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聘,竞骗?

一年一度的岗位聘任又到了,那天,单位让交聘任材料,梅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眼看苦日子终于就要熬到头了,等单位聘任了正主任职称,一个月工资就会涨上两三千元,一年下来就会多出三万多元呢,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对于家庭经济本就拮据的梅来说,无疑又能减轻一些负担。

梅所在的医院是一家专科医院,专门看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二十多年以前,当人家问起梅在哪家医院上班时,梅都羞于开口,因为当人家听到说是在精神病医院上班时,脸上都会有一种惊讶的神色,有时甚至会流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嘴嫌的人还会问道“在那个医院啊?里面有神经病人吗?神经病人多吗?他们打人吗?”等一系列的问题,刚开始,梅还会耐心的跟好奇的人解释解释,时间长了,也就懒得再做多少解释去满足那些人的好奇心了。在精神病院上班虽然也是吃公家饭的,可却被很多人瞧不起,好像你在那儿上班,你就是神经病似的(外行人总把精神病和神经病混为一谈)。那个时候医院的条件很简陋,是临时建在乡下人家废弃的旧学校里,没有电灯,电话,甚至没有自来水,到了晚上都是靠点马灯照明,医院里面外面都是土路,晴天还好,如果遇到下雨天,就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弄得一身泥才能进到医院上班。

转眼梅已经医院工作30年了,医院的规模一天天扩大 ,医院的职工从最初的20多人增加到现在的200多人,医院的病人也从最初的10个人左右增加到了现在的400多人了 ;而且随着国家对精神卫生事业的重视,医院的福利也一天天变好,现在好多人对“精神病院”这个名字也不像以前那么偏见不理解了,甚至有好多人在其它医院看不好的病就会主动的想到精神病院看病呢,也不怕被人误会得“疯病”了。

经过多年的努力和辛苦的工作,梅早几年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只盼着升了正主任以后就可以安心的等退休了。她平时少言寡语,不善交际,只知道勤勤恳恳的工作,她以为把每一个病人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看好才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余还要参加相关专业知识的学习,满足一下自己的小爱好(看书、写字、跑步等),所以对医院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特别放在心上,除了几个稍微好一点的同事有时聊上两句,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也没有兴趣去做其它事情了。

眼看材料已经交上去一周了,不知道有没有报到局里面?就在梅暗自刚打听材料有没有上报的第二天下午,她正忙着看病人的时候,听到手机连续响了几声微信提示音,“我手机微信明明调的静音啊?怎么会连续响几声的?难道又建了一个什么群?”等工作闲下来翻开手机一看,果然是新建了一个群,没有起群名,里面就是今年要参加正高职称的四名职工加上管人事的胡副院长和新来的一个小科员。总共6个人。只见里面发了一个通知和两份文档,意思是让今年准备聘任正高职称的人员准备一份述职报告及另外一份表格,三天后进行竞聘测评。梅一看上面的竞聘条件傻眼了:单就有没有优秀、有没有被表彰、是不是中层及以上干部,还有论文发表的时间上、有没有经常主讲什么的我就至少少五分了,更不谈其他领导职工打分了,特别是医院里面的好多职工我都不认识,当然人家也不认识我,平时都没有什么接触,人家怎么可能投票给你呢?

梅一时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还好这个时候没有病人,要不可就要出洋相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聘任我吗?干嘛费事弄出这么个手段?想当年竞聘副高也是这样,让我和一个女总长(就是现在的工会主席)一起竞聘,不就是因为她是干部,局里面有关系,又护士们很熟,所以才比我票多,害我晚聘了几年?不知少拿了多少工资了。今年又故伎重演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就因为我没有后台,不会溜须拍马,就永远被人随意的踩到脚底吗?一辈子任劳任怨的工作就是换来这样的结局?就是按论资排辈也应该轮到我了,首先我最年长,其次我考试评审都最早,再次我是在临床一线工作,除了不上夜班,平时工作经常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的,难道就因为我看的病人多?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梅在心里无数次地反问自己,可没有人给她答案。

