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常感到自己很穷,不仅是物质上的穷,更多是心里的穷。
这种穷让人白天发慌,莫名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好像生活空有酸甜苦辣咸,没有主菜,尝点味儿,转瞬即逝,什么也抓不住。
夜里躺在大学的寝室,室友说着说着睡着了,小小的空间陷入一片寂静,空虚和孤寂便会趁机侵入全身,寝室外的猫又叫了,一阵凉风吹进寝室,吹过露出来的手臂。
我想象自己大概也会成为一个当初最讨厌的庸人,不断妥协,毕业后找工作、结婚、生孩子、抚养孩子长大......仿佛人生一眼就看到了尽头。
想到这里,我总默念哈代小诗《哭》的最后一句:
我到并不悲伤,只是想放声大哭一场。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大二,那年我遇到了熊哥,他改变了我活着的态度。
熊哥给我讲了心穷的三种不同反应。
第一种心穷反应
熊哥是我大学时的学长,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身材健硕,经历丰富,为人和蔼,谈吐幽默,让人不由自主钦佩的男子。
但从前的熊哥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熊哥人如其名,虎背熊腰,说好听是壮,说不好听就是胖。
他圆咕隆咚的肚皮顶出个小地球,屁股差一点就拖到了地上,也可以算是凹凸无致,十分有型了。
可就是这样,熊哥特别爱穿正装,按熊哥的话说就是:“多成熟,还显瘦。”
每天走在校园里,熊哥内套白色花格衬衫,肚皮把扣子之间的缝隙撑得老大,外披黑色名牌西服,大腿上的肉硬是把裤子上直条花纹扭成了曲线。
尽管熊哥走在校园里总是能引来一片异样的目光,但熊哥引以为傲,熊哥常说:“瞧,我穿的不错吧,多吸人眼球。”
熊哥知道自己不好看,但他渴望被关注的心情太强烈了,如果穿上一身不同的服装就能简单做到,这样的诱惑他无法抵挡。
可熊哥不知道他所享受的那些眼神之中带着多少鄙夷、看戏、轻蔑。
像一个舞台上的小丑,越用力,越显的滑稽。
熊哥穿着一身名牌在食堂排队,置身于一片学生装、运动衫、体恤衫之间,总像是明星的粉丝见面会。
一坐下来,熊哥一声断喝:“你们看看,我说对了吧,就不该这个点儿来吃,人这么多。”
另一个人说:“那你怎么不说是你磨磨蹭蹭穿衣服,我们才来晚了。”
熊哥骂道:“我去,我穿衣服你也有意见?我不是一直说这个点不要来?谁说要来的,啊?不是你吗?不吃滚蛋!”
那时候的熊哥就是这样,一听反对的话就发怒,仿佛所有的事儿他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别人都是来找茬的,都刻意针对他,他要在言语上扳回一城,挽回面子。
还是为了面子,熊哥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就像换了一个人,他把自己装饰成一个在爱学习、会吉他,刻苦努力的好学生。
他经常在晚上发短信给女孩儿说:“一个人学了一晚上特别累,练了会儿吉他,下回一块出来学习弹给你听,早点休息哦,晚安。”
为了展现自己,熊哥费劲了心思,但结果却令他意想不到,一段时间后,熊哥发现,没有人愿意再和他一起去吃饭,没人愿意再陪他玩闹。
那个女孩儿说熊哥总是说下回下回,说的和做的不一样,也不再理熊哥。
熊哥说:“那时候的我就是这样,靠衣服遮掩肥肉,懒得运动,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争风头,抢第一,在女孩儿面前假装自己勤奋、浪漫。实际上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在嘴上找快感。”
事实上,傲慢、发怒、说谎,就已经证明了一个人底气不足,需要依靠虚张声势,炫目装扮,口舌之争来展示自己的力量,遮掩自己内心的卑微。
弱,却不承认自己弱,会导致行动上不作为,骗着骗着别人,连自己也骗了,说着说着自己强,还真以为自己强了。
用炫耀作为治疗心穷的精神鸦片,是对心穷的第一种反应。
第二种心穷反应
熊哥说那段时间他很消沉,身边没有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穿梭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肥胖的身材和过往的傲慢让他始终感到自卑,走在人群中他会感到自不在,低着头,期待没有人看到他,没有人认识他。
浑浑噩噩的熊哥在大学混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抗到了暑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希望下一次狠心,用闭关独处反思自我,改变现状。
第一天熊哥信誓旦旦的列了假期计划,用A4纸工工整整了打印出来,每天读六十页书,背五十个单词,运动三十分钟,做一件家务,陪父母聊一会天。
但熊哥低估了人性的弱点,拿起书本的时候,电脑也在桌上,看了几页书,又悄悄的说服自己视频也可以学习,但电脑一打开,做什么就不受熊哥自己控制了。
