的名士自行编修,其中勘验史实一定带有自己个人的明显的观点。已经被证明的就有许多。就说明朝地方志书中说的‘其地不陶,陶于陈炉’,依历史的眼光去看,为什么不能说是‘这个地方已经没有陶瓷生产,陶瓷生产现今只剩下陈炉’?黄堡镇生产耀州青瓷有着灿烂的历史,甚至可以说是柴窑最优秀的代表和耀州青瓷的唯一场地。但这并不能证明以生产日用瓷为主的陈炉就是在黄堡镇耀州青瓷不生产之后才崛起的。以陈炉为核心的日用瓷产品辐射出的行销范围内,已经被证明再也没有日用瓷的第二个窑场。这还不能证明以黄堡镇为首的曾经生产出青瓷的窑场和以陈炉镇为核心的生产日用瓷的窑场都有着辉煌的过去?黄堡窑场的璀璨历史形成了新的一叶,障住了当事人的眼,就看不见陈炉了。于是武断地说,黄堡既然不陶了,那就是发展到陈炉去了。想当然的推断造就了历史的误传。果真如此,西周之前古公亶父时期以淳华为中心的古豳国墓葬中出土的耀州窑日用瓷该怎么解释?”刚刚已经平静下来的梁教授又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女儿作为社会学家此时此刻看着执着的老父亲,脸上挤满了有趣的笑。同样是学者,老一辈的学者会在学术问题上很较真,而新一代的学者就会把它作为一个事情去轻松地对待。女儿讪讪的说:“爱故乡之情可以理解,但何必这样去较劲?历史有时候就像是一件陶瓷作品。你说它在那里,你不说它还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今天可以这样说,明天还可以那样说,这就根据当下人的需要。再譬如对一个人一种观点一种思想的定位和评价,也可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看法。历史历来如此。待到数百年数千年之后,那些真相都已经很难寻觅,那些人那些观点和思想已经显得那么不重要时,历史才开始给他们寻找合适的盖棺论定的结论。这种现象也是一种历史。这就是历史。老顽童钻进去,咋就出不来了?嗯哼?”父女四目一对,就都会意的笑了。在他们回到故乡之后的半年时间里,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小镇生活之中去追寻过往的历史,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关于陶瓷关于炉火,关于生命的顽强和脆弱,关于眼光的远近和胸襟的狭隘与宽阔,关于现象与事实,关于各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诠释问题解决矛盾的差异与结果,关于心性善恶与追求目标的分野以及生命的张力和决绝之中的悲壮,都给他们的心灵上写下了浓烈的一页。对于他们以新的眼光看待小镇的过往,甚至对于他们重新定位自己的思想观念,都有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巨大推力。梁教授觉得自己过去对于故乡那份纯真单一的情感,突然变得那么浓烈和揪心,那么迷惘和混沌,有时候好像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没有底的深井之中,没有着落,没有分辨,没有明晰的情感,也没有纯粹的单色调的依恋。有的只是一种无奈和悲壮,一份撕裂与遗憾。到最后就是想掬起一捧捧黄土,覆盖在古人的坟头上,凝噎着道一声安息,这些都是后话。在梁教授和他的女儿以及同官人的眼里,耀州窑就是当地所有烧造陶瓷的窑场,耀州瓷就是所有的陶瓷产品而不是专指早已断代后来又恢复起来的耀州青瓷。
