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山月弯弯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香香自嫁给这月亮崖的社社已经七八年了。那时她可是吴家崖的一朵花,谁不说她长得俊,将来准找个好婆家呢。可后来,她娘偏偏把她嫁给了这崖上人家,为的是山里人地土多,社社这小伙儿人老实,有一膀子好力气,日子不会受紧的。相亲时,香香打心眼里就对这山里后生没有好感,矮个麻脸,罗圈腿儿,说出话来夯地一般,没有个弯儿。可她那时毕竟年岁小,拗不过母亲和哥嫂的诱逼,且家中已有好几天揭不开锅了,等用她的彩礼钱换粮呢。就这样她在一阵锁呐声中糊里糊涂来到了月亮崖。

        刚到月亮崖那夜,山风呼啸,夜猫乱叫,瘆人哩。香香心里凉凉的,凉如弯在崖畔的那弦月儿。她听着身旁做了她男人的社社的鼾声,呼噜山响,她就怕。她从窗格中看见有一缕黑影儿掠过那月儿,阴阴的。她叹了口气,用被角捂住头和脸,嘤嘤的哭起来。她心里清楚,即使这一夜泪湿衾枕,有谁会知道她的苦衷呢。

        好在这山里人勤快,社社每日耕田,放牛,打柴,赖着山里地多,吃粮倒差得不远,只是缺钱,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使。看到这心眼还实在的丈夫不辞劳苦的一样子,香香渐渐可怜起他来。她每每会对着崖畔那月儿发呆,痴痴的说声“这是命吧!”然后慢慢走进屋去。

   

                        二

   

  

   如今,香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家的日子却过得越来越紧巴巴的,眼看人家的孩子都入学了,儿子根宝哭着闹着要钱,拽着社社的后衣襟不放:“大,我要钱上学咧,给我钱。”

      “滚远去,我连四口人的嘴都哄不住,哪有钱供你们上学。”社社一摔手,根宝被带倒在地,又说:“算了吧,甭念了,还不是白念,我一天书没念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根宝坐在地上哇哇直哭,香香看着心疼,边抹眼泪边扯起孩子,说:“走,别哭!妈给你报名去。妈这辈子一字不识,那是家里穷啊。说啥我也不能让我的娃再受穷受罪了,就是挣死我,也要供我娃上学!你就权当没有那窝囊老子。”看到屋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变卖的,只得又厚一回脸去借了。

转眼又到了麦黄时节。香香和她的丈夫顶着毒花花的太阳挥镰在自己的田畴。那罗圈腿儿一挪一挪,麦趟子总落在香香身后一大截儿。

          高高的山上呀盘盘路,

          妹妹咋象路边花儿红。

          石榴子开花叶呀么叶子青,

          我给妹妹织呀手巾……

          粗犷、火辣辣的歌声从上荡子麦尖滚来,香香抬起头望望那歌者,没有人影儿,她的脸也红成了割一朵石榴。

          “快割,有什么好听的。看把你心野的。”社社狠狠的窝了一眼女人。

          香香道:“你也太欺人了。你瞧瞧,你个大男人家割了多少?我个婆娘家大热天没福坐在屋里凉着,牛一样累死累活干,还不是为了你和娃们。你这人咋没心肝?你瞧,谁家男人有这样使唤自家女人的?”说着用手指指那唱歌说笑的一对人儿。

  社社被女人的一番话说噎了,低头磨镰去了。

  香香索性坐在埂堎上,顺手摘了一朵小花儿翻来覆去的看,然后静静的瞅远处苍黛的山林。

  傍晚回家,香香看到孩子坐在门前,饿得直喊妈。她强打精神麻利的收拾好了晚饭。调和时,一扳盐罐,早见底了。而这时根宝已舀了一勺直往嘴里送。

  “唉,这日子可没得过头了!”香香把空盐罐往灶上重重的一蹲,“我这哪辈子造的孽,嫁猪嫁狗也比嫁你这穷光蛋强呀!”

  “唉,这也没有法子,没有钱称啊,你就将就着过吧!”社社苦笑着说。

  “屁话,不说你祖祖辈辈的穷根,你榆木脑袋,你看月亮崖谁家象你!打我来这七八年,谁家象你借着住村上的破房?就这没盐的饭,看你咋吃。”香香这时气也气饱了,哪里还想吃饭,便愤愤的出了家门。

  “婶子,在家吗?我来借点盐,真是难为情的很……”香香揭开了张婶家的门帘。

  “哟,这不是香香吗!快来坐,快来坐。”笑迎她的是张婶的女儿桂花。

  香香红了脸,笑笑说:“你啥时候回的娘家?看你白白净净的,穿得让人都认不得了呢!”

  “前儿冋来的,来帮我妈收收夏。咋啦?你家没盐吃了?”

