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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高考 衡中 我们》
每天中午，从通往学校餐厅的那条必经之路匆匆跑过，我总会在那棵高大的榕树下看到徐磊，每次都见到他在捧着书本认真研读。
耀眼的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在他那瘦弱的身躯上洒下点点碎金。有时候天空飘着小雨，他依然静静地站在树下读书，没有打伞，任雨水淋湿他的头发，还有那张写满寂寞的脸。
他的身材高大细长，却显得弱不禁风，因为我经常见他那肥大的裤管在风中瑟瑟抖动。他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好像一座优雅的山峰，眼睛虽不大，却清澈明亮，幽静的像一潭深水，从未漾起过任何波澜。
我最初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偶然得知他是830班的，是一位往届复读生。
高三下学期的学习和生活紧张而又忙碌，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四十天的时间。曾经以为时间会善待每一个人，对于每一位即将参加高考的学子都赋予了绝对的公平。但有的人从未对自己的时间做出详细安排，而有的人会作出周密计划，从不会浪费一分一秒。就好比徐磊这样，每天都利用学校很短的午餐时间多读一会儿书。
虽然我不知道，像他这样努力而又刻苦的人，究竟在高考中能考到多少分，超过多少人，最终处于全省什么位次，能不能考上C9联盟，但我觉得这就是学霸应该有的样子。
学校规定的午餐时间是20分钟，然后回宿舍进入午休状态。每天中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便如潮水般一齐涌向学校的餐厅，场面蔚为壮观，因为时间的确很紧张，很多人都在全力奔跑，有人是为了不排队，有人是为了早点吃完饭回宿舍梳理一下自己的事情。
而像徐磊这样的人，我从未见到过他在餐厅就餐，更多时候是当我从餐厅吃完饭出来，看到早已经在榕树下读书的他。
我对这个学习刻苦的男生产生了深深好奇，每次经过他身边，我都会情不自禁将目光在他脸上进行短暂停留。他读书的样子是那样专注，有时口中还会念念有词，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繁华对他都无从搅扰。
知道徐磊的名字纯属偶然，本来我以为每天看到他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不会与我在学校的学习和情感产生任何瓜葛。直到有一天我路过他身边不久，听到走在我前方的两个女生小声议论说：刚才在树底下读书的男生叫徐磊，830班的，是位复读生，去年高考考了678分。
其中一位女生惊讶地叫出声来：天哪！考这么多分还来复习，我能考上个211就谢天谢地了，学霸的世界真让人不懂。
“他的梦想是北大，”知道情况的那个女生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我听说他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句话都是在喊‘我要去北大’。”
清华北大，对于我来说同样是梦想，但遥不可及，因为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同一个学校就读的我们读着同样的课本，做着同样的习题，感觉自己也同样刻苦，但不知为什么总会被别人超越，是我的智商天生不如那些学霸？还是那些学霸比我付出了我难以想象的努力？
我曾亲眼见过学校有人上厕所都拿着书，课间在读书，冒着被老师查晚睡的风险在被窝里打着亮光读书，这一切曾令我难以置信。见到徐磊，我终于明白了学霸的世界我并非不懂，而是我做不到，或许，我没有他这样的理想和坚定的目标。
每天中午都会从他身旁跑过，我每次也都会留心看他一眼，时间长了，他也注意到了我，有时候也会抬头看我一眼，尽管目光非常短暂，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那隐蔽在眼神深处一丝挥之不去的多愁善感。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有一次终于见到他是如何吃午餐的。那天我们班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老师提前两分钟结束了课程，照顾我们早一点去餐厅吃饭。我们刚到餐厅，学校的下课铃就响了，我打好一份米饭和一份鱼香肉丝，端着托盘走向餐桌的时候，见到了除我们班之外第一个犹如百米冲刺般跑进餐厅的人，是徐磊，怀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书。