显而易见,梁教授和女儿回到故乡一刻也没有停就进入了对于耀州窑和耀州瓷历史的研究之中。从后来留下来的笔记看,这种研究是严谨的。整整齐齐显然是经过整理的笔记整整有四本。这四本笔记把小镇的故事和故事中的人物都记述了下来。有些事实显然是不能够顺畅的讲通顺,有些事情就像是没有思想的演戏,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在笔记之中还是被记述下来。不好分辩就不分辨,记下来叫后人去分辨,就好像每一册史书都有一部分记述传说中或许有的事情,史学家把这种手段叫做存疑。那些存疑的东西可以暂时的忽略,但记载在笔记中的没有任何犹疑的材料,其详尽的程度就像是一部陶瓷史。字迹娟秀有力,描述井井有条。
碗窑品类大致五种:第一类唇沿碗:有大夫子、二夫子、大小圆碗、二号碗、大小涮碗。手工拉坯后自然凉晒半干,经修坯浸施化妆土后施釉,内底刮一眼圈以防烧成时粘结。二号碗只浸化妆土,不上药,在窑内最低火位装烧。第二类是薄沿碗:有黄大楼、花大楼缸工碗、苜蓿花碗、描沿碗、四把子、中把子、黑窝子等,其中黄大楼在碗内用铁锈红色釉写三个福字,碗内刮眼圈。黑窝子不施化妆士,内外浸施黑釉。缸工碗、花大楼、茸蓿花碗、描沿碗画蓝花装饰。第三类是高把碗:有大高把碗、二高把碗、小高把碗。敞口,斜直壁,直立高圈足,外有两条凸线。多用蓝花装饰。第四类是表里青碗:在碗外壁施一层黑釉,烧成后内白外黑。第五类是品碗:斜平宽沿,圆弧腹,直立圈足。拉坯时撇出斜平宽沿,凉晒修坯施化妆土,碗沿内壁、内底有彩绘装饰。此碗装饰华丽,美观大方,是碗品中的高档产品。碗窑第七类类产品是碟子类,有七寸碟子、五寸碟子、醋碟子、勿弓碟子等。主要用作盛菜、辣子之用。第七类后是附加品,有顶钵、代钵子,是一种装窑工具产品。第八类有毛肚子、老罐,是专门请瓮窑黑窑匠人做的,当作装盛碗类产品的匣钵。
黑窑产品器型:第一是斗罐:直桶型、卷圆沿、腰微凸、双耳、施半釉、口部无釉,装窑时加腰圈支撑前后左右。第二是二称 (音,趁):直桶型、卷圆沿、双耳、全身施黑釉,口底部无釉,是套装其它产品的外套。第三是三称:和二称型相同,比二称细低,是套装在二称里面的。以上三种产品造型简练明快,以实用为上,是盛装物料和液体的用具。第四为 灯具:有三台吸烛、高把吸烛、大牛铃吸烛、牛眼吸烛、大片吸烛,是照明用具。第五是瓶类,瓶口多为盘口、双耳或三系,多是直筒形。主要装液体如酒、醋、酱、水。品种有:字二、三斤,方二、三斤,黄二、三斤,吊二斤、半川,稍里敦、水葫芦、油葫芦。第六是罐类:型多圆腹卷圆沿,全身施黑釉,口无釉。主要装液体如油、汤饭、水。有黑饭罐、花饭罐、细子罐、稍里罐、马铃罐等。塔盒类有:四节加盖筒形方塔、五节加盖上小下大的雷峰塔、狮纽油盒、辣子盒。第八是盆类:口稍大于底,里外施满釉,口无釉。倒套装烧的连四盆,用于舀水、调菜、泼辣子。第九是烟具,是黑窑别具一格富有特色的产品,拉坯技术含量很高,烟葫芦直径仅两公分多,一次拉坯不用修坯,施全釉,腹部钻一小孔装烟泡。烟灯有套座可装水降低灯内油温节省油。第十是杂件:如尿壶。是专供男性用的溺器;拔火罐,大有四五种,大如拳头小如蛋;缕空黑凉枕,夏季就枕冰凉清爽,是高血压病人的上好枕具;笔筒:是文房用具。