就在梅愁眉不展的时候,梅的两个处得不错的同事过来看她,她告诉了她们今年的竞聘方案后,她们也一致认为凶多吉少,让她好好想想该不该去找领导谈一下,说说自己的想法,该怎么说等。说实话,梅这个人一直有“恐高症”,因为性格内向,又不善言辞,所以平时一般不喜欢打扰领导,也不希望领导找她的麻烦,她因此总是一心只求工作完美,两耳不闻窗外杂事。眼看现在到了可以算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关键的时候了,是不是该豁出去一下?至于最终结果怎样,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接着,在她把竞聘文件分别发给她的一个比较关心她的、现在也是医院副院长的好姐妹,还有一个是她同科室的伙伴(看似也是比较关心她,平时跟领导关系很好的),见他们都没有提出什么其它有效的办法后,她也顾不得回家跟老公商量了,当即决定鼓起十二分的勇气硬着头皮去找领导谈一下,说出她心里的想法。

当梅轻轻敲了好几声门被允许进去的时候,里面刚好没人,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只见贾院长正睡眼惺忪的坐在椅子上准备喝茶。

“贾院长您好!我想耽误您一点时间,反映今年有关竞聘条件方面的问题。”

“可以,你说。”贾院长淡淡地说。

“贾院长,我觉得今年的竞聘条件好像就是针对我设的一个门槛,从上面条件看,我是怎么也竞争不过他们的,他们都是院长您提拔起来的干部,平时可以参加到医院的各种重要活动,也有很多机会获得优秀、奖励什么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职工,平时除了认认真真的工作外,其它的一些关于医院建设方面的事情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参加,那也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所以最后的综合评分肯定没他们多…”

话还没说几句,梅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梅真恨自己不争气。贾院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即打电话叫来了负责人事的胡副院长和负责医疗的肖书记,配合贾院长对梅进行了左右夹攻式的解释:

“这是我们跑了好几家单位才找来的参考文案,是比较客观公正的,当然,如果你觉得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我们可以考虑。”

“不能只要考试评审通过了就立即聘任,如果每个人都把心事放在考试上,那还有谁来管病人、看病人?”

听到这话,梅忍不住争辩道:“我当时要考试的时候每天都是一个人上班而且很忙,有时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就更没有时间看书了。”

“就是当上正主任也是要做事的,人家外面大医院也有好多主任升几年了都没有聘任的,再说了,现在医院的职数不多,总共只有7个,已经占用了两个,还有5个职数,也不能全部用光的。”肖书记半笑着说。

“那今年不是四个人吗?就是全聘了还剩一个的,为什么还要竞聘呢?”梅小声问道。因为通常只要单位的职数有的话,根本不需要竞聘上岗,是直接走简易程序聘任的。

“因为要留一个给以后要聘任的人,还要留一个给即将退休还没聘任的人,你今年多大了?”贾院长望着肖书记说。

“50虚岁。”梅小声地答道,她猜不着贾院长问这话的意图。

“哦,”贾院长斜睨了一下梅,顿了顿喉咙接着说:“以前他们几个男医生因为有些处方开得不合规范,我已经找他们都谈过话了,因为你是女同志,我一直也没找过你,你自己平时开处方的时候也要注意,有些问题今天我就不说了,不过既然说到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以后一定要注意用药的规范性,不要几种药同时使用,也不能足量,如果出现什么问题会有麻烦的。”贾院长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梅赶紧又重新坐直了身体分辨道:“院长,您可以去查,我一直认认真真的看病人,规规矩矩的用药,就是偶尔有一两张大处方,也确实是病情需要,我从来没有烂用药的情况,更不可能把药拿到别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你以后要注意点。”贾院长又加了一句。

话题似乎有点扯远了,梅又将竞聘的事情提了出来:

“我早在2019年就已经取得了正高职称资格,并且比他们都年长,他们三个,一个是去年考上的,还有两个是今年刚考过的,就是排队也应该排到我了。因为我长期门诊,不值夜班,奖金拿得最少我也从来没有找过院长您,可这次我看竞聘的条件很明显对我不利…。”

“那个时候让你值夜班,你就不肯值”。贾院长有点慍怒的打断道。

“我不是不肯值夜班,我是值了两个月夜班的,后来不值是因为…”。

梅的话没说完又被贾院长挥手打断了:“那个事情现在不谈了,后来精神科差人的时候,我派一个人(记不清是谁了)问你要不要到精神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如果你那时去精神科,现在也已经是主任了,后来我让孔医生(在心理测定室上班的,以前是护理专业)和许医生(脑电图室的,以前是五官科专业)进了精神科,人家现在不都干的好好的,奖金也比以前高了好多,现在精神科已经不差人了!”