还没有让我目光多停留一点的时间，他便直接冲到主食区，买了两个包子，然后抱着书边吃边向餐厅外面走，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手里的包子只剩下一个了。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能在午餐时间在那棵榕树下见到他的身影。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但我不能理解，像这种把时间几乎精确到秒的人，对梦想孜孜不倦追求的人，究竟有怎样强大的心理素质，如果面对失败，又会有怎样的心理落差。
我对这样学习极为刻苦的人充满了羡慕，却又增添了几分怜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关注他的，他身上那永不消失的谜一样的特质和我内心不可遏制的探险欲望，难分难解地纠缠在一起。
从餐厅出来，我又一次经过那棵榕树，又一次经过他的身旁，就在目光投向他身影时的一瞬间，憋了很久的好奇心突然如开水一样沸腾了。
“你每天都这样，身体吃得消吗？”话突然说出口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问题的唐突。
因为在我心中，我对他是熟悉的，那种说不清的感觉与日俱增，而此刻我在他的眼中，或许充满了陌生以及鲁莽。
他把目光从书本上挪开，第一次正式停留在我的脸上。正午的阳光从天空泻下来，在地上勾勒出我们俩个人短短的黑色轮廓。
“因为，我想去北大。”他神情庄重却又肯定地告诉我答案，语气却像早就认识的朋友一般。
这是我们第一次开口说话，尽管只是问答形式，但双方身体被阳光强调的明快线条，赋予了某种生动的形式。
“我去年没考好，所以我要继续努力，我来自农村，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我必须考上一所好大学。”这是他对我所说的第二句话，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
“我真的不理解，你想怎么样？北大是你的梦想，唯一的目标吗？农村怎么了？什么出身又如何，我们考上除了清华北大以外的大学，就没有名校的光环吗？我们所知道的科学家、教育家等等难道都是清北毕业吗？考上哪所大学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今后我们如何更好的获得知识，将来更好为社会创造价值，人生未必需要光芒万丈，温暖有光才是最朴实的。”
他的脸上是相对沉静的表情，内心却应该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起伏。
“你说得对，”他心平气和地对我说：“谢谢你。”
“你虽然这样说，但我仍然感觉到你是在敷衍我，你依旧会坚定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对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的表情流露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困惑，同时放下了手里的书。
“一个目标坚定的人，做事非常有规律的人，是不会被别人一两句劝解所左右的，不是吗？”
他沉默了，神情异常庄重。沉思片刻，他慢慢回答我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答应过父亲一定要考上北大的，所以我的梦想也是全家的梦想，我没有退路，但我会记住你刚才所说的话，谢谢你。”
我转身准备离开。
“哎！”我的身后传来他的呼叫声。
我扭转头，面对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很温和。
“徐婷。”
“你的目标大学是哪一所？”
“南开。”
“谢谢你，”徐徐展开地轻松笑容暗示着他逐渐舒展的心情：“一起加油，祝梦想成真。”
徐磊脸上的笑容深深打动了我。这一刻，我认为徐磊的笑容就是整个世界的面孔，而我则是被他笑容映红的一片七色云彩。
我不知为何突然开始羞怯了，对他轻轻一笑，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你穿这身衣服挺好看的，是我们青春该有的模样。”他的语气很柔和，让人联想到这是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
我穿的是白色T恤、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啊，校园里很多女生都是这样穿的，难道说，他的称赞还有其他含义吗？
无论他是怎么想的，但在这一刻，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并且有着一种莫大的幸福感在心底蔓延，我怕自己会将此时的心情写在脸上，对他回以一个短暂地微笑，然后从他身旁跑开了。
我们依旧每天会在榕树下遇见，有时我会短暂停下来说几句话，有时也顾不上不说话，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缺少过相视之间的微笑。