瓮窑产品器型:第一是瓮类:有老瓮、二瓮、线瓮;直桶型,口大底小,方板沿,外沿浇施黑釉,里沿下施黑釉。三瓮套装,线瓮里套装花坛、菜坛、罐子、全套盆子、圆二斤及蒜窝。另一装烧法是不装老瓮和二瓮,线瓮作外套合装,线瓮里套装其它产品。瓮的用途很广,可盛粮食、面粉、水、醋、腌咸菜等。据出土发现,贫困人家用两瓮扣合当棺材。第二是花坛:直桶型口大底小,荞麦楞圈足。里沿下刷施黑釉,滚施化妆士 。铁锈花坛在化妆土上用铁锈红颜料彩绘装饰,后浇施外釉,抹去口沿釉。蓝花坛是在釉上用颜料彩绘装饰。花坛是在线瓮内套装。花坛内可套装连四盆子、小菜坛、罐子。花坛可装豆子、面粉、盛油、腌咸菜等。第三是盆类:有斗盆、苫盆、龙盆、改号、二盆、三盆、四盆、和面盆、菜盆。形为口大底小斜直腹,荞麦楞沿。里外施黑釉。可装物料、舀水、和面、泡豆芽、调菜。第四类是酒具,是盛酒,泡药酒的主要器皿。有大中小三种,釉色装饰亦有白底蓝花、姜黄釉(亦叫香色釉)铁锈花及纯黑釉三种。形为小口、圆口沿、短直颈、圆弧肩,肩以下与瓮形相似。第五类是敦子:有黑十五斤敦子、铁锈花敦子、圆二斤敦子,形为盘口,细颈、斜平肩、圆鼓腹收底,荞麦楞圈足,手拉坯一次成型。铁锈红敦子要浸施化妆士,再彩绘装饰,浸施外釉。黑十五厅敦子、圆二斤敦子,经修坯后,浸施黑釉。十五斤敦子是在花坛内套装,圆二斤敦子在四盆内套装烧成。敦子可盛装酒、醋、油等。第六类是凉盘:有大小两种,大敞口、圆口沿、圆弧短壁,荞麦楞圈足。手拉坯一次成型,凉舾后经篮坯,浸施化妆土,用铁锈红颜料施外釉。大凉盘两件合装在线瓮里花坛底上。小凉盘是两件合装在花坛内连四盆改号底上烧成。凉盘作调菜、调凉面之用。第七类是洗脸盆:平板沿,外沿凸起一楞,圆弧腹,直立圈足。手拉坯一次成型,凉晒后经修坯、浸施化妆土,用铁锈红颜料彩绘装饰,浸施外釉。洗脸盆置线瓮里花坛底上装烧。是专作洗脸用的。第八类是菜坛:圆口沿、小口、短斜颈、圆肩、圆弧腹、荞麦楞圈足,肩粘接一挡水圈。手拉坯一次成型,凉晒后涮里釉,经修坯并粘接挡水圈。浸施黑釉。在花坛里套装烧成。是腌泡菜的器具。第九类是油罐子:卷圆沿,大口、圆弧腹,荞麦楞圈足。手拉坯一次成型,凉晒涮里釉,经修坯后浸施外釉。油罐子在花坛里套装烧成,是盛装液体的器具。第十类是蒜窝:在全套四盆中倒扣装烧,是捣蒜用的器具。第十一类是海子:有大、中、小三种,造型、制作方法和瓮相同,只是比瓮低一些,用途与瓮相同。
有关瓷器的造型:陈炉窑产品和民众生活密切相关,品种涉及民众生活的各个方面。缸、盆、碗、罐、瓶、坛、碟、盏、尊、盒、灯、枕、菜坛杂件应有尽有。大器如老瓮盛水装粮,小到酒杯可饮酒把盏。灌油装醋的敦子鼓腹盘口加双耳,便于提携,饭盒、菜盒讲求套合方便卫生。拔火罐大如拳头,小似鸡蛋,适应不同穴位针炙需要。凉枕,四壁缕空,夏眠就枕清冷凉爽。其形制时时体现实用二子。造型简练是基本特征。匠工就是设计师。拉坯匠人根据生活需要和生产要求信手捏制。多种多样大小不一的产品全凭匠工把握制其直径、高低、厚薄并力求器形完美。若形制稍有差异,在套装烧制时便会不相吻合。既满足生产生活需要,又能够充分利用装烧空间,就决定了器形的多样性。