  “嗯。”香香低低的应了声,转而找寻起张婶来。

  “我妈出去啦。香香姐,你还过得那么苦吗?我们那地方可好多了,多数人家盖起了小洋楼哩,我家也有,还开了个百货铺子。说实在的,咱们月亮崖这地方就是太穷了,人过得苦啊!”桂花边说边给香香倒了一杯茶水,并用报纸包了一包盐放在香香面前。香香哪里还能咽下那浓酽的茶水,捏起盐包出了张婶家门。

  回家的路上,那轮山月儿已偷偷爬上了崖畔,清凉清凉的。

                     

                   

                      三

  

  

  窗外,树影婆娑。香香放下盐包,见丈夫和孩子已睡了,就懒得洗锅,轻轻上了炕。几缕月光正好落在她枕边,而身旁社社遍身的汗臭令她憋气。她翻了翻身,觉得浑身不舒服,散了骨架似的。

  社社也没睡着,转过身子道:“你这贱材,黑天半夜寻魂去了?转过来。”

  “你还有脸说人,我给你干赢人事去来……我不舒服,歇着吧。”

  “你是我老婆,我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听见吗?转过来。”社社翻身压在了香香身上。

  窗外,树叶飒飒,起风了。可中半轮山月儿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这几天电视上正在播放《封神榜》,惹得月亮崖老老少少挤破了头也要想法看看。村里几户有电视的人家便成了最热闹的去处。

  这天香香吃过晚饭,觉着自家所住的三间又黑又旧的房委实闷热,看看社社那双布鞋已露出了“老大”,便想抽空赶着做一双鞋。她边穿线绳边走到大门口,一阵风吹来,香香觉得浑身凉爽了许多,便麻利的纳起鞋底来。

  “香香姐,纳鞋底哪?”迎面走来了桂花,“看把你乘心的,走,到我家看电视去。”

  “我,我还忙呢。桂花,你回家看去吧,难为你一片好心。”

  香香只顾低头做手里的活计。她想起自家连个窝儿都没有,社社弟兄们多,分家时打打闹闹,末了还是她问了村上的公用房,四口人加一炕、一灶、一棉被凑合到如今。娃他叔二社也已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她哪有脸面见人?想想这些,一滴大大的泪珠儿已滴到手背……

  “香香姐,你伤心啦?有啥不顺心的事咱姐妹俩还不能说呀!走,去我家解解闷儿。”桂花又把那电视剧大肆渲染了一番,硬拽着香香去了她家。

  张婶家小小庭院已坐满了人。桂花递给香香一张小凳,香香随意缩在人群里。大伙儿眼观剧情,有说有笑;香香却不时转眼瞅天上的一弯新月。

  “香香,快进屋吧。电视早毕了,你咋还愣坐着?”张婶打发走了看电视的人,见香香还呆坐着,便说。

  “嗯……啥?……哦,你看我……”香香讪讪的站起来说,“大婶,打搅你了,我走了。”

  “哎哎,别走。我说你一个女人家,黑天半夜的不好走。你就在我家住上一晚,天明再回去吧。我家贵生又不在,你和桂花一块儿说说话儿吧。”

  香香道:“大婶,明天我还要上地呢,再说我们那鬼……”她咽回了后面的话,已被张婶和桂花拉进了屋子。

  

                  四

  

  

  不等天亮,香香穿着桂花送给她的蝙蝠衫,从张婶家回来。待社社和孩子起来,她已担水,烧锅,喂猪,忙了大阵了。

  社社下了土炕,趿上了鞋,指着香香大骂:“我把你这不害臊的婆娘,你昨夜死到哪里去了?和哪个野汉鬼混去了?你说!”又扑过来揪住香香的衣领,吼道:“这新衫子是哪里来的?哪个野汉子给你的?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饶不了你这狗娘们!”

  香香的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去张婶家看电视了……”

  “好哇,你还会看电视了。你怕是看上哪个小白脸贵生了,是不是?你说!”

  “你……,你……你把嘴放干净点!”只听“啪”的一声,香香的一巴掌重重的落在社社的脸上。社社松开了香香,顺手掂起门后一把笤帚,扬起就打。

  “你们这是咋啦?有啥过不去的事,一大清早的,非要大吵大闹的?让街坊邻居听见了笑话。”这时幸好村长进门来催收土地承包费,喝住了他俩。

  香香听村长这番话,便呜呜大哭:“村长,你叫我这人咋活呀,从分家到现在,就一直住这破公房,村里谁家还象我这样流丢。穷就穷吧,人还横着来,光会欺负老婆孩子。我看这光景实在是推不下去了。我要走!”说着捂脸冲出了家门……

  村长见香香跑了,转脸便说起了社社:“我说社社,你也把汉子白当了,这年头,只要转转脑筋,哪1儿不能弄几个钱来?你也该替老婆孩子想想,盖出象样的房子,活出个人样来。”

  社社双手抱看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唉,我也是没办法呀。这婆娘不听话,秋后的兔子只谋着跳窝哩。我这家就瞎在这七人身上。”说罢又赶紧从兜里摸出一支“崆峒”牌香烟,笑着递给村长。点火的当儿,,村长神秘的说:“我说小伙子,房基地的事你该考虑考虑啦。”社社嘿嘿笑问:“有门道吗?这事还得靠村长您呐!”村长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这要看你的表现了。”笑着出去了。

  

               

                    五

  

  

