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那年遇见过一个女人。
她有着如同缎子一样的黑色长发,一直到她的膝盖处,从那光泽看便能知道她肯定有在细心地打理,没有一根是翘起的,或是打结的。她的双眼是金色的,是在我们这个小镇里从未见过的一双眼睛,睫毛又密又长,像是猫儿一样。她还化了浓妆,勾了眼线——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眼线是什么,只觉得她那双眼好媚,好勾人,还有那涂了艳丽口红的唇瓣,饱满而微微开着,露出里面一点整齐的白牙。
她就是那样从我面前走过,纤细的腰肢摆动着,一身纯黑的裙子恰恰好地勾勒了线条,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上一步的位置,从不偏离半分。
我没有去追上她。在我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就像一位天使,我等凡人是无法玷污和亵渎她的,就连靠近,恐怕也会被刺目的光芒灼伤。
她的影子就在我的心里留了几十年。
在我六十岁的时候,我又一次遇见了她。
她还是那副模样,就连妆容也是。她似乎从未变过,而我却已垂垂老矣。我人生中没有体会过多少次自卑,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
这一次,我终于鼓起勇气,推着我的轮椅,用我已经沙哑破败的声音叫她:“小姐,我有事情想问您。”
她回过头,露出一抹微笑,那是我非常熟悉的,虚假的表面笑容。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她问,声音像是一位尊贵的夫人那般,优雅又带着点散漫。
我脱下我的帽子抓在手里,毕恭毕敬地说:“我几十年前曾见过您一面,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您。”
她笑了笑,像是在等待下文。
“过了这么久,您没有变啊。我却已经成了个老头子了。”我笑了笑,抚摸着已经斑秃的头顶。
“原来是您。”她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我心底却清楚,她不可能记得那一面之缘了,“过了这么久,您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就是腿年轻时候受了伤,现在不能多使力了。”我敲了敲自己的右腿,“您呢?”
“我吗?还不错。现在在各地旅游呢,您要看看我拍到的照片吗?”她微笑着弯下腰,从腰侧的包里掏出几张照片。
我们就这样聊了一会。在聊天即将戛然而止的时候,她看了看右腕上的表,对我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等下还要赶火车,就先失陪了,下次再聊。”
我望着她走远,她在晚风里的背影依然是那么纤细而美丽,长发被风吹得漂浮起来,又被她挽到耳后,露出来坠的小巧饰品。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是什么,可它细微的铃铛声却被风吹来,在我的耳边回响。
她的背影在远处消失了。我又望了一会,儿子就出来了,念叨着一些担心的话,把我推回了家里。
大概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吧。
希望她的旅途愉快,也希望我是她旅途中,能让她开心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