头两天,熊哥还能先看两页书再打开电脑,一个星期后,熊哥连这一下的挣扎也放弃了,就像鱼儿离开了水,在旱地上晒着太阳,开始会本能的蹦跶下,最后还是被晒成了鱼干。
熊哥拉上窗帘,独自坐在小黑屋里,在虚幻中寻找自我,沉浸在岛国大片的欲望满足,弥补内心对于性的渴望。
一个暑假的快餐把熊哥喂得更胖了,一个暑假的堕落让熊哥更找不到自我,看着墙上贴着的计划A4纸,空气中满满的讽刺侵入熊哥脆弱的灵魂,填充着那颗已经被挖空的心。
显然,当一个人失去了与自己抗争的意志,改变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失望中绝望,在空虚中堕落,彻底失去自我,放弃挣扎,是第二种对心穷的反应。
第三种心穷反应
再开学,熊哥身心疲惫,他早已不是当初穿着名牌西装驰骋校园的熊哥,他穿着一身白色体恤衫,下身套着宽松的运动裤,脚上穿着运动鞋,走在校园里不会再有惊奇的目光。
熊哥开始是有些失落的,没有人再注意他了,但同时,熊哥发现自己也不再那么害怕走在人群,好像一个从舞台上走下来的明星,褪去华丽的装扮,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普通人走在普通人之中,自然不那么发慌。
室友们不大愿意搭理熊哥,熊哥就一个人坐到图书馆,在图书馆这个空间里,四周是安静的,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宁静的氛围之中,仿佛有一个场域,可以影响人的身心。
如果坐在寝室、家里的客厅,大家都在看剧打游戏,想学进去自然困难一些,但一个人躲在图书馆,虽然显得凄惨些,可这个氛围有种让人沉下来的魔力。
当然,一开始熊哥去图书馆是去睡觉的,可环境终究影响了熊哥,别人都在学习,熊哥也不好意思地从书架上翻出来几本书,随手翻翻,今天两页,明天三页。
时间一长,这两三页书就像温润的茶叶,沁入熊哥的五脏六腑,熊哥变了。
熊哥说:“我承认,我很懦弱,我都不知道我以前怎么好意思装那么大的逼,我第一次完整的读了一本书,看了之后的感受就是,我知道的太少了。再读另一本,发现知道的更少了。”
之后,熊哥开始了自己的探索,他读的越来越多,但他说自己知道的越来越少,就像一口井,小井看见小井头上的天空,大井看到大井头上的天空,井口越大,天空越大。
但仔细想想,其实是见识广了,心打开了,人的胸襟也不一样了。熊哥开玩笑说:“我人大心小,该让这两个平衡下,减减肥,长长心。”
知道自己穷,承认自己弱,但不服,在行动上改变自己,和自己的命运抗争,贝多芬如此,木心如此,尼采如此。
年轻的时候,有勇气,用魄力,承认自己穷是一种极大的智慧,也是第三种对心穷的反应。
最后:你我都穷,原谅自己的心穷
有人问:“有了钱、地位、学历、知识是不是心就不穷了?”
我答:“还是穷,我的心也一直穷,大家都穷,程度不一罢了。”
木心先生在纽约给一帮画家上文学课,聊到读书。
木心说:“你们可惜看书太少。不但少,遍数也太少。莎剧,我看过五六十遍。为什么呢?年年中秋吃月饼,多少月饼?《福音书》我读过百多遍。每次读都不一样,到老也不懂透的。有人一看书就卖弄,多看几遍再卖弄吧……多看几遍就不卖弄了。”
某年寒冬,我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读到这段,大梦初醒,羞愧的无地自容。
我从前是一个读书稍有体会,立马提笔写文章的人,卖弄学识,赚取赞赏,就像跳梁小丑来回蹦跶,殊不知自己早已丢尽了文学的脸,把自己作成了一个昏聩庸碌,睁着眼睛看不见世界的瞎子。
我的行为和炫耀、堕落的心穷者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相对在朋友圈晒名牌、炫富、秀成就的人来说,我就是把自己包装成了文人,看起来有文化些,实际上还是一个不断炫耀自己才华的瞎子。
可见我还是心穷的,自知之明还是不够的,还是喜欢炫耀的,还是一个在享受虚荣中度日的人。距离谦卑二字,距离认识自己四字,相距甚远。
如老舍先生所言:
一个真认识自己的人,就没法不谦虚。谦虚使人的心缩小,像一个小石卵,虽然小,而极结实。结实才能诚实。
您的境界也许比我高的多,但就心穷而言,每个人都在过程当中,几乎没人完全超脱,达到圣人十全心富的境界。
知道了这一点,就能明白其实内心从荒芜到繁华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跌跌撞撞,抓不住,就不抓,依赖不住,就不依赖,一个人活成一块饱满的石头,独立的走完这条人生路,时刻原谅还不饱满时的自己。
就像木心在《鱼丽之宴》中所写的:
浅浅的知识比无知更使人栗六不安,深深的知识使人安定,我们无非是落在这样的一片浅浅深深之中。
所以其实原谅心穷的人,就是原谅我们自己,原谅那个行走在从心穷到心富过程中的自己,原谅在一片深深浅浅中的自己。
(完)
傻孩儿:
一个独立的作者,南方祖籍,北方生长,随着生活南北辗转。
二流大学新闻系,美其名曰文学学士,曾为主持人,演讲冠军,最佳辩手。
三件事在坚持,原创写作,读书分享,演说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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