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无法解析七叔对我和阿七讲述这段故事时的复杂,也许仅有漆黑的眸子荡出一浪又一浪的悔恨,顺着布满沧桑的眼角溢出,这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他似个庄稼汉般毫不拘束倚着门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有意无意地抖了抖手中的烟。灰白的烟屑在空气中飘荡了许久,落在七叔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军装上。烟圈从鼻中缓缓地飘出来,便不安分的四处逃窜。天完全没有要放晴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更有黑成压城城欲摧的气势,七叔手中仅剩的小烟星似乎惧了这股势力,胡乱了断了自己的光热。抛掉了手中的残骸,七叔重新燃了一根,深深地抽上一口,拖长了烟圈,弥漫的气味重带了点烟腥味,过了很久,七叔轻咳了一声:“七月七日呵。”开始了他的故事。“我承认我曾历经哀伤”,微微眯起的眼角透过一丝凄凉。
那是一个很美的黄昏,无边的云朵一副害羞的样子。我带着大丁回到这里。踏进故乡,竟有些近乡情怯。我一路寻去,一路奔跑,家,原来就在眼前。推门进去,一切幻想都被拍在现实的海滩上,狠狠揉碎,再践踏后来想起那天美丽的黄昏不是老天的狂欢,只是我扭曲了上天哭红的眼眸。七叔仰起脖子,抽了一口烟,眼神中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后来就有了一个家了,大丁、阿七和我。”
大丁是一只老狼狗,庞大的身躯足足有一个成人那样,虽然有些老了,但肃杀的眼神中依旧传递着草原之王的风范。在部队时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后来我们一起离开了部队。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大丁会这样离开,用这样的方式,死于战友的背叛,那种眼神。
那年,种子播下之后便没了声息,好似掉进了异次元空间,再也没有破土的迹象。等到惊悟,又过了一季。粮缸里的米几乎一天少了一圈,直至最后见了黑底。人总是这么后知后觉,旱灾的恐慌几乎席卷了整个村庄,农民的狭隘性在这一刻完全暴露无遗,四处嚷嚷,三五成群地卷着包袱逃命的,从外乡传进来却只有尸体的消息。大丁和我也饿得够呛的,阿七更是没日没夜的嚎啕,最后小嗓子里竟发不出半点声音。这天夜里,几户农人找到了我,说离村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可能有野兔子之类的禽。和他们拿起了猎枪趁天未亮摸黑上路。临走时大丁正蜷缩在床边,但不时发出一两声呻吟,可伶的老狗,我抽了一拨烟,转身扎进无边的黑暗。
这天下午的黄昏依旧凄美,就像我当年回来时看见的一样,兴许是老天爷预见了我们满载而归的喜悦。不过,这一切总是那么相似在我推开门之后。大丁满身血迹,已有些风干了,颤抖着趴在床边,看到我有些喜悦露出成功的眼神。床上的阿七早已没了踪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意识到些什么,一切是那样突然令我猝不及防,我愤怒地瞪大了眼,许久,一声“砰”打破了沉寂。我呆呆地伫立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大丁身下传来,紧接着便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那是,阿七。在我还没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在离大丁不远的地上正躺着一条蛇的尸体。七叔停下了话,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沾上了几行泪。在那个黄昏,我葬了大丁,以一个战友,以一个兄弟。那天是七月七日,黄昏中还下了些雨。我站在大丁墓前很久,直至淋湿了军装,也许这样才能洗刷心中的悔恨。
天黑了好久,一点一点的雨打在瓦片上,开始还是缓缓的,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七叔抬起低下许久是头,掐灭了手中的烟,转身走进雨帘,佝偻的身躯中有一丝伟岸,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一点脱离了视线,冗长的背影消失在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