  香香那早儿出了家门,本想去娘家的,又想自家的日子如此难言,男人没有本事又不近人情,把一肚子的怨气怪到了二老身上:都怪外自家心瞎的二老,不替女儿的幸福着想,瞎了眼瞅了这没出息的人,我这辈子哪有福可享啊!香香愈思愈伤心,遂抹着泪儿挤上了去县城的班车。县城有她开着旅店的妹妹冬花。她好长时间没去了,她想去散散心,吐吐心中的怄气。

  这一住就是七八天。冬花啐骂了一顿那没出息的姐夫后,每日陪姐姐逛逛县城,晚上看看电视,互诉衷肠。香香看到城里两口子的亲热劲,人活得潇洒自在,更是自惭形秽,暗暗叹嗟命苦。她帮妹妹拆洗了被褥之后,就打算回家去。亲戚有不等于自家有,况且她还惦记着她的两个娃娃呢。

  这天,店里住进了一位外地客,此人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留有一撮不大不小的胡髭,指间还戴着戒指呢。

  “哟,是常大哥呀。请坐,快请坐。今晚住吧?”

  “不住咋办?想去乡下招一批建筑工,没赶上班车,只得住下明早去。”这位外地人坐在沙发上,掏出一包“茶花”烟,悠然的抽起来,又不住瞟一眼坐在床沿上的香香。香香只低了头,见床下有盆衣服还泡着,随手取出搓洗起来。

  “咋,你要去乡下招工?我姐姐家在月亮崖,明早你们正好同路。”冬花指指洗衣服的姐姐说,“姐,教有着吧,你快歇着。我这里给你包了几件衣服,这是五十块钱,你拿着零用吧。”

  “不咧。大料想我命穷,咋好意思嚷踏亲戚呢!”姐妹俩推来让去,无奈冬花的盛情难却,香香只得收下了。

  “哎,你姐姐是月亮崖人?我正愁没人领路呢!”那个外地人一脸惊喜。

  冬花问道:“你工程队现在承包了啥活?在啥地方施工?”

  那常队长一一回答,说是最近包了大工程,工员短缺,他这当队长的只得出来招兵买马了。

  一宿无话。翌晨,香香和那位常队长一同搭上了去月亮崖的班车。冬花送至车站,无非说些安慰劝解的话,班车也就离开了。香香只顾瞅窗外的景物,想起那个家,她心头就涌上一股辛酸。倒是这位常队长不甘寂寞,问这问那的。末了他说:“没想到你们山里人日子这么苦。我们工程队正缺人,做饭,看吊机,女的都能干。如果你乐意,可以到队上做工挣钱。”

  “那恐怕不行,我们女人家,做惯了山里活,笨手笨脚的。再说我有两个孩子脱不开身呀!”香香摇摇头说,只摆弄着衣襟。

  常队长点燃了一支烟,说:“活是完全可以干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干喽!”

  说着又膘了香香一眼。香香的脸也山桃似的动人,常队长不由一阵心动。他从身旁锃亮的皮包里掏出几块面包塞给香香两块,自己也拿一块吃起来了。

  香香捏着那陌生的吃食,手不知放到哪儿才合适。她本不想拿的,又恐在车上推推让让的让人笑话,只得不好意思的揣在手里。“吃啊,这东西蛮好吃的。你一定饿了吧?”常队长边吃边说,抬手按了按那明光光的戒指。香香心想,一个大男人都戴那玩意儿,他的女人一定穿得很嫽吧!

  “到了,到了,月亮崖到了。”售票员喊。香香也就下了车,径往月亮崖回家去了。常队长下车想找香香问问这里的情况,他只看见那红衫人儿已上了弯弯的山径了。

                 

                 

                        六

  

  

  社社打跑了女人后,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落在他一个身上。这时他才感觉到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家庭的重要了,尤其是当两个孩子不安的喊叫妈妈的时候。他爹听说打跑了香香过来数落了他一顿,为娶这个媳妇可是整酸了一家人啊。社社也想到了万一自己的女人一时冲动,另跟男人跑了咋办?自己这辈子不是要打光棍了吗?娶女的彩礼不是白白丢进水里了吗?两个孩子咋拉扯得大呢?……他愈想愈怕,赶紧备了一份礼当,急急的去丈母娘家。

  “我把你这瞎渣,过日子没本事,打女人家倒有份。今天我香香要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不叫人到各处去寻寻,有你这土豹子好受的。”社社刚说完事体,就挨了丈母娘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只得悻悻的往回走。香香出来后没回娘家,她能到哪哒去呢?社社犯愁了。待他蔫蔫的回到家,看见自己的女人坐在炕沿上,心里不由暗自惊喜。

  “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我去给咱担水。”社社陪着笑脸问。见女人仍在赌气不理睬他,便怏怏的担起水桶往出走。

  “回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在这屋里坐。”社社只得慢腾腾的把桶挑进屋来。“你说,谁家的女人象我,活得连袋润脸的都买不起?你这没有良心的,还侮我清白,我看你是坏了心肠了。”

  社社搔了搔后脑勺,嘿嘿笑道:“这次怪我,我该死。事后张婶给我说了,我整整一夜没合眼。我给你磕头,你可千万别走啊!”