彩绘釉色技术术:碗窑陶瓷为白釉产品,为了力求产品有较高的白度,匠工选择了质地纯净的坩土,经过精细淘洗,碾磨成软硬化妆土(也叫软硷、硬硷)浸施在不同火位产品上。为了在单一白釉中求得变化,把黑药、白药二八调兑成姜黄釉,蘸施在黄大楼碗外釉上,即成里白外黄。在中把子碗外釉上蘸施黑釉,即成里白外青黑的表里青碗。黑窑、瓮窑其陶瓷产品为清一色的黑釉。所以一般产晶均乌黑透亮,光可鉴人。由于匠工对釉料的认真选择调配,便有了软硬之分,适合在不同的窑位烧成。还由于黄土中的微量元素容易发生“窑变”,釉面会出现蓝斑,或红变,熔融流动,变化无端。间或会有兔毫、茶叶末的效果。黑窑、瓮窑匠工在釉药的应用上建树有三:一是精心选取黄土原料并认真进行淘洗。二是对软硬黄土进行合理调配,或二八,或三七。三是根据不同器物施敷不同的釉药,并掌握釉药的浓度。这样,虽然纯系黑釉,也会在单一中求多变。
装饰的艺术:大致可分以下几类。一是化妆土的应用。在坯体表面施敷一层纯净粘土,用以美化坯体表面。二是雕塑堆贴,即在器物物的肩部粘贴鱼、云朵等浮雕饰件,或在顶部、盒盖堆雕小猴、小狮等饰件为纽。三是题字、刻字。刻有三斤、五斤等字,字体古拙而耐看,以标明其容量:四是镂空,在节省用料的同时,镂空的图案亦起到装饰的效果。五是刻划,旧时多在器物肩部剔出两条线来。六是铁锈花装饰,瓮窑产品中的花坛、十五斤敦子、洗脸盆、凉盘等都有彩绘。技法熟练,运笔快疾如飞,龙飞凤舞,画出的图案洒脱流畅,极似绘画中的大写意。七是蓝花装饰,产品有花坛、酒垢、饭罐、方塔、碗盘、盖罐、盒、花瓶等。装饰图案有山水、人物、花鸟、走兽、鱼虫、几何图案、.一方连续图案、诗词、题铭等。蓝花装饰产品,色调明快,画工意在笔先,运笔流畅,画出的装饰纹样耐人寻味,极富民间绘画艺术特色。二是碗底戳印的类型很多,有字纹、几何纹、万字纹、姓氏纹、吉语纹、动物类、植物花卉图等。
笔记中评价说,陈炉瓷器总体看有一股浑厚敦朴、苍劲粗犷、豪放结实的气势,呈现着一种简约洒脱、生动随意的趣味,反映了黄土原坡质朴大气的阳刚和拙朴。让人一下子联想起明末书法家傅山的学书“四毋”:“宁拙毋巧,宁丑勿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勿安排”,恰切的反映了陈炉瓷器的风格。
有关瓷器上的铭款,也有翔实的记述。一个清中期的白釉铁锈花罐上题诗一首:“ 共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偶过梅花下,春在枝头已十分。”一件姜黄釉色装酒用的青花敦子,上绘一幅“独钓寒江”图,所题诗有点偈语的味道:“清洁其品,正直其风;芝兰气味,益外存中。”一个蓝彩笔筒上一面刻的是“梅雀图”,一面刻着一首忧民的诗:“春时耕种夏时耘,粒粒颗颗费力勤。舂去细根如刨玉,炊成香饭似堆银。三餐饭饱无余事,一口饥时可疗贫。堪叹沟中狼藉贱,可怜天下有穷人。”有一件清代的盘口四系青花酒敦子,上边写的是与酒有关的诗,一边还画的是吕洞宾落第后醉卧岳阳楼的故事。其诗曰:“酒是杜康造川流,能解万事与千愁。成败破坏都饮酒,洞宾酒辞岳阳楼。”同样是一件四系盘口酒敦子,从上至下绘有五层花饰,美人肩上写有“五香酒”三字,落款是“同官县记”四字,上边的诗文是画工信手写下的:“酒是人间禄,神仙祖代留。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
