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民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那时候是中国最黑暗的时期,军阀混战,外国侵略,政府割地赔款,百姓民不聊生。但那时候也是文化最闪耀的时期,涌现出一大批名垂千古的大师,鲁迅,胡适,陈寅恪,王国维……在国力强盛的今天,很多人却在怀念那个年代,怀念那个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年代。而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里,有着一名踽踽独行,坚守自己内心的怪人,他就是——“清末怪杰”辜鸿铭。
辜鸿铭,他生在南洋(马来西亚),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是一名学贯中西,通晓十几种语言的大师。但就是这样一位从小在西方学习的人,却有一个坚守终生的信念,“他以为儒家学说之仁义之道,可以拯救弱肉强食竞争中出现的冷酷与毁灭;他相信,正被国人摒弃的传统文化,恰是拯救世界的良方,而儒学即是这个文化精髓所在。”(光明网 《 “国学骑士”辜鸿铭》)正是秉承这个信念,辜鸿铭开始不遗余力的推行中国传统文化,而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写出的。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是辜鸿铭用英文写成的,汉译名为《春秋大义》(后改为《中国人的精神》)。本书出版于1915年,是由辜鸿铭1914年发表于英文报纸《中国评论》、以“中国人的精神”为核心的系列论文结集而成。1914年恰逢“一战”结束,欧洲人面对满目狼藉的家园,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的文明和制度出现了什么问题。这个时候,辜鸿铭大力推广的中国文化进入了他们的眼帘。这本书一出版即大火,被人迅速翻译成德文和日文。抚慰了当时正处于战败时期的德国人内心的创伤。
这本书,一开篇就写了本书的目的:“本书的目的,是去尝试解释中国文明的精神并揭示其价值。在我看来,如今要想评估一个文明的价值,我们最应关注的问题不是其所建造的或能建造的城市是如何宏伟,建筑是如何华丽,道路是如何通达;不是其所制造或能制造的家具是如何典雅舒适,仪器、工具或者设备是如何巧妙实用;甚至也与其创造的制度、艺术和科学无关:为了评估一个文明的价值,我们应该探求的问题是人性类型,也即这种文明产生了什么类型的男人和女人。事实上,男人和女人——人的类型——是文明的产物,正是它揭示了文明的本质和个性,可以说,揭示了文明的灵魂。如果文明造就的男人和女人揭示了文明的本质、个性和灵魂,那么,男人和女人使用的语言则揭示了男人和女人的本质、个性和灵魂。有句关于文学创作的法国谚语如此说到:“风格即其人”。因此,我把三件事:真正的中国人,中国妇女,中国语言——作为本书前三章的标题,以此来解释中国文明的精神并揭示其价值。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
作者这话,我深以为然。要了解一种文明的特点,还是要看他塑造出什么样的人。而在辜鸿铭看来,中国人谦逊,温和。是世界上唯一具备博大、深沉、淳朴、灵敏四种特质的人。文中还有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比较。诚然,本书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是有一定缺陷的。比如说他过于轻视西方,忽略了当时西方远超中国的民主制度。轻视妇女,如他鼓吹男人要纳妾,也说过“在中国,理想女性并不要求一个男的终其一生去拥抱她崇拜她,而恰恰是她自己要纯粹的、无私的为丈夫活着。”(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当时,他的这本书让一向轻视中国的西方人,改变了对中国的偏见。给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注入了一支强心剂。这是很不容易的。
我曾经看过一段广告,其中的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他说:“当同行者越来越少时,你还会坚持吗?”辜鸿铭就是那个继续坚持的人,他学在西洋,对西方文化非常了解。当中国人开始进行新文化运动,打倒孔家店的时候,他却仍然坚持弘扬儒道。当清朝灭亡,剪发易服的时候,他却仍然坚持留一条辫子。还记得电影《建党伟业》中的一幕,当北大的学生笑他的辫子的时候,他说:“我的辫子留在头上,而诸君的辫子长在心中。”正是他这种种行为,让人费解,才称呼他为“清末怪杰”。
一九一六年蔡元培为北大校长,聘辜鸿铭讲英国文学。这引起了人们的争论,而蔡元培发表声明说:“我聘用教员以其个人的学问、造诣为原则,在校授课以无悖于思想自由为界限……本教员中如有脑曳长辫而持复辟论者,如果他所讲授的在英国文学的领域之内而无涉及政治,本校亦没有排斥干涉的理由。”这让辜鸿铭大有知遇之感。“五四”运动时期,辜鸿铭毅然决然的站在了蔡元培这边,说:“蔡元培和我,是现在中国仅有的两个好人。好人就是有原则。蔡先生点了翰林之后,不肯做官而跑去革命,到现在还是革命。我呢,自从跟张之洞做了前清的官,到现在还是保皇,这种人什么地方有第三个?”
现在人们谈及他总是津津乐道他的辫子,他的“茶壶茶杯论”(指辜鸿铭鼓吹男人纳妾,说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杯。一个茶壶要配很多个茶杯),谈及他的英语让英国人都感到惊叹,以及他的各种特立独行,但也仅此而已了。人们不愿再去深入了解他。毕竟辜鸿铭对于现代人来说,只是一个民国时期大师辈出的佐证,只是民国热时期,茶前饭后的谈资。
但是,真实的辜鸿铭不仅仅是如此,在我看来,他一生的目标便是“弘道”。在他看来,民国时期和孔夫子所处的春秋战国时期一样,都是“礼崩乐坏”的时代。而民国时期更加的恶劣,因为当时不仅仅有列强入侵带来的文化侵略,更有很多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化产生了不自信,主张抛弃传统,全盘西化。而他觉得,自己应该肩负起弘扬中国文化的重任,也就是我所说的“弘道”。
因此,他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的推及国学,他把《论语》《中庸》等书译成英文,把中国文化传到西方。据说,当辜鸿铭将英文版《论语》赠给伊藤博文。伊藤博文对辜鸿铭说,君精通西学,当知道孔孟之道,在中国行数千年,却不能行20世纪之今日。辜鸿铭驳曰,孔子教人的方法,譬如数学家之加减乘除,数千年前,其法三三得九,至今20世纪,不能三三得八。令伊藤博文哑然。(《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汪兆骞,2015,现代出版社)
虽然,不被人理解,甚至收到人的嘲笑,但他还是坚持自己内心的正道。孔子说:“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张勋生日的时候,他曾赠了一副对联“荷尽已无擎雨盖;残菊犹有傲霜枝”大清已亡,傲骨犹在。
子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若没有辜鸿铭,传统文化又将置于何方?
梁启超曾在《李鸿章传》中写过一段话,我深以为然,故以此结尾:
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
举天下人而恶之,斯可谓非常之奸雄矣乎。
举天下人而誉之,斯可谓非常之豪杰矣乎。
虽然,天下人云者,常人居其千百,而非常人不得其一,
以常人而论非常之人,乌见其可?
故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
语云:盖棺论定。
吾见有盖棺数十年数百年,而论犹未定者矣。
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论人者将乌从而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