  这时根宝兄妹俩也放学回家了,进门抱住妈妈的腿直哭。香香转过脸:“看在两个孩子可怜的份儿上,不是我早就远走高飞了。我图你个啥?从今往后你再不收收那邪心眼儿,再不操心这穷光阴,我就领两个孩子出走!”社社见女人说出这等话来,忙说:“我改,我一定改好,只要你安心守家,咱家就准备修房,以后还要买电视哩!对了,村长答应批给咱们宅基地呢。”

  “那你就贴看点人家,谁个象你竹杆肠子,没个转头儿。”香香看孩子饿极,转身做饭去了。

  社社说干就干,没几个月就已备齐了土石等用料。这一向他见了村长总是陪着笑脸,还抽空给人家做做农活,希图村长大人能高抬贵手,尽早批给他宅基地。

  眼看今年的宅基地指标又要下来了。一天,社社路遇村长,又问此事。村长沉吟了半晌说:“这事嘛……你先递个申请,到时还得研究研究。啊!”一个“啊”字,早急急的走了。社社愣了半天,申请不是已经很早就交了吗?这“研究研究”……他寻思这事八成不可靠,回家便说给了自己的女人,。香香想了一会便说:“我看这事还得花点本,外一伙吃馋了,谁家喂不上,就甭想划到基地。”说着掏出了冬花给他的钱,打发社社买烟酒请人。

  酒足饭饱之后,村长剔着牙说:“我说社社呐,这回你就放心预备材料吧。盖房嘛,就看你腰包圆不圆,你女人瞅不瞅体面喽!”

  “村长,这你放心。我社社这一膀子力气还值钱的,我一定盖一座象样的房子。”

  “好,你就干吧,我们走了。”

  “村长,你慢走。烟抽上……嘿嘿,没吃好啊!”

  社社看这宅基地有望,一开春,他便决计去内蒙打工挣钱。临走,他对女人说:“香香,你照顾好两个孩子,一把庄嫁也全靠你了。我不出去不行啊,死守看穷窝哪来的钱盖房。你苦着点吧,等盖起了房,咱也抱台电视看看。”

 香香道: “出门在外可要当心点。时常来个信儿。”

  社社答应着,出门去了。

  

                       

  

                      七

  

  

  天气一转眼暖和起来了。村头崖畔的树梢上已经爆出点点新绿,田间的麦苗也起身了。各家各户也就忙乎着锄田拔草了。

  香香吃过早饭,打发走了两个念书的孩子,便荷锄提笼来到了自家的麦田。田间的杂草真不少:苦盖子、芨芨菜、火燕麦……香香蹲下身子就铲起来。春光暖暖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布谷鸟凄怨的啼声。香香心头不由一阵恓惶……

  “哎,这不是社社的媳妇香香吗!锄草哇?”香香抬头见村长已站在了她的地头,便笑着答应着。

  “听说你家掌柜的上了内蒙,你一人在家也够辛苦的。要不要我帮你什么忙?”村长边说边步到香香身边。

  “谢谢你的好意。只要你批给我们宅基地,就是你的恩德了。”

  “这没问题。嘻嘻……就看你和我好不好……”

  “你这是啥意思?我说村长,不要太欺人,你也有倒霉的时候。”香香站起来大声说道。

  “哎哎哎,我说香香,我是和你说笑呢,你咋就当真了?宅基地的事嘛……一定批给你们。”说罢村长愤愤而去。

  香香没有好气的朝村长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贼”。她无心再锄草了,太阳一杆子高就想回家了。

  吃过晚饭,香香的俩个孩子去了学校。树上的鸟儿已忙着回巢了。一抹夕阳镀红了树上的嫩绿。那只大红公鸡做了最后一次爱,伴着芦花母鸡呱呱呱的上架去了。香香内心又一阵恓惶,她拿岀鞋底,坐在房台的小板凳上纳起来。

  “嫂子,有吃的吗?我刚从山里回来,屋里没人。我饿得很。”二社笑着进来了。

  香香瞅了一眼,继续纳她的鞋底,说:“笼里有馍,你自个去取吧。”对于二社,香香倒是极同情的,虽然他和社社不是亲兄弟(社社是抱养的),但他为人老实,肯帮人忙,就是没头脑。平时有空闲就过来带带两个侄子,帮嫂子干干家务,只是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娶不起媳妇。社社的后妈来时带了两个孩子,后来又生了两个。人问起娃们的生年庚月来,答曰:种玉米时生的或收洋芋时生的,一时成为月亮崖家喻户晓的笑料。这时二社已掂了一块馍吞起来。他蹲在香香对面,边吃边看他嫂子做活。夕阳把他最后一缕金辉映在香香那俊俏的脸上,她的脸也就胜过了红山桃。

  二社忘了吃馍,只憨憨的笑。突然他两步走到香香跟前,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声音发颤的说:“来,我……我给你一样好东西。”说着,一把抱起香香走进屋里的炕沿上。

  “你,你要干什么?二社,放开我。”香香意识到这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汉将要干什么,她竭力踢着打着骂着。可二社那两只钳子似的手虽然在抖,却十分有力。“嗨嗨……嫂子……就让我……哎哟!”香香急中生智,手中纳鞋的头号针正好戳在二社的腕子上。待二社松手的当儿,早有几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二社摸摸烧烧的脸面,嗫嚅着:“我……我……嫂子,我实在是憋得慌啊!……”香香气得脸色发青:“你还有脸叫我嫂子,你连畜牲都不如。你给我滚!”