一个光绪年款的香黄釉牡丹花纹酒敦子,所写的诗歌有点诗谜的意思,只是费解猜:天上下雨地不滑,一口吹开清石斜:壶中无酒人自醉,十二月开腊梅花。“旁有注曰:“酒色财气在内,戒之戒之”。一件铁锈花四系盘口敦子上写的一首谜语诗,其文是:“人王殿前一对瓜,一颗珍珠到王家,二十三天下大雨,和尚口里吐泥巴”,谜底显然是“金玉满堂”。康熙进士崔乃镛家族祖传的一对白釉青花瓶,高达四十多厘米,通瓶以楷书诗文装饰为主,梅、莲装点为辅,诗文大有讲究:“海上蟠桃多结子,林中修竹天生孙。千春淑气林间发,五色仙云海上来。”有一只瓶这样写着:“忠门孝门善门,个个此门宜进步;说得学得行得,人人三德要留心。另一只瓶上写的富有哲理:心能正意能诚身能修家能齐,才能圣贤本领;田可耕书可读山可采水可钓,各成人世生涯。”陈炉日用瓷属于纯粹的民间文化,其瓷诗也就很是淳朴。如是可见,梁教授与女儿在小镇一年多的日子里,没有荒废任何时光在收集整理小镇陶瓷文化,了却作为小镇后人对于这个镇上人千年赖以谋生的行当的心愿。
梁泾渭父女回到小镇后,随着一条条线索渐渐深入下去,就挖掘出了许多被埋进历史中的故事,从而不起了有关小镇在他们父女记忆中的全貌。
没有了穆青云也没有了雒武后,小镇进入一种异乎寻常的轻松之中。三年来没有落地的公案,时常出没在镇子上的神秘的背枪的人没有了。东社和西社之间的事情进入了一个盲期,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过问过往的事情,没有人出面评说东西社之间的近日和从前。各人好像在心头为之一清的情况下突然想起了加里的窑场和作场,一头钻进去就不再想起来。一段时间以来已经渐渐稀少下来的炉火,此时此刻又渐次燃烧了起来,满山架岭的炉火又重新燃起了人们心头的希望。山上的陶土被一驮子一驮子源源运回来,泥池里波光粼粼,作窑里忙碌一片,窑场上炉火通红,行户商号人来人往,镇上四出的道路上过了往来高峰,就是一层厚厚的牲畜排泄物。但这种宁静与安逸并没有维持多久。正当人们陶醉在渐渐鼓起来的钱包时,一场更加猛烈和残酷的灾难又降临了下来。来不及躲避,没有任何预兆,该来的就匆匆的来了。
梁竹青家道并不是很好,虽然也是勤勤谨谨过日子,但堂上二老久病缠身,经济上从来就不是太宽裕。加上自己是族里的长门后人,在里社还要处理一些杂事,心里就时常有一种忧郁。镇上一般人家是能够撑持一季的饥荒,尽管粮价在不停地上涨,但家中贮备总还不至于饿肚子。梁竹青家就属于这一类。夏季粮食基本上就打了水漂,旱灾糟践的麦子长得没有一尺高。扬花季节都因雨水不到位而闷死在胎里,有富裕人家看到没有收获的希望,就早早收割青苗铡草喂牲畜,腾出地来准备早早回茬种秋粮。但已经来临的灾难比人们想象的严峻得多。夏收时节,麦田收获连种子都不够。早早收获青苗喂牲畜腾出地来准备回茬秋粮的人家,眼见得季节已过也没有墒情能够下种。有人勉强播种下地,半个月过去没有一点雨水,就知道多此一举白白浪费了种子。这一年夏秋两料就都荒了。秋季无收之后,镇上半数以上的家庭就有点顶不住了。镇上粮价奇高就选择外出背粮,而且背粮的路程也越来越远,价格也越来越贵。有些家庭就开始借贷。眼看年节临近,梁家商号合股开设的舍饭就开了棚,上午下午各四大锅。粥棚按惯例还是设在腰街商号门前的大场上,这是的是梁家公推的年长的梁玉顺老汉。梁玉顺老汉一年四季都戴一顶瓜皮小帽,脖子上时常不离的是旱烟袋。见人都是笑喜喜的,但是有正经事情是却会一点都不马虎。在粥棚现场,梁玉顺高高坐在一把古旧的太师椅上,旱烟锅子就一直端在手中,他会一袋烟接一袋烟的抽个不停。只要看见有人拥挤或者二回来盛饭,梁玉顺麻利的站起身喝呼镇公所派来的保警队人员处理情况,一点没有老态。