“那个时候我也没说不去精神科啊,是黄院长(以前不是院长)跟我说的,我当时就表态说听从领导安排,领导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后来他又跟我说,马上要开展睡眠科了,睡眠科也需要人,就不让我去精神科了。”梅委屈的回答道。

“这个职数要留一个给以后的人,还要留一个给即将退休还没聘任的人,你只要表现出色,退休之前一定会聘任的,…。”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唯唯喏喏的胡副院长堆笑着说话了:“梅,你只要记住两点就行了,竞聘测评你不一定会输,还有就是即使输了,以后贾院长有机会会想办法再要职数的,你就放心吧。”

听起来多么有人情味儿啊!可是再笨的人也听得出来,梅是肯定不会被聘用了。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眼看已过下班时间,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平时想要说的话也因为紧张没能表达清楚 ,梅只能灰溜溜地回家,灰溜溜的继续上班等着看后面的表演了,只是她不是主角。

那几天因为职称聘任的事情,弄得梅吃不香,睡不好,想拼命的跑步又跑不动,脑子里反复浮现着领导说过的话,反复思考着即将到来的述职报告,虽然自己已经写好了草稿,但梅觉得没有必要按部就班的读它,本来这次竞聘述职就是走个形式、过场,准备到时候随便上台说几句 ,可到底说什么?到时候会不会因为紧张说不出话来?还有同事们会怎么看我?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是人,我也是人,发正又没抱太大希望,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平时几乎没上过讲台的我,一下子面对那么多人,稍微有点紧张也属正常现象。梅又在心里嘀咕了起来。

下午,梅跟好姐妹许说了她准备随便说说的想法,许摇摇头赶忙打断了她,这可不行啊,你这不是等于自己先放弃了吗?一定要认真述职,要不然又会被他们抓到把柄:你自己都不认真对待,人家怎么可能选你呢?梅想想也对,该自己做的事情,一定要全部做到位,咱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别人。

很快,公开竞聘测评的日子就到了,这天恰巧是梅的奶奶90岁高寿的日子,但有心事的梅却没能很能抽出时间去陪奶奶。因为下午要竞聘述职,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上午工作又很忙,一个接一个的病人让梅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本来还想提前下班去陪陪奶奶的,结果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匆匆忙忙中过去了,等下班赶到饭店的时候已经12点了,是三叔请的客,几张桌子早就已经坐满了宾客。这顿午饭梅都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梅的爸爸可能看出了梅有心事,还破天荒地夹了菜给她吃,席间梅不停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生怕错过了约定的竞聘时间。其实梅的心里已经知道结果了,可为什么还要去呢?因为毕竟这是医院组织的公开活动,是肯定不能缺席的,一方面是梅还怀着侥幸心理,万一有人良心发现,投了她票呢;一方面又想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表演的。

下午当梅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十多个人,而且都是中层以上干部 ,并不是全体职工一起参加,后来有陆续进来了几个干部。由胡副院长肖书记主持,在胡副院长简单介绍了竞聘流程后,竞聘便正式开始了。第一个上台述职的就是梅。梅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上去了,本来想自我调侃一下的,可是事先想好的话由于紧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能看着稿子一板一眼地读了。梅知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工,而且是不得领导待见的的普通职工,即使你写了再漂亮的稿子都是没有用的。

梅事先并不知道单位里竟然成立了竞聘测评小组,当然也是院长指定的人。所以最后的测评结果可想而知,梅的得票数最低,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就在结果公布出来之后,梅还是强忍着眼泪急忙跑出会议室,她今天过来述职不是来竞聘的,是来被当场羞辱的!她每天除了看病人还是看病人,心里始终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心一意的把病人的病看好,那也是她的工作职责、她的良心所在,所以其它什么场面上的事情就没怎么关注,也不喜欢关注。梅心里想,我承认我平时性格内向,不善交际,更不会吹牛拍马,没有什么场面上值得夸耀的成绩,但平时该我做的工作我从来都没有马虎过,明天除了勤勤恳恳还是勤勤恳恳,我不知道我究竟得罪了谁!