  二社双手捂脸,带着耗牛般的哭腔,然后慢慢走了。

  香香倚着屋门,静静的立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却不想睡。炕上传来了孩子轻轻的鼾声。她猛一抬头,那弯月牙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上了树梢,窃窃的对她笑。她恨那弯月牙,重重的关上了门,叹口气,坐在炕沿不动了。

  眼看别人家已在新宅基地上已恐基打墙了,社社家的基地还没音讯。香香掐指算着丈夫社社出门已快半年了,该到回家的时日了。这天门前树枝上的喜鹊喳喳喳的叫起来,香香赶紧出门瞧瞧,果然是社社回来了。但她马上从社社的神情里读到了一丝不愉快,便问:

  “路上可顺当?”

  “唉……进屋说吧。”

  原来社社去内蒙一家私营煤矿下井,凭他一股子好力气,为人又老实,半年挣钱近两千元。不料矿上出了事故,一下子死了十多个。他回家途中被一伙人抢劫一空,只落得有冤无处伸,逃回性命也不错了。

  香香听说,不由得暗自抹泪。末了她嗔道:“都怪你没心眼。人家去内蒙那么多人,偏偏你被人抢了。我看你连老婆孩子也会被人抢去的。”

  “咋啦?村里谁欺负你咧?”社社拉着香香的手急切的问。

  “没有。”

  “那咱家的宅基地批下来了吗?”

  “等着你呢。”

  “啥?还没批下来?这村长不是说的好好的吗?这是啥地方又走了气了?”

  “没走气,那是村长心怀鬼胎,想占你老婆的便宜。”

  “啥?他想打你的主意,我跟他拚啦!”

  香香拚力拉住了这头莽牛,才慢慢说:“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也怪不得别人,都怪你我没出息。你挣不来钱,我出门去挣!”

  社社道:“你个妇道人家,能挣来什么钱?还是另想办法吧。”

  香香道:“靠你再想办法,早就穷死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第一天,香香偷偷的收拾好行装,急匆匆搭上了去县城的班车。后面社社气呼呼的赶来,两人撕扯了一阵,香香不顾社社的竭力劝阻,毅然登上了班车。她要闯闯外面的世界!她要挣钱!

  

               

                        八

  

  

  不到一个小时,班车开进了县城。街上人来人往,蚁蚁的动。汽车喇叭声和各种叫卖声响成一片。香香看到的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和张张陌生的面孔。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无心留意街道两旁富华繁多的商品,置身这山外的城里,她感觉到自己犹如一根草芥,瑟瑟的无处立身。她走在柏油大街上,浑身不自在,觉得连楼顶中天的太阳也带着一股子的傲气,似乎在嘲笑她这个乡下女人。这时候,她有点困饿,随便钻进了街旁一家饭馆。

  “哟,这不是那山里的妹子吗!快来坐,你还没吃饭吧?”说话的那位常队长。

  香香回过头,想走出去,不料手里的花提袋早被另一只手夺去放到了餐桌上。常队长笑着说:“坐吧,急什么,吃了饭再走。”

  香香只得斜着身子坐在常队长的身旁。

  常队长叫了几样菜,递给香香一双筷子:“吃吧,別客气。”又给香香边夹菜边问:“这次来城里有何贵干啊?”

  “出来逛逛……想……想找个活挣点钱。家里实在不好过啊!”香香没有动筷子。

  “吃啊,肚子吃饱了好办事。”常队长一边劝说一边夹菜,说:“那次去月亮崖招工,本想跟你聊聊,不料你对朋友不够意思,早吓跑了。怎么,这回我们又见面,难道不是缘分吗?你说呢?”

  “啥缘分不缘分的,我看你这人挺有本事的。你上次说招工的事,我想干,你看行吗?”

  “行,行,没问题。队上正缺做饭的人呢。”常队长把椅子朝香香跟前移了移,直往她碟子里夹菜。香香委实也饿了,便一个劲的吃起来。坐在旁边的常队长点燃了一支烟,一个劲的看着香香吃饭。香香在这个离异了的男人眼里变成了一朵花,一朵山里的桃花。

  饭罢,常队长领着香香又逛了回东关商场,为这个山里女人买了漂亮的连衣裙。香香起初不要,说:“我还没做工,你就这样破费,再说我也穿不惯这裙子。”常队长说:“这是我对你的优待,你好歹也是队上的人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不穿白不穿!”香香也只好收下了。常队长说领她去队上,他们却来到了北关常队长租住的宾馆房子。房子阔气得很,组合家具、彩电、冰箱、洗衣机等一样不缺。第一次坐沙发的香香觉得有点不习惯,被一种豪华的气派所浸染,她巡视了一遍室内的摆设,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常队长的脸上。“嘻嘻,你渴了吧,喝点健力宝吧。这是我私人住处,怎么样?”说着他挨着香香坐在沙发上,又拿些水果和糖摆在香香面前,说:“说实话,这几年咱承包工程也搞了些钱,只是……只是和老婆离了,我一个人也够心慌的。你来了,我倒挺开心的呢。”说着剥了一个桔子递到了香香手里。香香接过桔子静静的瞧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内心不免涌上一丝感激和兴奋。人家和你非亲非故,倒比自家的丈夫会体贴人呢。香香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了一个来自男性的温柔和体贴,不禁哭倒在常队长的怀里。