梁竹青给父母亲端去饭食看着他们用餐,自己蹲在凳子上抽旱烟。母亲咕嘟着嘴说:“你去吃你的饭,蹲在这光抽烟干啥?”梁竹青吧嗒着烟锅,木木的说:“你老先吃,我不急。”直到父母亲都吃完后,梁竹青端起木盘回到自己住的窑里,老婆面前的碗里搁着几团酱黑色的东西,在等着梁竹青用饭。女人早就提出去舍饭场子上讨两碗粥喝,梁竹青没有说话。东三社的舍饭场子都是有梁家几大商号合股开设的,人老几辈都是。梁家商号以经营陶瓷为主,在数百年时间里都出于几乎包销小镇瓷货位置,应当说他们绝对是依赖陈炉陶瓷业发家致富。基于这一点,梁家从八大号鼎盛时期到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渐次衰败和转让了三四家,但在灾年由他们合股出资办舍饭的规矩一直都没有改。作为梁家大家族的人,梁竹青在困难的年月里,从来不允许家人到舍饭场子里去打饭。即就是深更半夜到山里去背粮吃苦受累,都不能去舍饭摊子。家族的脸面并不重要,梁竹青认为去了舍饭场里就是自己认了怂。活人只要心不倒,天下的路就不会绝。心如果倒了,从此就会一路走下坡,就会在任何困难时段选择最没有出息的路去走。梁竹青紧一紧大腰带,坚定地从碗里抓起一个黑团子吃起来,边吃边对女人说:“今后晌走,把灰道里那东西拿上一个。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女人看着梁竹青没有动身,半晌才说:“你想好啦,东西出了手就回不来了。两个老人的情况你清楚。”梁竹青坚定的说:“拿。”女人就不再说什么,到院里的厨房间,先用煤铲子把炉灰堂里的灰渣全部清出来,再撬起底部的一块砖,取出一个油纸小包,左右看看没有第二只眼睛后回到屋里,把小包递到梁竹青手里。梁竹青揭开纸包是两只金镏子。梁竹青看都没细看就拿了其中的一个,团上纸包又交给女人。梁竹青带上儿子茂盛往白庙周围去背粮。
那一年是民国十八年。民国十八年的冬天是饥饿的冬天,也是祸不单行的冬天。干冬无雪不说,就那一场接一场的寒风带着呼哨刮过山山岭岭,挟裹着一团一团的茅草,吹得人们身上的衣服就没有了温度。梁竹青父子是在第三天晚上走进村子的,那是正是平日里喝汤的时候。梁竹青儿子梁茂盛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人高马大有一副好身板。看到父亲已经不年轻的身子骨,就从父亲背上的袋子里给自己的袋子匀出一些来,走到一半路时就又给自己的袋子匀出一些。走到村口找到一处土台子先把自己的口袋放下,又赶回去把父亲背上的口袋接过来。父子二人显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但在擦着汗的时候,梁竹青的心里是充实而高兴的。自己的体力看来是真的不如从前了,只是儿子却是真的长大了。按说儿子已经到了婚娶的年龄,但时下正是家里困难的时候,很难拿出一份聘礼。要不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梁竹青是不会把抬埋老人的这点存货拿出来的。