梅一开始看着他们表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应该会是公平的吧?殊不知,他们背后早就串通好了,该投哪几个人的票,那些人可都是院长提拔上来的,哪个敢不听院长的话?很多时候领导的权力总是被最大限度的利用,有时甚至可以达到掌控一个人的生死程度。像今天这种选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就是故意不让梅晋升采取的花样,也许有人会说,梅是什么人物吗?领导要这么费神费力的这样弄?当然不是,他们这样做一方面是要掩盖他们做假的真相,一方面也还是要装出公平公正的嘴脸,让大家以为医院不是不想让梅顺利聘任,是因为她的得票少,竞争不过别人。如果直接说不聘任她,表面上肯定说不过去,梅不答应他们当然不怕,主要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是大家选举的结果,医院里现在也并不是没有职数,就如他们先前讲的,医院里面目前有7个职数,已用了2个,还有5个,但这5个中要留1个防止要退休的人还没聘任的,让人家聘任涨上工资后再退休,还有一个留给以后要聘用的人,所以今年只有3个职数,咋一听,不仅蛮有道理,还挺人性化的,其实,这根本经不起推敲,医院的规模在一天天扩大,医院里要晋升的人员越来越多,难道就1个数字让以后那么多的人来争来抢?以后医院就没有新的职数了?这不是在打领导自己的脸吗?他说会尽量为她争取职数根本就是在糊弄人,现在手头上有职数都不给聘,以后还指望为她争取职数?

述职结束后,梅跑回到办公室,强忍着泪水发信息给刚升上去的胡副院长(这次竞聘的具体负责人),我的材料不需要交了吧?她回信息说,要呢,述职测评才占20分呢。梅心想,交上去有什么用?其它书面的东西我更没有他们多了,他们是干部,经常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那是他们的工作,我是肯定没有机会参加的,我自己的工作是看病人 为什么他们的工作就能额外加分,我的工作却不能呢?梅想不明白;还有优秀、获奖什么的,就更轮不到我了。我是有点平庸,没有什么突出的成绩,可在我们这样的基层专科医院,如果没有领导的支持和看重, 怎么会轮到我出成绩?就像现在,我看的病人比别的人多还遭人嫉妒的,经常遭到某些人的软硬兼施,甚至恐吓。就在梅资料准备好提交上去的时候,却看见刚测完评的她们已经在办公室里准备上报的材料了,不是还没综合测评吗?干嘛还要这么虚伪地装模作样地继续让我交材料呢?无非就是就是为了他们的表演更完美罢了。梅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只好提前下班,在一路流着泪回到家后,就趴在桌子上一顿猛哭, 越想越憋屈,真的想留下一封遗书,一死百了算了,但又实在舍不得她未成家的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其实,说心里话,这么多年,在这个单位梅受了多少的委屈,甚至冤枉,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有许多苦实在是不想说,也说不出口,尤其是对她的父母,他们一直以她为骄傲,觉得她从最初的一个小医生成了现在的大主任也是很光荣的事情,她怎么能告诉他们她心里的苦呢!

在现在这样的社会,梅算是看透了 ,没有人,没有关系,没有金钱,没有权力,想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求得哪怕一点公平的待遇都是不可能的,她就只是想得到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待遇,怎么就那么难啊!凭什么总是拿她作垫脚石?天天辛苦工作的人反而没有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甩膀子的人奖金高,还给小鞋穿,说了你相信吗?可这就是真真切切发生在梅身上的事情。就算是每天的看病人开药都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经常断章取义的挑她的刺,害得她每天上班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挑出什么刺来。梅为什么喜欢跑步?不就是为了缓解她心里的压力吗?如果不跑步,她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们就是一群道貌岸然、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梅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无能为力,我该怎么办啊?难道就这样被他们踩到脚下了吗?梅无可奈何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喊道。

其实,像梅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上演着,只是梅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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