               

  

                          九

  

  

  就这样,香香在常队长那儿住了下来。她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有情有味的男人,好象发现了一块新大陆。她心中月亮崖的那月牙儿已不再为她而哭泣,她时常看到的是楼与楼中间一轮满月,她的心被这月光陶醉了。她有了钱,有了活干,再也不觉得穿花花绿绿的衣裙而怪气了。她这段时间忘记了月亮崖那个鬼地方,只喜欢打扮好自己,依着常队长去逛街,看电影。她觉得只有和这个意外情人在一起,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一天晚上,她忽然从床上坐起,呆望了一阵窗外的月影,自言自语道:“我有点想孩子了……”常队长翻身笑着问她:“还想谁?嗯?”香香白了她一眼,又靠在他的身上说:“你说我那山疙瘩?我才不想他呢,就拴住你这匹野马。”

  “那你是不是离了婚,咱俩过一辈子呀?”

  “我舍不得两个孩子,再说他也是个老实人……”

  “那我们……”

  “你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的,竖横你是我的人了。”

  “我看你还是离了吧。咱俩快快活活过一辈子,总比你受那穷气强。”

  “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想回去看看两个孩子……”

  “过几天再说。睡觉吧。”

  几天后香香领了工钱,常队长也给了他钱,她便给孩子买了衣服、水果之类的回月亮崖了。她穿着常队长给她买的那件裙子,挺着胸脯,飘飘的进了村。

  “瞧,香香回来了,穿的多花呀。”

  “哼,难看死了,不知出去骗了谁的几个臭钱,就晕乎起来了。”

  “这个小妖精,八成社社这回是拴不住了。”

  “唉,这也难怪,淮让她跟了那么个又穷又蛮的男人,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才出去挣点钱的,我看她也怪可怜的。”

  香香的进村,引来了村里无数双眼晴,也为那些专拉闲话的妇女带来了有味的话题。

  香香远远望见了她的家———那三间借住的土木房,不由心里一酸。

  进了家门,家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一横一竖的躺在炕上睡着了,旁边放着吃剩的干馍和几根绿葱。炕上满是灰尘,地上有一滩清油,看来有几天没扫了。香香眼泪在眼眶里直打圈圈。她哭倒在孩子身上,抱起他兄妹俩直顾流泪。半晌她才问:“根宝,你哪没用的大死到哪哒去了?”

  “我大天一亮就上山背柴去了。他叫我俩饿了炒鸡蛋吃。可我……够不着取油瓶,搭着凳子取,不小心歪倒了,把油也倒了……”根宝边说边哭起来。

  香香又哭了一番,才给孩子收拾饭吃,后来又拿出她在城里买的新衣服,替孩子换上。已是牛铃满村、农人归田的傍晚时分,今天的山月来得特别早,可社社还没回家……香香又痴痴的望那崖畔的月儿了。

  一只蝙蝠在院中喳喳翻飞了几次,不知栖息到哪个旮旯里去了。门外的狗吠了一声。社社背着一捆柴禾,瘸瘸的进了院门,“啪”的一声连人带柴捆儿倒下了,随即是一阵“哎呦”声。香香只呆呆的看着,一动不动。社社自捶着腰背慢慢进了屋。“啊,香香!你……你总算回来了。”他愣愣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艳装丽服的女人,几乎认不出她是谁了。

  香香转身坐到炕沿上,冷冷的说:“我看你生就背柴的命。养不起女人孩子,活该!”

  社社嘿嘿笑着说:“这回看样子挣着钱啦?”

  香香转身从一个时髦的小皮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大团结”,晃了晃:“你瞧,我的本事咋样?这回你不会打我骂我了吧?”

  社社盯着香香手中的钱,惊呆了。半晌才陪笑说:“哪能呢。只是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钱?比我大男人还要强呢。”

  “挣的呗,在工地做饭挣的。瞧瞧你那德性,养不起老婆,老娘我挣钱自养,你管得着吗?”又高声骂道:“告诉你,不是可怜我两个娃,我还不回这个烂家了。”

  这时的香香在社社眼里简直成了一位女神。他搔搔后脑勺说:“你我好歹是两口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娃她妈,你说是吧?今后这个家由你,你说了算,我当驴当马也情愿。”