这是老人积攒的养老的东西。梁竹青心里已经决定,待过罢年就用剩下的东西给儿子定亲。天无绝人之路,不信就熬不过去。思想至此,身上就来了劲头,率先背起自己的口袋就进了镇子。梁竹青家在镇子边上,想着心思往家门口一个转身,梁竹青脚下就踩上了一个软囊囊的东西。梁竹青吓了一跳,以为是一条狗但却没有一点回声,立定身子希望它跑掉又不见动静。撂下肩上的口袋蹲下身子一看,就见是一个人。摸摸脖子根还有人气,用手推推却没有动静。这年月类似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根本引不起人们的注意。梁竹青抓住两条腿想把他挪到路边,就听见一声短促的呻唤,还是个女声。儿子已经把自己背的粮食送回家,折回身来接梁竹青。看见父亲正在挪动那个叫花子,就说:“算了吧。活不过天明。”梁竹青没有回话,撩开覆盖在脸上的头发,就显现出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子。梁竹青招呼儿子来抬这个人,儿子茂盛就有些不愿意:“这年月谁还能救人?能救自己就不错了。”梁竹青回头一个严厉的眼神,儿子就不说话了,抓起那人两只胳膊,梁竹青抬起两条腿回了家。
灯光下,梁竹青的女人给抬回来的人擦擦脸,就见这人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女人。身上的衣衫已经是破烂不堪,嘴唇上的干痂皮裂开了口子,两个耳垂冻得红肿在流着脓血。耳后鼓着一个拳头大的包,上面的脓血痂和头发结在一起。
“饿瞎了。”梁靖云的女人说着转身戳开火在锅里撒一把面,一会就端来一碗面汤。喂到嘴里却不见吞咽,直到嘴里的汤水闭住了气,生理反应的一声咳嗽,才感觉到了嘴里的食物,急慌慌的吞咽起来。
第二天,这个女人睁开了眼,看看周围的环境,知道自己已经身在一间屋子里,鼓着气力问道:“这儿是陈炉?”
梁竹青女人迟疑地回答:“是。你要找谁家?”
这女子就闭上了眼睛,一行眼泪斜斜挂在脸上。半晌才说:“没有谁家。”
“那你到镇上干啥?”梁竹青女人有点染事,这年月多一张嘴就是要命的事情。
“听人说陈炉好活人......”,女子有气无力的回答。
“你没有家?”梁祝请女人问道。
女子摇摇头就不再说话。梁竹青女人找来一块碎碗片摔在砖地上,扳过女子的头说:“我要给你治病,不要嫌疼。”女子点一点头。梁竹青女人就用刚刚摔碎的碗片的新茬隔开了女子耳后的脓包,一股稠糊糊的脓血就流出来。稍事擦抹,梁竹青女人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刀剑药敷在伤口上,再用一个宽布条包上伤口。晚上睡觉前梁竹青女人问:“咋办?”梁竹青知道是在问那女子的事,吐出一口旱烟,慢吞吞的说:“看来能治好。能治好就留下。”女人说:“留下?留下咋办?”梁竹青没有直接回答,却说:“看境况是个落难之人。年岁也不算大,没有什么牵挂就好。”女人没有听明白:“什么想法?前言不搭后语的?”梁竹青一抬头明确的说:“问清没有牵挂,就给茂盛作屋里的。”女人的嘴在暗淡的光线里吃惊的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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