他有时也会主动叫我说几句话，几次交谈之后我逐渐了解到他的家庭和他的故事。徐磊家是农村的，母亲去世得早，也没有兄弟姐妹，家里种着几亩水浇地，生活条件并不好，整个家族也没出过大学生，没有文化、这辈子没有上过大学是他父亲最大的遗憾，所以他的父亲从小就重视他的教育，尽管家里条件很差，但对于徐磊，却极力给他创造力所能及的条件，父亲除了种地还打着两份零工，整日早出晚归。
徐磊从小就成绩优秀，他的父亲希望他将来考上一所好大学，也希望他能出人头地，改写家境贫寒的历史。徐磊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清华北大，后来选了文科，所以将北大定为最终目标，为自己，也是为父亲多年以来培养的回报。
和徐磊每次对话结束的时候我都会鼓励他：“努力，一定要考上北大！”
他也每次都会对我展开越来越阳光和自信地笑容，对我做出胜利手势：“南开的大门为你敞开！”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距离高考仅剩10天了，徐磊在榕树下读书的声音更加响亮，让我感到他考上北大势在必得。
一天中午，他突然主动叫住了我：“徐婷，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高考的前一天，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好吗？”
我不知道徐磊什么意思，我们确实每天都在这里见面啊，也许他要约我一起为自己的目标大学共同喊声“加油！”
“好啊，”我很轻松地答应了他。
看到我答应如此爽快，他却不知为何开始支吾起来：“徐婷……认识你真好……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理解和鼓励……你也是第一个知道我故事的人……我想……我想……”
“有什么话你说吧。”
“高考的前一天……你能不能穿上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认识的时候……那件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还有白色的运动鞋……”
“为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问，想要得知这个请求背后蕴含的答案。
他内心的不安开始堆积在脸上，脸色甚至开始有些发红：“因为……因为，我喜欢看到你穿那身衣服……我觉得这次高考一定会成功……”
仅仅只是喜欢衣服吗？我似乎从徐磊那羞怯和炙热的目光以及惶恐却又真实的语言当中，读到了一些关于类似我们这个青春年纪，需要经过思考过后才能表达的信息。
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脸上那愈来愈热的温度，在他恳切的眼神中，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高考前的几天，我依旧会每天中午在榕树下见到他的身影，我们也会彼此鼓励对方，一定要努力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他去北大，我到南开。
距离高考的前两天，我跑过那棵榕树的时候，对正在读书的他快乐地喊着：“明天，我会来这里见你的！”
他从书本之间抬起头，对我笑了，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高考前一天到了，我一早就穿上了那身衣服，甚至盼望着表针能快快地转，盼着中午能够早点到来，因为，我会在那棵榕树下见到他，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甚至想象着他看到我出现的样子，脸上一定会洋溢着真挚笑容。
然而到了我们经常相遇的时间，榕树下却空空如也。这不可能呀，我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见他，何况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
我开始在榕树下徘徊，却一直不见他的影子。第一次感觉时间是这样的漫长，第一次感觉等一个人居然如此辛苦。
我的目光充满无休无尽的疑惑，我努力寻找着这种疑惑的出处，最终发现，这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盼望与牵挂。
餐厅的路上已经很少有人了，午休的预备铃声马上就要响起，我遗憾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棵榕树，向着女生公寓的方向跑去。
尽管没有见到他有些遗憾，但我坚信，以徐磊的实力，一定会实现自己的北大梦。
高考的最后一场结束了，走出考场，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是一种如同身陷囹圄无时无刻都期盼自由的渴望，感觉天从未如此之蓝，就连空气也变得无比清新。