  香香啐道:“亏你个大男子说得出口这话,如果叫村里人听见,你还配做人吗?”这话直刺到了社社的心痛处。他举起巴掌朝自己的脸上打,完了抱头呜呜的哭:“谁怪我娘养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人,祖祖辈辈穷,弟兄们又多,分家时连个锅都买不起。到现在还有几个兄弟没娶上媳妇,我这个当老大的,还算……还算……有了个穷家。如今到这步田地,也不易啊,我实在是想尽办法了,可还是过不前去,你叫我咋办?”一席话说得香香缄默无语,暗自抹泪了。

  第二天,香香撂给社社几个打化肥的钱,给孩子蒸好了够吃几天的馍,就去了工程队。

                 

                     

                      十

  

  “哈,咱村的香香在县城又跟了个男人,这回社社这小子拴不住她了。”

  “哎,我去县城时,还亲眼看见过一个穿西装留八字胡的男人在街上挽着香香转呢。”

  “嗯,这回月亮崖可有好戏看了。”

  村人或窃窃私语,或谝传谈笑,香香跟野男人的事象一阵风,一夜间传遍了月亮崖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也星星点点的吹到了社社的耳朵。

  “什么?这不害臊的l贱材跟了人了!怪不得这臭娘们打扮的跟妖精似的,有了那么多的钱。”社社听到村人的议论,脸色胀得象山芋,一时青一时白,跺着脚骂道:“呸!我先人手里没见过这臭钱,这叫我咋在月亮崖抬头见人呢。”说着把香香给他的二百元钞票狠狠的摔了一地,然后抱头直捶自己的大腿。“不成,我得找这一对不要脸的算账去,我非杀了这狗男女不可。”说罢锁上家门从屋后的僻人小道去了街道的车站。

  ”哎,这不是社社哥吗?这会子急乎乎的去哪儿?”原来社社碰上了张婶家的贵生。

  “我去哪哒,管你啥事咧?多管闲事!”社社没好气的说。

  “嗳,社社哥,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常言说的好,亲不亲,家乡人,我看你走路带一阵旋风,满脸怒气,知道你必有不高兴的事。来坐下来,抽一支烟,跟我说说,你有什么事?”贵生的热心话使社社心里的一块冰已消了一大半。社社便接住了贵生递过来的一支烟,点着,坐在路旁把自己的心事一五一十的说给贵生听。贵生听后,摇摇头说:“这事你千万不可莽撞。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飞走的心追不回来。我劝你还是冷静琢磨,你这去一闹,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想想,你能把他们怎么样,无非你和香香离婚了事,那对你恐怕也不利吧。”

  社社听后点点头说:“你说的也在理。可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呀!你说我今后咋在村里活人?”

  贵生道:“这事反正得从长计议。慢慢想办法吧。”说着硬拉着社社回了月亮崖。

  

             

  

                    十一

  

  

  在香香回月亮崖的几天时间里,常队长顿觉时光的难捱,心里好象有一只虫子在咬,难受得要命。他看到什么人也烦躁,连房子里豪华的摆设也象涂上了一层暗淡的色彩。“我是怎么了?这几年单身生活不是也平平淡淡熬过来了吗?这女人真怪!”于是他从床上跃身起来,一看烟蒂满地,便决定去找回这个极有魅力的山里女人。

  他拉开门:“啊,香香!你回来了?快来,你让我这几天过得好苦啊,象丢了魂似的。”说着一把拉他进屋,顾不得香香放下手中的提袋,就抱住她狂吻。香香沉浸在一种少有的幸福甜蜜之中,一任眼前这个男人疯狂的亲热。末了香香娇嗔道:“你这个人咋啦?没见过象你这样的男人,我才离开几天,你就受不了啦?那我如果不来,不知你疯急成什么样子呢?”

  常队长指指地上的烟蒂,说:“你看,我这几天抽了多少烟,你就知道我想你的心情了。这不,正打算去月亮崖找回你去呢。”

  香香道:”看把你想的美的,你不去,村里人都嚼欢了,你这一去,月亮崖怕要倒塌哩。”

  常队长说:“这是哪儿的话!现在这社会还怕谁说,管那么多干啥?”他点燃了一支烟,吸一口说:”我说香香哪,你可不可以和我做长久夫妻,我们永远在一起?这对你我都好。”

  “好是好,可……可我有家,有孩子。我丢舍不下孩子呀!”香香叹了口气,“再说,孩子要念书,家中又没个象样的住房。我这一走,真是于心不忍。我毕竟和她夫妻一场,他娶我时也不容易,我总不能一走让他打光棍吧?”

  常队长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又慢慢说:“你说的也是,可我这辈子决心不要别的女人,单跟你了,你说咋办?”

  香香道:”我也看上你这样的男人。一起是要一起的,只是你得帮我把那房修了,好给村里人争争气,我就和你过活。”

  常队长沉吟了半晌,撂掉手中的烟蒂说:“为了你,我做什么也值。你说几时我们回去修房?”

  香香见他说出这话,便亲了他一下说:“你真好,我们现在备好料,过一段回吧。”

  常队长说:“那好。一座房在我手里不成问题,保证半月交工,只是你那舍不下的山里丈夫不同意。”

  “这回他敢!”

