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战乱频连。惟蜀边陲小镇,十字街一,数百户。不甚富足,然尚可安居,民风淳朴。
突有鼠患,三三两两,大大小小,穿街而过,如入无人之境。夜则窸窸窣窣,翻箱倒箧。啮衣物,盗菽粮,追逐嬉闹。吱吱穿心入人梦,砰砰蚀骨扰神魂。偶有猫者,亦无奈何。人皆苦之。
三日后,一猫不速而至。其高近两尺,长三尺;大耳迎风;目如铜铃,电光四射;粉唇阔口,须发扎煞;其声尖锐,激风裂石。黑躯白足,活画乌云盖雪,神骏非常。日眠街口大石,纵天寒地冻,雪掩门户,石净净几无水迹。夜来走家串户,蹿房越脊,未知其何所为也。惟鼠声渐稀,鼠影渐绝。人不知缘由,兴高采烈,祭谢天地。
然“大患”又至:彼猫恃技高胆大,荤腥肉食,不论生熟,无一幸免。庄户人家,“牙祭”不易。美味横陈,岂容他人大嚼?遑论牲畜。驱赶叱骂,晃眼即回;棍棒挞伐,其敏捷遒巧,无与伦比,一毛未损。
然猫耳,何以知人之机巧?人口夺食,即为大害,必除之而后快。捕杀难成,可设饵诱杀之也。遽而丁壮老弱,群策群力,彼猫终未逃一死。
奔走庆贺间,骤闻味似腐鼠,气冲霄汉,骇然。遂各个搜寻。见窨井破处,鼠尸枕藉,爪尾撑拒,凌乱绵延,蛆虫蠕蠕,闻之欲呕。方知前猖獗鼠辈,悉葬身于此。
众敛鼠尸,刨巨坑,欲共猫合葬之。一老者忽至,抚猫大恸:“汝性顽劣不拘,终有此劫。鼠患绝,当身退,恋恋于此作甚?汝乃猫王,竟冤死于斯;吾痛锥心,汝知否?”
众惊。然念其甚为恶,死不足惜,哂之。
是也,见猫见皮难见骨;凡人凡胎,胸次局促。识猫者无几,况桀骜狂放之猫乎?纵猫中王者,亦牲畜耳,何足道哉?
异术
渝西南骆崃山麓白眼溪,约百十户。相传有杨姓神棍,妻早亡,惟留一女。杨虽不济,亦大爱其女,辛苦抚养,嫁于邻镇。
女既嫁,杨无所寄托,辞乡游历。未及一载即归。扬言习得一异术:念动祝词,五里之内,可令妇人脱衣。乡中无赖泼皮,闲则啸聚杨宅,撺掇其施术为戏,屡屡验之。
其术之诡异龌龊,见者胆寒。凡中术之妇人,皆浑浑噩噩,神魂无状。及其醒,则羞愤难当。自裁有之;疯癫有之;纵有怜子女亲友苟活于世者,亦郁郁悔愧,不可终日。乡党衔之次骨,苦无报复之机。
杨女纯孝,年节多归宁,每每苦劝;然其兴致正酣,倚老卖老,无果。女愧怍,惟惴惴无可直面乡邻耳。
是年端午,乡人知杨女归。伺其过山梁之时,以言语激杨施术。杨老眼昏花,惟见有妇人影影绰绰。玩笑耳,家常便饭也;及其至目前,乃悟乡人之意。奈何女已狂痴,杨始痛心锥肺。
某浅薄,虽知此事多谬,仍叹惋:神棍泼皮皆始作俑者,惩也罚也,无足惜。众乡妇何辜!杨女何辜!一人恶罪,当不及无辜;而连坐之意识由来已久,且深入人心。细思恐极。人世多艰,独善其身已属不易;倘有无良蛰于亲眷,察之忠言逆耳,不察未必萧墙无祸。由是日日殚心,如履薄冰,而祸从天降,知无时也。观此故事,不外塌天大祸,祸死最弱;最弱者,妇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