该收拾行李回家了，校门之外有无数位家长早在等着自己儿女凯旋归来。班里还要开最后一个班会，师生从今日起正式告别。从女生公寓出来，走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我忽然听到了身后两名女生的对话。
“真好，终于可以放松了，不管考得怎么样，总之不用再没日没夜的学习了，隔壁班的徐磊没有参加高考，真是可惜了，他那么拼，说不定这次真的能考上北大。”
“唉！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到他的父亲就在高考前一天得病去世了，听说他和父亲关系很好，不管亲属们如何劝他，他坚持放弃高考为父亲守孝，徐磊的命运大概如此，这辈子算完了，复读一年又有何用，前功尽弃，一切都是天意。”
我被所听到的话震惊了，蓦然回首，吃惊地望着和我已经近在咫尺的两个女孩，声音甚至都开始颤抖：“你们刚才说谁……哪个徐磊？”
两个女生并不认识我，尽管眼神里充满问号，她们还是如实回答了我的问题：“830班的复读生，着了魔似的要考北大，你认识吗？”
两个女生并没有停下来与我继续交流的意思，在我充满悲哀的眼睛前走过，去参加她们班的毕业班会。
我目光空洞地望着校园里的一切，映入眼帘的那五彩缤纷的颜色，也随着我的心情变得灰暗起来，感情正在被思想冷冻而逐渐失去了温度。这是一个曾经充满希望却无比伤感的梦，来去都悄无声息，只留下梦醒后令人心碎的空虚。
高考成绩揭榜，我填报了南开大学并如愿拿到了大学的通知书，通知书到手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经过最初的喜悦，我的内心却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努力，一定要考上北大！”“南开的大门为你敞开！”曾几何时，我和一个命运多舛的男孩，在学校的榕树下相互鼓励，为了梦想从不言弃。而我的梦想最终实现了，那个叫徐磊的男孩却从此杳无音讯，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一直想不通，徐磊的父亲去世时，徐磊到底是怎样想的，为何要执著放弃高考为父亲守孝呢？他不知道这样会毁掉他的前途，毁掉他曾努力付出的一切吗？他应该参加高考，更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全力以赴考试，以成绩报答父亲多年的心愿，用结果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人生并非一帆风顺，有时会遇到影响生活的重大变故，关键时候的选择会直接影响今后的人生。
直到有一天我读了一本书，书中有句话说：失去了家，失去了这个世上所有对你好的人，就等于什么都没了，孤身一人拥有富贵荣华又有何用？依旧是个穷光蛋。
不管这句话有没有道理，总之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理解却又不能完全理解徐磊放弃高考的选择。也许徐磊因为家庭的变故比我更早的成熟，更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也许那个意志坚定却又非常有个性的男孩，当支撑自己全部身心的那根精神支柱垮塌下来的时候，便在顷刻间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选择了对自己悲惨命运的绝望和服从。
我清晰记得高考结束那天两位女生对徐磊的议论：徐磊的命运大概如此，这辈子算完了，复读一年又有何用，前功尽弃，一切都是天意。
梦里很多次都会浮现出一个场景，高考前的那一天中午，我穿着干净整洁白色的T恤、鲜艳如新的牛仔裤，脚上的运动鞋洁白的不带有一丝尘土，心怀喜悦、步履轻盈地走向那棵榕树。
他为什么喜欢我穿这身衣服呢？难道说，他在偷偷喜欢我吗？我真切希望他能考上北大，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如他所说，那也是他全家的梦想。
我也真希望能和这样的优秀的男孩一直保持联络，不仅是高中毕业之后，还有大学期间，大学毕业之后，未来，也许还会一直联络下去……
正午的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在他那瘦弱的身躯上洒下点点金黄色的光斑。在他那期盼的目光之中，我慢慢走向他，并有些羞涩。
看到我穿着和他约好的那身衣服，榕树下的男孩笑了，笑容充满羞涩和拘谨。
我走到他面前，笑容犹如春花徐徐绽放。
“明天就要高考了，相信我们一定会披荆斩棘，实现梦想！”他的誓言掷地有声。
“嗯！我们一定会成功的！”我的语气也十分坚定。
“徐婷，相信自己，你一定会考上南开的！我说过，南开的大门为你敞开！”
“徐磊，我相信你，今年北大的通知书一定会有你的名字！”
“加油！我们一起加油！”
“无奋斗，不青春！让我们的青春绽放荣光！加油！”
THE END
《高考 青春 我们 》微电影剧本转文字版
王府堂前燕作品