   

               

  

                    十二

  

  

  又是一个月爬崖畔的夜晚,社社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两个孩子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传来轻轻的鼾声。可他,静静的瞅窗外朦胧的月色,听风吹树叶飒飒的响声,不觉长长的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大概有要不住女人的命吧。我要硬闹,香香无非一走,那可不就整了我,落个人钱两空吗?我哪有钱再娶一个女人呢?下半辈子打光棍打定了。还要拉扯两个孩子,够呛的。不,不,这万万不能的!那咋办?心一横忍了吧,外不叫村里人唾骂嗤笑一辈子吗?嗨,管他村里x怎么说,我听说那小子蛮有钱,腰壮实呢。不如忍吧,竖横有钱使,只要女人不走就成。社社这样翻来复去的瞎想,最后又深深的叹了一声:“竖横推着过吧。”便倒头挨枕,不想的好。

  翌日天蒙蒙亮,社社起来担了水,打发孩子上了学,便扫起院子来。

  “社大哥,你扫院啊?”社社抬头看见香香和一帅男人已进了院子。

  “噢,你们……”社社呆呆的答应着,低下了头。

  “他是我工队上的师傅,今天来咱山里逛逛。你去倒水泡茶去。”香香冷冷的说,和常队长已进了屋。

  社社赶忙端来了茶水,陪笑说:“你们在一个队上干活,难得一来,你看,我这家……暮浪的……”

  常队长忙摆手说:“山里人都这样,不过不用愁,我会帮你们的。”

  “那太麻烦你啦!说实话,我在村里也实在活不下去了。村上不给房基地,家里来钱的门路窄。这不,人人都看你笑摊,欺负你,多亏你帮了我们一把,我不知该咋谢谢你呢。”社社怯怯的说。

  “那好说,只要你在家老实过日子,我会帮你的。”常队长呡了一口茶说。

  “那是,那是,这位大哥你贵姓?”

  “姓常,你我今后就兄弟相称吧!老弟。”

  “那是,常大哥。”

  

                 

  

                    十三

  

  

  香香、社社又和常队长合计不再向村上申请划基地了,他们决定就在他们租住的公房旁边狭长地带修一座象样的上房。

  第二天一早,香香和常队长就叫了村上军利的小四轮车,径奔县城里拉运木料和水泥。装好木料,常队长付了钱,开车停在县城西关,叫军利进一家食堂吃饭。好家伙,常队长一点一桌菜,喜得军利等几个帮忙的人暗暗称好。不由对这位常队长刮目相看。说实在的话,他们月亮差人还从来没有上过这摊场,吃过如此丰盛的饭菜呢。

  大料几趟运回来了,月亮崖见者啧啧称奇。香香的野男人帮社社修房的事又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村长听后更是涨红了脸说:“真她妈无法无天了,这不要脸的两口子,真把不要脸当凉水喝哩!没有我村长点头,我看他谁敢把房修起来。”说着沉着脸去找社社的不是去了。

  未等村长走到社社家院门前,还没开口,只见香香双手叉腰啐骂道:“老娘还没拉屎,老狗就闻着味儿来了。老娘今天这房非修不可,看谁来敢放屁阻拦。一个房基地申请了十年,比我们结婚迟的都已住上了新房,独独我家的批不下来。好吧,批就批不上吧,老娘今天就在我住的地方盖,看谁把我咋样。”一席话骂得村长暴跳如雷,“好个你不要脸的,我今天非叫乡上领导来整倒你不可。”

  “整我,你想整我?说实话,你老东西还没那个胆,小心老娘不会整你!”香香撵到村长跟前大声说。社社赶紧拉香香,被香香把掀倒在路旁的水沟里。

  “你等着,社社,你小子等着。”村长一边愤愤的骂,一边红着脸怏怏的走了。

  村里的人都睁大眼睛审视这个月亮崖不平凡的女人———一个敢骂村长的女人。都吐出舌头啧啧的评论着。很快香香家的上房不到半个月就修成了,三间砖木结构的新房,前檐还用瓷砖装饰起来。真是月亮崖数得着的新房了,还配放上了电视机,引来了月亮崖无数双艳羡妒恨的目光。

  “真是亏了先人了,靠女人挣钱盖房,社社这小子该是他家坟茔里岀了邪了吧!”有人这样愤愤的说。

  然而,看着新崭崭的房子,社社已不计较这些了。他已心安理得的搬进了新房。而村长再也没有从他家门前走过。

  

             

  

                  十四

  

  

  要过年了,香香和常队长双回来,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腊月二十七是乡里这一年的最后一个集。农村人把捏了一年的钱决意在这天花个痛快。所以今天的集赛于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大会,真是人山人海,买卖不绝。香香和常队长并肩逛集,买这买那,社社只躲在旮旯角里瞅人家买东西,心里怪不是滋味,所以就早早回家了。

  除夕夜,万家灯火,万人同乐。

  社社和两个孩子同到上房坐了一阵年夜,常叔叔给两孩子发了年钱,他爷仨就到三间旧房里歇息去了。新上房里香香和常队长嗑着瓜籽儿,偎着身儿斜倚在炕上看电视哩!

  此时,春节联欢晚会正欢。而社社呢,却搂着两个孩子独自抹泪儿。

  

      

          写于1994年4月8—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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